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獨處
猶豫了半晌,他才摸索著從儲物袋裡摸出一根仙草,摸索著遞了出去。
小東西窩在他懷中,張嘴「吱」了一聲,掙扎了幾下,忽然跳了起來,叼住了那根草,吧唧吧唧地啃起來。
吃完了,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寧奪身上乾淨又好聞,伸爪子抹了抹嘴,竟然又往他懷裡鑽了鑽。
元清杭目瞪口呆,伸手彈了一下它的小腦門:「哎喲,你這見風轉舵的貨,一根草就能收買!昨天不是還要咬他?」
寧奪慢慢伸出手,在小東西脊背上摸了摸。
元清杭看著一人一獸,忽然道:「寧仙君,閑著無聊,我教你個繞口令兒,好不好?」
寧奪微微側耳:「什麼?」
元清杭憋住笑:「繞口令是這樣的:
「話說打南邊來了個多多,打北邊來了個奪奪;
多多要咬欺負主人的奪奪,奪奪拿靈草喂兇巴巴的多多;
奪奪抱著多多擼多多,多多高興了不再咬奪奪
——來,跟著說一遍,不打頓,就算你厲害。」
寧奪愣了一愣,面色精彩,半晌才道:「……我不厲害。」
元清杭心裡笑到差點內傷,施施然拍了拍手,忽然道:「躺下來吧,自己脫衣服。」
寧奪赫然抬頭:「你……」
元清杭奇道:「我什麼我?我可是醫修,幫你看看胸前斷骨,你不脫衣服,我又不能隔空視物。」
寧奪咬牙道:「不勞費神。」
元清杭哼了一聲,忽然手指急伸,拂上他后脖頸。
他未用靈力,不帶勁風,又是在身後出手,寧奪目不能視物,猝不及防,軟綿綿癱倒在地。
寧奪身不能動,又惱又急:「你幹什麼?」
元清杭慢悠悠在他身邊坐下,將小造夢獸拎開,扔進了儲物袋:「是你逼我的。再不配合,小心我像小時候一樣,把你綁起來扎針。」
他原本是隨口調笑,可是這話一說出來,兩個人卻都有片刻奇怪的安靜。
一股溫柔的情愫悄然浮現,十年前,兩人還是孩童,彼此便如現在一樣,也曾劍拔弩張,也曾冰釋前嫌,如今驀然回想,記憶依舊有趣又清晰。
元清杭嘴角噙笑,小聲道:「好了,都長大了,別耍小孩子脾氣。還怪我不解釋,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了?」
寧奪抿著薄唇,依舊不語。
元清杭和聲道:「你生氣的不是我作的選擇,而是我不顧自己,對不對?」
寧奪低聲道:「……你放開我。」
元清杭只當沒聽見:「沒錯,我是情急之下沒多想。你心裡內疚,覺得連累了我,又覺得我這樣做,實在沒有必要。」
寧奪終於啞聲道:「總不該兩個都陷進來。」
「可你講講道理。換了你是我,你會不會轉身拍拍屁?股就走,把我孤零零留在這裡?」
寧奪沉默半晌,面無表情道:「我會。」
元清杭輕笑一聲:「寧仙君,口是心非可不好。那我換個問法,要是商朗受了傷,你會丟下他一個人嗎?又或者換了木小公子和你的寧小周師弟?」
寧奪一愣,悶悶道:「……你不要胡攪蠻纏。」
元清杭毫不客氣,單手按住他肩膀,另一隻手快速撕開他腰間衣帶,「唰」的一聲分開:「我也一樣。就算不是你,換了常姑娘或者我師弟,他們若是落下懸崖,我也沒辦法一走了之。」
石廳處於地下,四周原本昏暗,可是元清杭目力極好,不用夜明珠照明,已經習慣了在這光線下視物。
這一撕,寧奪前胸便露了出來,上面雜布了些傷痕,昨夜草草包紮后,已經止住了血流,可是傷口依舊猙獰。
感到手下的寧奪身子微微一顫,元清杭慌忙道:「我手腳很輕,馬上就好。」
寧奪緊緊咬住了嘴唇,身體線條不僅沒鬆弛,反倒好像更緊繃了些。
元清杭嘿嘿一笑:「醫者面前無男女,更何況你我都是男人,不用不好意思。」
寧奪一言不發,擺在身側的手指似乎蜷縮起來,握得有點發白。
他胸前的衣衫一開,胸前和腰腹部都露出了大半,元清杭一邊觀察他傷口,心裡一邊「哇哦」了一聲。
——不愧是男主角的標準,這也太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了點兒。
雖然傷痕纍纍,卻更襯得沒受傷的肌膚光潔瑩白,肩膀筆直,腰肢勁瘦,腹部的線條在半褪的衣袍下若隱若現,青年的肌肉健美和少年的青澀線條混在一處,宛如玉石雕刻出來的俊美石雕。
他心情複雜,也說不清自己是嫉妒還是羨慕,輕輕按向寧奪胸肋,一探。
沒什麼問題,斷骨固定得很好,沒有再度移位。
隔著薄薄肌膚,也能感覺到胸口下的心跳急促有力。
九珍聚魂丹果然神效,宣稱能肉白骨、活死人,倒也不算吹牛。
「行了,斷骨好得很快。」他道,「你再忍忍,我給你的外傷換點葯,有點兒疼。」
傷口眾多,要清洗創面,又要重新敷藥和包紮,他的手在寧奪身上忙碌半天,一抬頭,卻看見寧奪如玉的臉頰已經緋紅一片,不知道是不是疼得,趕緊道:「馬上就好啦,還有最後一處。」
寧奪緊閉牙關,一聲不響,
元清杭一低頭,就有點發怔。
只剩最後一處不假,就是這一處的位置,頗有點尷尬和私密。
實在是距離下腹太近了點。
元清杭一咬牙,閉上眼,拿著藥膏,抖抖索索往那裡倒去,嘴裡亂七八糟地道:「你放心,我沒看你……我閉著眼的!」
這樣閉著眼,位置畢竟不準,摸索了幾下,藥膏塗得歪七扭八不說,只覺得他微涼的手指下碰到的肌膚,似乎越來越熱。
越忙越亂,忽然只聽見一直安靜忍痛的寧奪呻?吟了一聲,聲音低沉,似乎在竭力忍耐。
元清杭一慌亂,猛地睜開了眼睛:「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弄痛了你?」
一眼看去,眼睛就是一花,彷彿看見了什麼奇怪的物事。
還沒等他定睛細看,寧奪已經啞聲叫:「你解開我穴道。」
元清杭慌忙移開眼睛,摸到他後頸。
剛拂開他的穴道,寧奪已經猛地坐起來,一把將他推了出去。
他背對著元清杭,聲音又啞又暗:「我自己弄。」
……
元清杭被他推得差點一個趔趄,看著寧奪自己包紮好,又將衣衫拉好,訕訕道:「寧仙君真厲害。」
寧奪正在系腰帶的手猛地一頓,清瘦挺拔的後背彷彿僵硬成了一塊岩石。
元清杭慌忙叫:「我不是說那個厲害!我是說你身體素質好,各處傷口癒合得都很快!」
話一出口,更恨不得一口把自己的舌頭咬掉:要死了要死了,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豈不是坐實了他看清了人家的尺寸!
寧奪面紅如霞,默默不言,摸索著自己整理好了衣袍。
元清杭偷眼看看他,半晌從邊上的儲物袋裡摸了顆靈丹出來,訕訕道:「寧仙君,你餓不餓?」
寧奪的臉色總算慢慢恢復了正常,淡淡道:「不用,我接近金丹中期,隨時可以辟穀。」
元清杭瞪著他,點點頭:「行,我也不餓,我倆一起省口糧。」
寧奪隱忍道:「我沒有刻意挨餓的意思。你不用誤會。」
元清杭道:「小七君啊小七君,你可真是……哈哈,呵呵。那要不要比一比,誰先吃誰不是男人?」
寧奪無奈道:「你這樣有意思嗎?」
元清杭「嗯」了一聲:「有意思得很啊!」
寧奪沉默半晌,伸出手:「拿來。」
元清杭笑眯眯地把靈丹一剖兩半,放了一半在他手心:「給!」
寧奪捏著半枚靈丹,側耳皺眉:「你又在幹什麼?」
元清杭靠得極近,呼吸幾乎要灑到他面門,理直氣壯道:「我看著你吃,免得你偷偷吐出來,省下來藏著。」
寧奪被他說得臉色微紅:「你胡說什麼……吞下去再吐出來,誰會這麼噁心?」
元清杭一陣心虛,心裡暗暗道:「何止,昨晚我還嚼碎了喂你呢。啊,若是被這人知道,會不會現在就吐得翻江倒海,從此不再理我。」
寧奪修長手指拈著藥丸,放進口中,慢慢吞咽下去。
元清杭看著他嘴唇輕動,喉結又輕輕一滾,心裡莫名就想:「真奇怪,這個人怎麼哪個角度都好看?手好看,脖頸好看,就連喉結好像也比常人漂亮一點兒。」
一邊胡亂想著,一邊也嚼了一半靈丹下去,不一會,腹中果然一股熱意,暖烘烘地滲透四肢五骸。
「喂,你說,現在外面是不是正一片雞飛狗跳呢?」元清杭問道。
寧奪安靜地坐在旁邊調息:「我師父還有我師兄他們,想必會焦急萬分。」
元清杭嘆了口氣:「我這邊也差不多。姬叔叔和紅姨他們,大概會發瘋的。」
寧奪淡淡道:「開始會焦急找尋,時間久了,也慢慢會接受的。」
元清杭嘆了口氣。
厲輕鴻出去后,肯定不會對仙宗的人說真話,商朗他們等不到寧奪出去,又猜不到原由,整個蒼穹派肯定是一片兵荒馬亂。
就算厲輕鴻對他娘說了實情,實際上,也完全沒用。
萬刃冢非人力所能打開,不然諸仙門也不會十二年等待一次。
出不去、進不來,就算知道他們現在滯留此處,所有人也是無計可施。
元清杭就勢躺下來,眼望頭頂,百無聊賴地數著上面的鐘乳石,數了一會兒,又看看身邊的寧奪側臉。
鐘乳石千姿百態,好看得很。可也沒有身邊這張沒有死角的臉賞心悅目。
寧奪眼前蒙著白絹,卻冷不防開口:「我臉上有傷?」
元清杭嚇了一跳:「咦?你眼睛能看見了?」
寧奪一呆:「你真的在看?」
元清杭一個鯉魚打挺躍起來:「你詐我?」
寧奪:「……」
兩人在這石廳中駐足,轉眼,十幾日過去。
閑來無事,寧奪一邊安靜養傷,一邊調節內息。元清杭則獨自外出了幾次,在四周探尋。
暗河源源不斷,流往不知去向的遠方,他沿著兩岸往前走了又有數里,依舊望不見頭,不由心裡奇怪。
萬刃冢又不是無邊無涯,說到底,也依舊只是一座被遠古大陣罩住的山巒,斷魂崖更是在萬刃冢的最西邊。
崖頂的那道瀑布來處不可考,可是匯入地下暗河后,總不能只在山中打轉,這盡頭,又在哪裡呢?
惦記著寧奪,他也不敢一個勁往前探尋,回來后,便和寧奪說了自己的疑惑。
寧奪想了想道:「河水流向什麼方向?」
元清杭沮喪道:「就是不知道啊!這裡遠離崖頂,摔下來之後七拐八彎的,早就迷失了方向,羅盤又失靈。」
說來也邪門,這裡明明乾淨得很,既沒有外面那些兵魂帶來的重重陰氣,更沒有什麼邪祟,可偏偏羅盤完全失效,就連元清杭手裡那個役邪止煞盤,拿出來也是一動不動,宛如裝死一樣。
兩人想了半天,也摸不到頭腦,也只有先留在原地安心養傷。
地下無日月,不知歲月長,不知不覺,又在這裡滯留了十來天。
元清杭一向隨遇而安,寧奪也不是焦慮急躁的性格,兩人渴了就取暗河裡的水飲用,餓了就用靈丹果腹,竟然也過得平和安然。
這一日,元清杭等寧奪清晨起來打坐完畢,才鄭重道:「今天能拆了眼睛上的白絹了,待會兒若是覺得刺眼酸脹不適,也不用害怕。」
寧奪低低應了一聲。
白絹一層層解開,緩慢而輕柔,元清杭心裡卻忐忑不安。
用清水沖洗過最初幾次后,眼睛已經不宜再沾水,每天除了由元清杭定時扎針排毒以外,寧奪眼上的遮擋便沒再解開過。
今天這一打開遮擋,好壞就終於要揭曉。
元清杭不知不覺,聲音也發了點顫:「你慢慢睜開眼……若是看不清,也不妨事的,這麼多天都閉著,暫時模糊才正常。」
白絹輕輕落下,那雙漂亮的眼睛終於露了出來。
長久不曾睜開,眼睫被壓得更加柔順了點,密密地蓋在眼瞼下,襯得眼窩周圍的肌膚更加蒼白細膩。
那兩排黑如鴉羽的睫毛忽閃幾下,緩緩抬了起來。
一雙熟悉的眸子清亮如秋水,瞳仁黑亮,只是眼角微微有點泛紅,好像有點委屈和悲傷一樣,定定地望著面前的元清杭。
元清杭心裡一陣亂跳,屏息等了一會兒,只見寧奪的目光筆直,一瞬不瞬盯著他,終於有點慌了。
他急忙伸出手指,在寧奪面前大幅度地搖晃:「這是幾?看得清嗎?」
寧奪不答,那雙漂亮的眼睛依舊不轉動方向。
元清杭又把手移近了點,幾乎碰到了他鼻尖:「現在呢,還看不見嗎?」
寧奪微微眯起眼睛,不答。
元清杭的心沉了下去。
「暫時看不見,也不用著急的,我這裡還有別的葯……我們再試試。」他低聲道,心裡一陣又酸又澀。
他低下頭去,狼狽地用手背揉了一下眼角。
該死,怎麼他的眼睛也難受極了。
手腕被拉住了,寧奪清朗的聲音低低響起來:「怎麼了?」
元清杭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歡快又活潑:「沒事,我找葯呢,我忽然想到,手裡有種丹藥可以分解出來一味葯,對眼睛大大地好!你等等,我這就動手試試看……」
寧奪輕聲道:「你哭了嗎?」
元清杭一蹦老高:「誰哭了?你眼睛又不是真的沒辦法了,我哭有用嗎?哈!……哈?」
他猛然住了口,狐疑地盯著寧奪的眼睛:「你怎麼知道的?你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