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金魚

  寧奪清澈眼中光芒微閃,似乎有波光瀲灧。

  他臉上的表情柔和:「嗯,剛睜開,就看得見。」

  元清杭獃獃望著他,忽然一伸拳頭:「這是幾?!」

  寧奪往後輕閃,瞥了一眼:「你沒伸手指。」

  元清杭一拳打向他面門,惱道:「是啊,想打你!」

  可惡,這麼嚴重的事,還敢耍人,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嗎?

  寧奪側身躲過他這一拳,元清杭下一拳又急追而到。

  寧奪無奈,身形輾轉,往後一步步退去,兩個人不敢動用靈力,靠著拳頭自帶的力氣,在石廳中打得虎虎生風。

  待在一角的小造夢獸瞧著兩人你追我退,急了,撒起腳丫子也跟著他倆團團轉,一會兒沖寧奪齜牙,一會兒「吱吱」急叫。

  兩人雖然打得熱鬧,可元清杭顧忌寧奪身上傷勢剛好,寧奪也知道自己修為高,各自都留了幾分力,到了最後,你推我擋,你攻我守,不僅毫無殺氣,倒好像切磋喂招一樣。

  寧奪這些天一直靜養,膚色尤其蒼白,這麼打了一會兒,臉色終於微微紅潤了許多,一雙眸子越發明澈。

  元清杭瞥了一眼他的臉色,往後一跳,佯裝惱火:「不打了,我累啦!」

  寧奪剛停下招式,小造夢獸瞅著機會,忽然急撲上來,就要咬他。

  他手臂一伸,輕巧地抓住了張牙舞爪的小東西,提到眼前,淡淡看了看:「這就是多多?」

  元清杭往地上一坐,拿著白玉黑金扇往自己臉上扇著小風:「嗯哼。」

  小東西被寧奪揪著後頸,歪著腦袋定定看他,忽然一張嘴,沖著他打了個噴嚏。

  寧奪猝不及防,被噴個正著。

  元清杭哈哈大笑:「寧仙君啊寧仙君,晚上等著做噩夢吧!」

  寧奪並沒放下它,卻單手攬在懷裡:「它過得自由自在,又受你善待,吐出來的氣息只會快樂高興。」

  元清杭幸災樂禍道:「它瞧你和我打架,瞧你不順眼,噴你一臉怨氣可不稀奇。」

  寧奪淡淡道:「不會的,它也喜歡我。」

  元清杭「哈」了一聲:「那不如打個賭?」

  「賭什麼?」

  「今晚你肯定會做夢的,明早起來,說說夢見了什麼。若是美夢,便是你贏,若是做了噩夢,那就是我贏嘛。」

  寧奪輕輕揚眉,看了他一眼:「那豈不是憑我一張嘴隨便說?」

  元清杭一躍而起:「你說什麼,我便認什麼。我就不信堂堂寧仙君會撒謊!」

  寧奪道:「賭注呢?」

  元清杭想了想:「我有點饞宇文離上次帶來的那壇酒,若是我贏了,出去以後,你幫我找他要十罈子來。」

  寧奪道:「為何你自己不去要?」

  元清杭用力搖頭:「宇文離太狡猾啦,我要是去要,不知道要怎麼被他扒下一層皮來,還是你去的好,他不敢和你唧唧歪歪。」

  寧奪道:「可以。那若是我贏了呢?」

  元清杭笑道:「若是你贏了,出去以後,我帶你去吃姬叔叔帶我吃過的那家江上鱸魚!」

  寧奪靜靜看著他,點點頭:「好。」

  元清杭嘴上開玩笑,心裡卻暗暗發愁。

  哪裡還出得去?別說十二年,靈丹再省著吃,也只夠半年的口糧。

  到時候撐著吃一陣子苔蘚,估計就得營養不良,活活餓死啦。

  他望了望身邊周遭的景物,忽然向寧奪笑道:「憋了這麼多天,要不要出去走走?」

  寧奪點頭:「走吧,不用回頭了。」

  這裡不過是一處臨時落腳地,兩人總不能就此住下。

  前面到底通向何處,這裡的邊界在何處,總得去瞧上一瞧。

  兩人收拾了東西,一起出了石廳,沿著那條地下暗河,並肩向前行去。

  眼前的河流水聲嗚咽,雖然四周不見天日、光線極暗,可依然看得清河中的水質清冽純凈,在昏暗的河床上翻湧起簇簇浪花,沖刷著岸邊的叢叢礁石。

  元清杭一邊走,一邊隨手撿起腳下的幾顆卵石,看了看。

  形狀橢圓,色澤艷麗,有的還帶著隱約的華彩條紋,煞是好看。

  「你說,這些石頭在這裡,是不是已經待了成千上萬年?」他拋起幾塊卵石,喃喃道。

  寧奪在他身邊緩緩前行:「嗯,想必不曾有人撿起來過。」

  元清杭彎下腰去,挑了幾個晶瑩剔透、又格外渾圓的,丟到了儲物袋裡:「多多,給你玩兒。」

  小造夢獸在裡面飛快地一躍,爪子接住幾顆卵石,興高采烈地撥弄起來。

  兩人沿著河道一路前行,所經之處變化甚少,行了幾個時辰,前方的地勢終於開始變化起來。

  原先一片坦途,現在卻明顯地勢上升,河水水流也開始湍急。

  元清杭眉頭緊縮,喃喃道:「奇怪,水往低處流才是常理,這河道怎麼會逐漸抬高?」

  走著走著,寧奪的目光忽然往河水中望去。一會兒又頻頻轉過去。

  元清杭奇道:「怎麼了?」

  寧奪卻又望了望他的頭頂,目光微凝。

  元清杭更加奇怪:「我頭上有東西?」

  寧奪猶豫了一下:「沒事。」

  嘴裡說著沒事,他的身子卻往河邊靠近了些。

  果然,片刻之後,他忽然猛地一動,應悔劍赫然在手,無聲向著河水刺出!

  應悔劍帶著一道凌厲劍氣,直刺河底,挑起了一道隱約的金色細影。

  那影子約莫寸把,又窄又細,被寧奪挑在劍尖,猶自胡亂扭動,帶起點點水珠。

  四周光線極暗,那金色細影身上的細小鱗片閃著微光,竟是一條極小的金色小魚!

  元清杭「咦」了一聲,又驚又喜,連忙抓下那小魚,放在手裡細細觀瞧:「這是什麼東西?我前幾日也在河邊到處找尋,怎麼沒見過這玩意兒?」

  寧奪道:「它一直趴在水底不動,藏在黃沙里,的確不易發現。」

  「你眼睛不是剛好嗎,怎麼看得這麼清楚?」

  寧奪又看了看他的頭頂:「我眼角餘光只看見一點金色在水波里,還以為是你頭上的金環在反光。」

  那金色小魚在元清杭手裡掙扎扭動,又滑又膩,元清杭拿銀針刺了一下,完全沒有變色,顯然無毒。

  他心裡大喜:既然有一條,便有第二條,說不定還有一大群。

  多捉一點,豈不是能解決部分口糧問題?

  他扭頭:「寧仙君,勞煩你再拿劍術刺幾條?我的扇子不好使!」

  寧奪依言走在河邊,目光鎖定了河水。

  一會兒,長劍急出,又挑了一條小魚上來。

  這般走走停停,他屢屢出劍,元清杭就在一邊接著,把抓到的小魚養在他的水囊里。

  小魚個頭都不大,最長的也就是一根手指長,可是聚在一起,一會兒工夫,水囊里就金波粼粼,一片豐收景象。

  元清杭低頭數了數,大樂:「行啦行啦,我們先烤來吃一頓。這些天我這嘴裡都快淡出鳥了!」

  兩個人在河邊停下,元清杭在儲物袋裡找了一截草藥干枝,將小魚串好,施了個小火球術,興緻勃勃動手烤起來。

  這金色小魚雖然體積小,可是體內油脂卻異常豐厚,不一會兒,已被烤得色澤焦黃,一股奇香撲鼻而來。

  撕了一條在嘴裡,果然肉質豐美細膩,入口鮮甜。

  兩個人這些天一直都靠靈丹果腹,可對於元清杭這樣的人來說,其實早已經憋得要死要活,一想到十幾年都要這麼和美食絕緣,簡直比死了還要難受。

  這一點兒魚肉下肚,雖然沒鹽沒佐料,卻比吃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美味些。

  寧奪看了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樣,自己慢悠悠吃了幾條,伸手把剩下的遞了過來:「太腥了。」

  元清杭狐疑地看看他:「又胡說,明明就很鮮美好嗎?」

  寧奪淡淡道:「我一向口味清淡。」

  「……」元清杭心裡懷疑,可終究敵不過嘴饞,「那我可吃了啊,你要是餓了,待會兒咱倆再抓!」

  他雙手都抓著烤魚呢,一時竟騰不出手來,寧奪不動聲色,將一串徑直遞到他嘴邊。

  元清杭不覺有異,低頭一口叼住送上嘴來的烤魚,含糊道:「嗚——你這條大!」

  寧奪靜靜看著他狼吞虎咽,神色溫柔,半晌目光才轉向了河面。

  他忽然道:「萬刃冢中被封山大陣罩住,隔絕了和外界天地日月的靈氣交流,應該是一片死地。」

  元清杭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含糊道:「啊?」

  寧奪目光明亮,緩聲道:「既然是死地,僅有苔蘚能夠生存,那麼這小魚又是靠什麼為生?」

  元清杭呆了一呆。飛快地幹掉了最後幾條烤魚,手忙腳亂地拿出那隻役邪止煞盤。

  剛一放平,一直裝死的羅盤已經有了反應,細細的指針顫動幾下,忽然筆直地指向了河岸對面某處。

  兩個人同時躍起,足尖點著水面,凌空踏過河去。

  一片岩石后,竟然赫然出現了一條支流岔道,兩邊是一條幽黑的洞穴,黑黢黢不知其深幾許。

  元清杭指尖一捻,丟了個小火球術進去,短暫的火光一閃而過,照亮了那條暗道。

  金光閃閃,一片耀目。

  竟是一大群金色小魚聚在那支流里,活潑潑遊動嬉戲。

  先前的那些零零星星的小魚,竟然都是來自這裡!

  兩個人對視一眼,彎腰進了那條暗道,裡面光線明顯降低,剛好容得下兩個人低身行走。

  腳下潮濕崎嶇,四周越發黑暗。

  元清杭摸出顆明珠,拿在手中,瑩瑩珠光下,只見兩邊石壁上一片黑綠,布滿滑膩的青苔。

  隨手揪下一片,青苔極厚,生長得頗是生機盎然。

  借著珠光看向腳下,水中的金色小魚也越來越多,一片暗金閃爍,聚在寂靜水中,又詭異又漂亮。

  再往前走,道路卻越來越窄,水流聚在狹窄河道中,更加急促,耳邊的水聲越發地大,轟轟隆隆,宛如鼓聲。

  元清杭心裡隱約擔憂,再這麼下去,可就容不下兩人一起往前了。

  果然,再走一會兒,兩人終於停了下來。

  前面的水道窄到只有不到兩尺寬,滔天的水聲從急促的幽黑的盡頭傳來,水濤翻卷,其中無數金色小魚夾在浪花中,也跟著急游而去。

  元清杭目視著前方,忽然道:「你覺不覺得,這水聲有點怪?」

  淡淡珠光下,寧奪臉色泛著如玉的溫潤,神色微沉:「太大了些?」

  元清杭點頭:「對!」

  不過是一道地下河的分支,水流再急,似乎也不該這樣猶如千軍萬馬,現在就連他和寧奪面對面說話,竟然都有點聽不清。

  元清杭想了想,拿出白玉黑金扇,抖出那條銀索,甩向水中。

  銀索不斷向前,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猛地一頓,輕飄飄定在水中,再也不動了。

  元清杭手掌一甩,拍出了一張追蹤符篆,黃紙附在著銀索上,倏忽消失,過了一會,銀索忽然急急一陣抖動。

  黃光一閃,那符篆又順著銀索激飛而回。

  ——濕漉漉的符紙上,竟然沾著一點兒翠色,儼然是一片小小綠葉!

  兩人幾乎同時驚訝地「咦」了一聲。

  這裡明明是生機斷絕的死地,入谷七天,所到之處全是枯石死水、峭壁火山,什麼綠色的野草山樹也沒見過。

  這一抹青翠,又是從哪裡來的?

  元清杭目光發亮,在隆隆水聲里,大聲對著寧奪叫:「你說,會不會外面就已經不是萬刃冢了?我們通過山腹深處,走到了山的另一邊??」

  寧奪剛想回話,目光落到元清杭手上,忽然凝住。

  元清杭低頭一看,猛地嚇了一跳。

  他手裡的役邪止煞盤,指針對著前方,竟在瘋狂打轉,越轉越快!

  不對,前面假如已經是萬刃冢外面,甚至已經到了山明水秀的所在,這暗示著陰氣濃重的羅盤是怎麼回事?

  兩人滿心的驚喜化為了烏有,元清杭湊近寧奪耳邊,叫:「前面有邪氣東西!」

  寧奪搖搖頭,手指拈起那片綠葉:「可是也有好的東西。」

  元清杭反手拉回全部銀索,丈量比畫了一下:「前面大約有十來丈,就能到生長綠葉的地方。」

  寧奪沉吟片刻,道:「一點點挖過去?」

  元清杭瞪大眼睛:「不能用靈力!」

  寧奪緩緩從身邊拔.出應悔劍,向著身邊的岩壁削去,劍剛出鞘,變故卻陡然而生。

  一聲清越的劍鳴衝天而起,隱隱有虎嘯龍吟之聲,壓過了巨大的水聲,細細聽來,辨不出是悲是喜,似雀躍又似激動。

  而它的劍尖,也忽然指向了前面的幽黑水道,像是迫不及待脫手而去。

  寧奪猛然一驚,用力往後一頓,才定住了應悔劍。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都又驚又憂。

  前方這巨大的水聲,這匪夷所思的綠葉,這陰氣濃重的暗示,還有,應悔劍這奇怪的反應……到底有什麼在那暗河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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