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識破

  商朗唬了一跳,急速轉過臉:「啊啊啊,嘉榮你怎麼在?」

  木嘉榮氣得眼眶通紅:「我不在,怎麼聽得見你背後說人壞話?」

  商朗越發尷尬,慌忙小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疑心你,我就是覺得大家有點針對他……」

  木嘉榮冷笑道:「我就是覺得他不是什麼好人,又怎樣?就只有你天天看誰都是好人!」

  商朗窘迫地撓撓頭:「嘉榮你更好嘛!」

  木嘉榮怒道:「我才不要做什麼濫好人,可你也別背後毀壞我名聲。你倒是問問宇文兄,我和他嚼舌過半句嗎?」

  宇文離苦笑:「商兄,木小公子的確未曾和我說過什麼。」

  商朗更加不好意思,討好地伸手去拉木嘉榮的衣袖:「好好,是我不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嘉榮你人小氣量大嘛……」

  木嘉榮聽他說自己小,更是惱恨。

  手中「驪珠」軟劍一抖,快速砍向自己衣袖,「嘶啦」一聲,半邊翠綠色衣袖裂開。

  他狠狠一跺腳,轉身跑了。

  商朗獃獃攥著小半截衣袖,扭頭看向宇文離:「宇文兄你快評評理,嘉榮怎麼這樣?就這點小事,他要和我割袍斷義嗎?」

  ……

  深夜。

  眾人好不容易從環境艱苦的萬刃冢中出來,忽然又陷入這迷霧陣,白天里奔波折騰,現在全都一個個筋疲力盡,精神極差。

  可再勞累,也都知道這個夜晚最為兇險,幾個門派在一起,安排了靈力修為最強的幾個人輪流值夜,剩下的人暫且歇下。

  前兩班崗輪值到子時,商朗接在深夜時分的丑時換班。

  到了點,他獨自悄悄起身,換下了上一輪的澹臺超,兩個人簡單交談后,商朗獨自守在外圈。

  惡陣中,一切似乎都被遮擋住了,一絲微風也無。

  日間茫茫的白霧此刻變得濃重黑沉,沉甸甸地積在腳下,帶著一股濕漉漉的潮氣。

  商朗正警惕地凝神望著遠方,忽然身後有人低聲道:「守夜也沒什麼用。要是有人來襲,可用的法子可太多了,根本不需要正面現身。」

  商朗一回頭,厲輕鴻正蒼白著臉,站在他後面。

  「可總不能一點也不防。」商朗撓撓頭,「你快去睡吧,待會兒萬一真有兇險,也有體力應對。」

  厲輕鴻面色木然,望著前面無盡的黑夜:「……我睡不著。」

  商朗看著他似乎更瘦了一點的尖下巴,小心翼翼道:「還在擔心你師兄?他本事那麼大,說不定真的已經脫困走了呢。」

  厲輕鴻輕輕咧嘴,好像笑了一下,可表情卻似乎比哭泣還難看。

  「可我師兄……其實是個傻子啊。」

  夜黑霧重,壓在他清瘦身體上,那身黑色銀紋的衣衫似乎更加單薄。

  商朗伸手解開自己身上的靈犀獸皮氅,披在了厲輕鴻肩上。

  厲輕鴻看著那毛色均勻、光滑柔順的大氅,怔怔地沒有動彈,半晌低聲道:「他們都疑心我、討厭我,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

  商朗嘿變戲法一樣,手裡摸出一個小白玉瓷瓶,扔了一粒糖丸般的小丹藥進嘴巴:「你不是也一樣對我好?」

  正是厲輕鴻曾經送給他的,用來清火、治療燎泡的那瓶丹藥。

  厲輕鴻微微一怔:「……又不是什麼值錢的葯。」

  商朗齜牙一笑:「值不值錢的另說,管用就好!嘉榮每次帶來的見面禮全是什麼珍貴丹藥,可是偏偏沒有一個治這簡單的上火。」

  看著厲輕鴻不說話,他一拍厲輕鴻的肩膀:「別多想啦,我就是看不慣有人無緣無故欺負人,小時候寧師弟剛來師門,也被排擠看輕過,我也這樣對他的嘛。」

  厲輕鴻木然地「哦」了一聲:「……我小時候,要是也能遇到你就好了。」

  商朗得意揚揚:「現在遇見也不晚,你放心,若有人針對你,我會一直護著你的!」

  四周依舊安靜,四周的濃霧似乎依舊和前半夜沒什麼變化,厲輕鴻忽然抬起頭,一雙幽黑眸子死死盯著前方。

  商朗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怎麼了?」

  厲輕鴻緩緩道:「你有沒有覺得,有什麼不一樣?」

  商朗猛地回頭,順著他目光看去,驚疑道:「沒有啊?」

  厲輕鴻心神不定地閉了閉眼,輕輕翕動鼻翼:「……沒覺得霧氣變得潮了點?」

  商朗仔細體會了一下:「是不是夜深露濃?」

  厲輕鴻有點焦躁:「現在不僅變潮濕,還變重了不是嗎?」

  他自小就修習葯宗知識,對於濕度和重量的細微差別尤其敏銳,這一會兒工夫,他只覺得周身濃霧帶來的凝滯感越發重了點。

  商朗凝視著遠處,那裡的一片漆黑中,似乎有更深色的東西在緩緩涌動。

  他終於警惕了些:「你守在這裡,我去看看就來。」

  厲輕鴻略帶猶豫,低聲道:「危險。」

  商朗搖搖頭:「沒事的,有嘉榮的異香作標記,我能循著味道回來。」

  厲輕鴻垂下眼帘,忽然手指輕彈,幾滴東西射向他的衣衫。

  一股辛辣的清涼之意瞬間散開,商朗「阿嚏」一聲,打了一個大噴嚏。

  厲輕鴻淡淡道:「那香又濃又俗,有什麼好?用這個蓋住它,找起來更容易些。」

  商朗舉起袖子聞聞,喜形於色:「果然好刺激的味道!」

  厲輕鴻往自己的身上點了幾滴,又特意在周遭的石頭上多灑了點,往前方一指:「一起去看看。」

  兩個人踏入前方濃霧,眼前越發漆黑。

  修仙之人耳聰目明,不至於就此看不見任何事物,兩人在模模糊糊中探索前行,越走越是驚心。

  身邊的濃霧,已經彷彿有了重量,緊緊裹在人的身上,在其中走動,也能感到身體的凝滯。

  商朗手中的「熾陽」劍出了劍鞘,在寂靜中散發著雪亮的劍芒。

  遠離了眾人紮營的中心,聲音迅速被隔開,周遭只有厲輕鴻和他兩個人的腳步聲,還有那股辛辣刺鼻的氣味。

  忽然,商朗頭微微一暈,腳步一頓。

  厲輕鴻頓時停下:「怎麼?」

  商朗晃了晃腦袋,正要說「沒事」,一股更大的眩暈卻瞬間襲來,眼前更是驟然一暗。

  他一個踉蹌,慌忙用劍支住了身體,可一低頭,一股溫熱的液體卻從鼻腔中無聲流出。

  耳朵里也忽然一陣嗡鳴,他伸手摸了摸,不出意外,雙耳中都有細細的血流湧出。

  他沒有慌張,低聲問厲輕鴻:「你有沒有事?」

  厲輕鴻急掠到他身前:「怎麼回事?」

  商朗道:「我應該是……中毒了。」

  這濃霧中殺機重重,不知道是什麼無色無味的毒氣混入了其中,竟在無聲無息間就令他著了道,不知何時侵入了他的身體。

  厲輕鴻這才看見他耳鼻中全是暗紅血跡,忙搭住他脈門,片刻后急速掏出一丸藥,塞進他嘴裡。

  「很厲害的毒,我暫時分不清成分。」他急急道,「先用這個撐一陣,這裡危險,我帶你回去。」

  商朗竭力想站直,卻腳下一軟,差點撲倒在地:「你……你怎麼沒事?」

  厲輕鴻道:「我從小在藥罐子里泡大的,百毒不侵。」

  他彎下腰,用力把商朗高大的身體背在背上,分辨了一下方向,拔腿往來處奔去。

  商朗難堪地抱著他的脖頸,懊惱無比:「叫我知道是什麼人在背後搗鬼,我殺他個片甲不留!」

  厲輕鴻正要答話,忽然膝蓋也是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商朗一驚:「你不是說百毒不侵?也中毒了嗎?」

  厲輕鴻忍住輕微的一陣眩暈,咬牙發狠:「這點毒想放倒我,也沒那麼容易。」

  他深吸了一口氣,費力地掏出一丸藥,吞了下去,用儘力氣,繼續背著商朗往前急奔。

  雖然還沒有任何敵人現身,可是劇毒已至,誰都能猜到,接下來,最大的兇險即將來臨,找到大部隊,起碼比落單在外安全些!

  商朗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開始在他背上掙扎:「你放下我,自己先跑,我會拖累你的……」

  厲輕鴻怒道:「別婆婆媽媽了,你別亂動,我還能跑快一點!」

  商朗不吭聲了。

  厲輕鴻跑了一陣,忽然發現,背上的商朗好像半天都沒有再說話,只有自己的勃頸上,依舊有滴滴答答的熱血不斷流下。

  驚悚的想法襲上了心頭,他心頭一涼。

  他顫著聲音,低聲道:「商公子,你還清醒嗎?」

  背後的人沒有出聲,摟著他脖頸的那雙胳膊,好像也分外冰涼。

  正當厲輕鴻又驚又急時,商朗微弱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沙啞又虛弱,卻帶著無盡的茫然和苦澀。

  「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

  隨著這一句,熾陽劍無聲出鞘,橫在了厲輕鴻側頸邊,帶著顫抖。

  ……厲輕鴻腳步猛地一頓,渾身僵硬。

  體會著脖頸間那吹毛短髮的鋒銳劍氣,他不敢稍動,聲音微微帶了冷意:「你說什麼?」

  商朗苦笑:「你和你師兄,是魔宗的人,對吧?」

  ……

  遠看瀑布,也不過就是壯美的白練一匹,可真的一躍而入,身體落入急墜的水中時,才能感到衝力巨大,水壓驚人。

  饒是元清杭作足了心理準備,也有片刻不知身在何處。

  揮出的銀索砸在水瀑后的岩石上,激蕩出一串串火星,又迅速被飛濺起的水花澆滅。

  可是銀索前面的十字鉤卻打了滑,沒能及時釘住山岩,一直往下墜了好久,才忽然卡住了某處。

  元清杭猝不及防,身體忽然砸向了水簾后的巨大山岩,劇痛之下,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他強忍心口巨震,吊在銀索下,半天才緩過氣,艱難地固定住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向下滑去。

  山壁長久被水流沖刷,滑不留腳,好幾次無處立足,只能硬著頭皮直跳下去,借著銀索重新固定。

  好在有驚無險,連跌帶撞地,終於降落到一處斜坡邊。

  頭頂的瀑布落到這裡,正形成一處巨大的轉向,水流變緩,變成了斜沖而下的一道河流。

  元清杭喘息片刻,目光忽然落到了一邊。

  河流兩邊,長滿了鬱鬱蔥蔥的青苔,可是在那一片綠色中,卻有一道新鮮的划痕,青苔被削掉,露出了下面的白色岩層。

  就像是一道劍痕!

  元清杭心頭一陣急跳,連滾帶爬撲過去,仔細觀察了一下,更加確定——這就是一道劍痕,用力不大,所以才只淺淺削掉了一片青苔。

  可是,那是應悔劍!

  應悔劍一出,理應石破天驚,而不該是這樣虛弱無力,連一片石層都削不下來。

  元清杭抬頭看了看頭上,斷魂崖頂端,距離這裡起碼有幾十丈。

  寧奪在瀑布中跌落下來,視力受損、心情激蕩,不可能在最初就迅速反應,怕是一直摔到這裡,才借著劍勢阻止了一下跌勢。

  他已經是金丹修為,身體強健程度遠勝常人,可是從這種高度直摔下來,恐怕還是會筋骨斷裂,內臟重傷。

  元清杭的心,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他被山壁蹭得遍體鱗傷,青紫片片。手掌因為長久拽著銀索用力,也已經被磨得血肉模糊。

  可現在也沒時間處理這些,他深深吸了口氣,看著面前湍急的河流,再次一躍而入。

  這一次終於不是急墜急跌了,一路游水向下,一路上,也不知道撞到了多少塊水中的暗礁,靠著靈力護體,總算勉強沒被撞到要害。

  這麼漂漂蕩盪在急河中前進,他絲毫不敢放鬆,大睜著眼睛,在沿途岸邊不斷搜索。

  兩邊河道逐漸變寬,周遭河床上,布滿了異色卵石和瑩白細沙。

  但是周遭光線卻越來越暗,水流向前,竟似匯入了一條地下暗河。

  不知道行進了幾里,終於,水流變得和緩許多。

  在極暗的光線里,河面上不遠處,隱約有片東西一閃而過。

  那東西藏在一簇水花后,若不是那白色扎眼,元清杭差點便要忽略過去。

  他猛地跳了起來,幾乎是連滾帶爬,飛快遊了過去,一把抓住了那片物事。

  ——半片雪白的衣袖,掛在一塊暗礁邊,在清澈水波中輕輕搖擺。

  ……

  元清杭心中狂跳,起身繞過那叢暗礁。

  一眼望見河灘岩層后,他眼眶莫名一熱,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水中。

  礁石后,一具修長身影一動不動,下半身伏在暗河水中,上身趴在河邊的砂石中,雪白衣衫在水中飄搖,微露出半邊俊美側臉。

  緊閉著雙眼,面白如紙,正是寧奪。

  老天保佑,終究還是叫他及時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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