第 61 章 疑局

  宇文離苦笑:「澹臺夫人,那時候我只想著既然是心狠手辣的魔宗作祟,必會全面屠殺。再怎麼說,婦孺理應優先,所以晚輩……」

  澹臺夫人目光發直,忽然又喃喃道:「不,不對。姬半夏他不會殺超兒,更不會連刺兩劍……」

  澹臺明浩卻忽然開口,打斷了她:「夫人,你悲傷太重,不要胡思亂想了。」

  澹臺夫人彷彿猛地醒過神來,怔怔望著丈夫,終於沉默不語。

  澹臺家的一個客卿接過話頭:「宇文家和我們澹臺家一向生疏,見死不救也沒什麼好責怪的。我們澹臺少主隕落,宇文公子便是術宗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啦。」

  這話說得毫無道理,澹臺芸眼眶通紅,抬頭迅速看了一眼宇文離,又垂下頭去,纖長手指握著手中一方素帕,微微絞緊。

  宇文離冷冷看了那客卿一眼,一言不發。

  眾人不好出言反駁,可是心裡都大大的不以為然:「宇文公子也是晦氣,本來就和澹臺家不和,願意出手救下澹臺小姐已經是人情,不救也是本分,澹臺家有什麼臉怪人家?」

  果然,宇文瀚老爺子在一邊冷笑出聲:「離兒,你以後再遇到這種事,那可務必赴湯蹈火,寧可自己被千刀萬剮,也要去救下所有不相干的人。不然你瞧,落不下什麼感激,反而成了罪過。」

  眾人都知道他在譏諷,宇文離也只有苦笑躬身:「祖父的教訓,離兒記下了。」

  澹臺明浩皺眉掃了那客卿一眼:「多說無益,慎言吧。」

  他平時相貌和氣,可是一旦沉下臉來,卻有點陰沉威壓,那客卿被他忽然這麼一喝,聲音哽住,也不敢再說話。

  澹臺明浩轉向宇文離,臉色重新變得溫和:「多謝宇文小公子高義,還請繼續吧。」

  宇文離這才恭敬地接著道:「我神志昏沉,拖著澹臺小姐也吃力得很,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山石,便藏在了後面,強撐著布了一個小型的藏匿陣,將澹臺小姐放在裡面。

  「那時我力氣微弱,布下的陣法也粗陋,可是那濃霧幫了敵人,也同樣幫了我,藏匿陣混在夜色里,尋常人也很難發現。

  「我在陣里躲了一會兒,果然,矇矓中就看到個那灰色人影晃了晃,在我們藏身處不遠,一閃而過。

  「那人影行動迅捷,彷彿鬼魅一般,我當時視線模糊,只隱約看見他面容模糊僵硬,宛如死人一般。」

  宇文離聲音澀然:「那時我知道若是泄露氣息,我和澹臺小姐全都必死無疑,只有用盡全力維持藏匿陣,可那人身上威壓實在太重,我撐了片刻,終於昏了過去。」

  旁邊,不知是誰驚怒道:「姬半夏……他一向灰色衣袍,喜歡戴著□□現!」

  殿中一片死寂,眾人心裡想著那晚的慘狀,眼前似乎浮現起魔宗右護法一身鮮血、大肆在暗夜裡無聲屠殺的模樣,全都不寒而慄。

  有族中弟子死傷的,更是悲憤莫名。

  「可是……姬半夏是用劍嗎?」忽然,有人喃喃問。

  立刻便有聲音反駁:「兄台你糊塗啊。姬半夏固然以術法聞名天下,可是要殺人,自然還是用兵器快,隨手拿把利劍捅殺,不是事半功倍么。」

  宇文離聽著大家議論聲下去,才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度悠悠醒轉時,周邊環境已經有了點變化。

  「天光微見明亮,身邊的霧氣淡了許多。我見澹臺小姐暫時無恙,於是踉蹌著出了藏匿陣,決定出去看看別人的情況。

  「可等我再尋到澹臺兄那邊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聲音微微帶了顫抖,不知是愧疚還是驚懼,「他胸口滿是鮮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和另外兩位同門師兄弟一樣,已經沒了氣息。」

  澹臺夫人放聲悲哭:「別人都只中了一劍,只有我家超兒,死得比誰都慘……」

  她凄楚叫道:「他不僅身中兩劍,前胸還被那個妖邪少主的扇子擊中。可憐超兒他一定是中途醒來,奮力反抗過,才會有這麼多傷在身。」

  眾人先前都已聽過驗屍的結論,此刻聽她悲痛訴說,縱然是再對澹臺家不滿,也都覺得慘然。

  這次在萬刃冢中一共折損了三人,在鱘魚背上失足摔死兩個,剩下一個陳棄憂離奇失蹤,基本也是凶多吉少。

  但是出了冢后,剩下的人一起陷入毒霧陣,當夜聚在一起的大約六十多人,而這一聚集,反而叫敵人一網打盡,事後清點傷亡,發現約莫死了一半,大約三十多人。

  而當時和大家失散、獨身流落在迷霧陣各處的那些,死傷反倒輕得多,另有十餘人。

  天明之際,各家仙宗的人終於找到蛛絲馬跡,在距離原出口數百里的一處山巒中找到這個迷陣時,屠殺已經結束,只留下了滿地鮮血和屍體,還有無數傷者。

  幾乎所有人都是被一劍穿胸,行兇者傲慢又冷酷,隨手一劍后,便換個人來殺,修為淺的不少便當場橫死,但是也有一些修為高的優秀子弟撐了下來。

  似乎只有兩個人例外。

  澹臺超身上有兩個傷口,疊在一起極為隱蔽,若不是驗看傷口的木安陽經驗豐富,也很難發現。

  不僅如此,澹臺超胸前還有另一處傷痕,是幾根扇骨打在胸口上,留下了一片扇形瘀痕,非常明顯。

  而另外一個受傷兩處的,則是神農谷的小公子木嘉榮。

  假如說澹臺超身上還都是正常傷痕,那麼木小公子臉上被人劃了狠狠一刀,這可以就有點莫名其妙了。

  木安陽臉色青白,一字字道:「宇文公子,還請繼續把下面看到的說出來吧。犬子嘉榮是被誰所害,你可是親眼看見的。」

  宇文離恭敬地微微彎身:「是。」

  他停了片刻,似乎也在回想那日的驚悚畫面:「我發現澹臺兄已經不幸殞命時,四周景物已經逐漸清晰,天色將亮,忽然便聽到遠處有聲音。

  「這時迷霧已經散了不少,隔音陣的效力也大為下降,我悄悄往人聲邊移去,心裡怦怦直跳。

  「一陣風吹來,血腥氣息越發濃重。我繞到幾塊山石后,屏住呼吸,探出頭去,卻看見兩個人正在那邊。遠處還有一些隨從模樣的人,影影綽綽地在各處巡視,不時彎下腰探看。」

  旁邊有人恨恨道:「必然在看有誰沒死,好補上一刀。」

  宇文離點頭:「我知道一旦被他們發現便絕無活路,更是不敢稍動。再看那邊的兩個人,腳下更是橫七豎八躺了一堆人,鮮血遍地,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一看,心裡便冷到了極點——正對著這邊的,就有木小公子和商朗兄。」

  宇文離目光掃向不遠處的商朗,神色有點內疚:「商兄當時胸口同樣中了一劍,躺在地上。他身前蹲著一個人,卻是我識得的。

  「就是這幾天和我們一起同進同出的那個黎紅,哦不……是厲輕鴻。」

  商朗身子微微一顫,猛地抬起頭來,明亮眼眸中布滿了血絲。

  宇文離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站著的那個人一身灰衣,臉上面容僵硬死板,宛如活死人一樣,正和我昨夜看到的人極為相似。

  「然後,我就看有個隨從跑到灰衣人身邊,臉色擔憂,我只隱約聽到一句,應該是『尋遍了,沒有。』

  「我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麼,卻看見厲輕鴻蹲在地上,背對著我,似乎在對商兄做著什麼。」

  商朗身邊,一個小師弟又急又怒:「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捅了我們大師兄以後,生怕他不死,特意看看唄!」

  宇文離苦笑:「然後我就聽那個灰衣人道,『還不快走?仙宗的人快要趕來了。』厲輕鴻聽了這句,站起身來。他望著地上的人,微微發了一會兒呆,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那灰衣人似乎很不耐煩,冷笑了一聲,說,『別的沒學到,倒學了小少主的婆婆媽媽。』這一句也不知道怎麼刺激到了那個厲輕鴻,他忽然拔.出腰間的匕首,猛地舉手,向另一邊的木小公子臉上一刀劃下。」

  商朗原本一直盯著他,此刻聽到這一句,終於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蒼穹派負責徹查整件事,已經將結果通報了各家,大殿上的人大多已提前得知了這些,可是聽到宇文離親口描述出來,感覺又是不同。

  眾人想著那個秀美少年面無表情一刀揮出、手下血肉橫飛的模樣,不由得都有點毛骨悚然。

  木安陽俊雅臉上冰冷一片,痛恨之色溢於言表:「我原先還憐愛他頗有天賦才華,沒想到卻如此狠毒乖戾。」

  他越想越恨,咬牙道:「犬子雖然有點嬌生慣養,可我也自認沒有將他教得驕縱無理,不知道那個厲輕鴻怎麼就恨上了他!」

  不少人心裡都暗暗道:這魔宗妖人果然行事莫名其妙,難道是因為木家小公子在葯宗大比中壓過他,就因此憤恨在心,下這樣的毒手?

  旁邊百草堂堂主嘆息一聲:「木谷主,當時大比中,我早就覺得那小魔頭行為殘忍、不像良善之輩,只有木谷主心善,一直對他和顏悅色。」

  木安陽恨聲道:「有朝一日叫我遇到他,一定將他剝皮拆骨、同樣給他當胸一劍。」

  他轉向宇文離:「後來呢?」

  宇文離道:「我也完全沒想到這個發展,眼見著木小公子臉上血肉模糊,心裡也是又驚又痛。

  「厲輕鴻划完之後,終於站起身,對著那灰衣人道,『姬叔叔,走吧。』兩個人帶著手下,縱身離去,很快消失在淺霧之中。

  「我等到他們身影不見,才急忙出來,奔向商兄和木小公子身邊。老天開眼,那時候兩個人都尚有氣息,並沒像澹臺兄一樣立刻殞命。

  「我身上帶了些普通靈藥,趕緊拿了出來,喂他倆服下。沒多久,終於等來了諸位仙長馳援趕到。再往後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他終於說完了當晚的事,大殿上一片靜默。

  半晌,百草堂堂主打破了寂靜,道:「幸好兩位小仙君命大,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望向木安陽:「對了,不知道木谷主用了什麼葯,聽說他們原本受傷挺重,可現在不僅比所有人都恢復得快,沒落下什麼修為減退的隱患,就連令郎的臉傷,也恢復了七七八八?」

  木安陽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也就是家傳的葯罷了。」

  各家仙宗的人心裡紛紛暗奇:「百草堂堂主這話真是古怪。一個是商掌門的親孫子,一個是神農谷的獨苗。兩家這麼家底豐厚,自然都拿了稀世奇葯來治,恢復快又有什麼稀罕?」

  邊上,澹臺明浩環視眾人,道:「宇文公子說得很是清楚了。魔宗妖人的手段和圖謀,可以說昭然若揭。」

  宇文瀚臉色微冷:「哦,怎麼個昭然若揭法?」

  澹臺明浩道:「諸位,我先拋磚引玉,猜測一下整件事的端倪。若有疏漏,還請大家補充。

  「多日前,魔宗處心積慮將兩個小魔頭送入大比,一舉奪得兩項魁首,不僅名正言順地搶走了三顆稀世奇珍的丹藥,更奪走了役邪止煞盤。」

  百草堂堂主長嘆一口氣:「可惜,我們葯宗為了煉這三顆九珍聚魂丹,各家都傾囊而盡,誰想得到,卻便宜了那個魔宗的小少主呢。」

  木安陽默默不語,眼中羞惱一閃而過。

  他們神農谷以為這獎品是木嘉榮囊中之物,不僅堅持設下豐厚獎品,更主動拿出了幾味稀世藥材,又攛掇著別家也都拿了不少,結果卻為人做了嫁衣裳。

  百草堂堂主這話,看似惋惜,其實就是在揭他傷疤。

  澹臺明浩接著道:「葯宗只是損失了靈丹,術宗大比中,諸家可是被害了無數性命。如今還有人不明白當日的事嗎?」

  旁邊有人大聲接話道:「已經很清楚了,好好的,忽然出現來歷不明的驚屍,殺戮無數術宗子弟性命,現在想來,必然是他們布下的惡局,真是歹毒無比。」

  殿中,一陣議論紛紛,恍然大悟。

  那些在其中折損了親友弟子的,更是悲憤莫名。

  澹臺明浩又道:「那個小魔頭元清杭戴面具,應該就是怕寧仙長認出他來。等到如願進了萬刃冢,他們二人在裡面暗中聯手,首先在鱘魚背害死神農谷弟子,接著又暗害了凌霄殿的青年才俊。」

  說到這,他看了看凌霄殿的陳封,略帶歉意:「當然這也只是猜測,令郎雖然在萬刃冢中消失,但也可能另有奇遇,並未遇害。」

  陳封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眾人不敢答話,心裡卻都想:「這麼久了,陳棄憂和那位寧奪一樣,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若能另有奇遇,才是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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