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是你

  木安陽怔了怔,也趕緊御劍而追。

  這一下,舉座皆驚,七毒門的女掌門長身而起,寧程和十幾位宗師不明所以,也都紛紛跟隨了過去。

  空中瞬間劃過無數光芒,從觀禮台上,竟是先後飛過來無數長輩賓客。

  下面的年輕弟子炸了鍋,一個勁地往前面擠:「怎麼回事?」

  梧桐樹下,眼見著自家師尊都御劍飛入了考場內,寧奪和商朗互相看了一眼,也趕緊都站起身來。

  ……

  一個時辰已到,鐘聲長鳴。

  面前蠱雕還活著的考生,全都喜不自勝,飛快地停下了手,而更多的蠱雕卻都已經死亡,有的是死於考生刀下,有的死於生機符不慎被引爆,有的則沒撐過流血不止。

  整個場上,只有一個人沒有聞鍾而停,依舊在專心致志地進行著手中的動作。

  商朗站在遠處,不敢擠到長輩們身邊,踮著腳尖往那邊看:「寧師弟,你看好的那個黎青,在做什麼啊?不是已經通過考核了嗎?」

  寧奪靜靜地望著眾人中心的那個背影,眼中似有星光浮動,半晌緩緩道:「或許他在意的,並不是比賽輸贏。」

  商朗困惑地「啊」了一聲:「那、那到底在意什麼?」

  旁邊,一個尖銳的聲音忽然大聲叫道:「考校有考校的規矩,時辰已經到了,就該停手,在這裡故作什麼玄虛?」

  正是木嘉榮身後的那個瘦高師兄,見所有人目光都被元清杭吸引,心裡早已妒恨不已。

  他隨手抽出手中劍,一步衝上,凌空斬了過去:「看我替師長們教訓教訓你!」

  他自然不敢真的斬殺別家弟子,劍招是沖著元清杭面前的蠱雕刺去,可身子剛剛一動,一道劍意卻宛如天外飛虹,帶著隱約炙熱,卻又殺意冰冷,忽然裹住了他的全身。

  「擾亂考場秩序者,死。」一道肅穆清越的聲音在他身後冷冷響起,雖然並不大,卻能叫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刺殺考生者,更殺無赦。」

  眾人都在聚精會神看元清杭,扭頭一看,全都嚇了一跳。

  站在那人身後一劍制敵,俊美肅穆、白衣勝雪的,不是蒼穹派傑出弟子寧奪是誰?

  離得稍近一點的人更是慌忙往後散去,只是站在附近,就能感到遍體生寒,汗毛倒立。

  那浩大劍意,彷彿在細細切著人的肌膚一般!

  神農谷那人渾身打顫,急叫:「寧小仙君,你幹什麼?」

  寧奪聲音清朗悅耳,卻也冰冷無情:「蒼穹派主持大比,秩序維護由本派負責。職責所在,不敢有負。」

  「我我……我錯了!」那人慌忙拋下手裡的劍,可是身後的劍意卻並沒退去,他只好顫聲向木安陽叫:「師父……」

  木安陽扭過頭,不快地冷哼了一聲:「自己不懂規矩,被主人家教訓,還有臉叫?」

  寧程轉過了頭,向寧奪微微蹙眉:「放下。」

  寧奪這才緩緩收劍,俊目低垂,退了一步。

  散布在周圍的劍氣驟然撤去,不少劍宗前輩全都暗暗心驚。

  不是金丹初期的年輕弟子嗎,怎麼這劍鋒劍氣、這威壓靈力,竟似接近了即將突破的臨界?

  蒼穹派當年出了一個十幾歲結丹的寧晚楓已經震驚天下,這一代,竟然又出了一個逆天的劍修奇才嗎?

  寧程歉然向木安陽搖了搖頭:「我命他負責考場安全和秩序,他便太過緊張了些,木谷主莫怪。」

  木安陽淡淡道:「無妨。蒼穹派有這麼能幹的弟子,真是叫人羨慕得很。」

  這邊鬧得劍意肆虐,而不遠處的元清杭,卻像是絲毫未被影響。

  他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捏著一柄銀刀,挑開了最後幾根氣機牽絲,一根根切斷,接著小心催動著微弱靈氣,封住了流血的線端。

  到了現在,就算不懂醫術的也都發現了不對。

  這隻蠱雕,身體里的氣機符,不知為什麼比旁人的小了許多,堪堪只有綠豆大小。

  更小的體積、更加萎縮的牽機線,使得他的操作比別人困難了許多,可是更多眼尖的人又發現了另一件詭異的事。

  這個氣機符,連著的不僅僅是心臟,有一半的牽機絲密密麻麻的,伸向了下腹!

  精細操作太久,元清杭的臉色已經微紅,額頭也有了點細密的汗珠,只有一雙眸子,卻更亮更專註,手也依舊沉穩。

  他的身後早已經聚集了一群人,有來自觀禮台上的宗師們,有不明所以的年輕後輩,還有更多同場的考生們。

  木嘉榮跟在木安陽身邊,臉色有點發白,低低開口:「父親,為什麼會這樣?他……他的蠱雕有別的病變么?」

  木安陽扭頭看了看他,沉聲道:「你好好觀看,再想一想。」

  木嘉榮臉漲紅了,緊緊抿住了一口白牙,眼中隱約羞憤。

  一抬頭,卻正好對上旁邊厲輕鴻的目光。

  厲輕鴻盯著他,忽然用嘴型無聲吐出兩個字:「蠢貨。」

  眾人都在凝神觀看元清杭的動作,沒人注意到他的細微口型,只有木嘉榮一個人看個正著。

  他素來備受嬌寵,說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也不為過,哪裡受過這種毫無由來的惡意,可畢竟家教良好,又驚又氣之下,一時竟不知道怎麼反擊。

  偏偏場上一片安靜,又不好發作。倉促之間,氣得眼睛都紅了。

  眾人的注視中,無人打擾叫停,終於,在漫長的等待后,元清杭手中的小鑷子伸進血泊,輕輕捏住了那個小東西。

  「叮咚」一下金玉之聲,一顆和綠豆差不多大小的暗金色氣機符落在了一邊的白瓷托盤上,帶著斑斑血跡。

  可他並沒和別的考生一樣停下。

  他拿起了一根銀針,在尾部穿上了一根極細的羊腸線,嚴密地縫上了那隻蠱雕的胸腔,再掏出一粒小藥丸,喂在它嘴裡。

  旁邊懂行的葯宗弟子們都是一驚:這藥丸異香撲鼻,華光暗動,價值絕對不菲,只怕還遠遠超過了木嘉榮給蠱雕用的止血粉。

  只是早已通過了比賽,又何必給一個將死的畜生用這麼好的藥物呢?

  葯到神提,昏迷中的蠱雕抽動了一下,烏黑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目光掠過眼前圍觀的人,它眼中忽然異光大盛,帶了無窮憤怒和驚恐,四蹄微顫,像是想要盡一切力量逃走。

  元清杭手疾眼快,伸手輕輕覆上了它的身體,溫和的靈力春風細雨般注入傷口:「別怕,不會傷害你的。」

  頓了頓,他指尖輕輕點向那蠱雕的小腹,聲音低沉且溫柔:「我保證,它也會平平安安。」

  那隻蠱雕在他的安撫下,終於平靜了點,目光里的憤怒慢慢散去,變成了哀傷和痛苦。

  眾目睽睽之下,它眼中竟然慢慢滲出了兩滴晶瑩的淚水,落了下來,滴落在醜陋的身體上。

  元清杭伸手將它四肢的鎖鏈除去,掌心不斷輸出靈力,輕輕梳理著它的傷口,那隻蠱雕越來越放鬆,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只是兩隻后蹄爪卻死死護在了自己腹部。

  易白衣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喃喃低語:「造孽啊……是我造孽。」

  旁邊的木嘉榮忽然震驚得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原來如此!」

  商朗站在他身後,聽著他打啞謎,只急得心癢難耐:「木小公子,到底什麼事呀!你見識淵博,快點說說。」

  眾人也都早已好奇滿滿,又不敢詢問師長們,這都豎起了耳朵,緊緊盯著木嘉榮。

  木嘉榮臉色奇差,半晌才喃喃道:「是了……所以這隻蠱雕的氣機符被吸引去了下面,因為下面有東西更加需要氣血供養。」

  商朗抓耳撓腮:「下面到底有什麼!」

  寧奪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簡短道:「胎兒。」

  商朗驀然張大了嘴:「哇!……哦!」

  就算是不懂醫的,此刻也都終於明白了過來。

  這隻蠱雕,懷了身孕!

  一旦體內孕育了生命,自然只恨不得將所有精血都供給胎兒,所以這個氣機符才會萎縮得這麼小,而且牽機絲更是紮根到下腹,深深長到了子宮裡!

  別人只需要將氣機符剝離心臟,而這位七毒門的小弟子,則需要同時剝離開心臟和子宮,牽機絲也更細更脆弱,難度何啻於別人的幾倍。

  旁邊的厲輕鴻快步踏上,奉上了一條絲帕,柔聲道:「師兄辛苦。」

  元清杭伸手接過,擦了擦額上的汗,這才終於發現了身後的異樣。

  呦呵,這是什麼大型手術觀摩現場?

  人群擁擠,他目光略略一掃,便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寧奪,忽然展顏一笑,神采飛揚地向他揚了揚眉。

  他戴著面具,本來顯得相貌平平,可這一笑之下,不少年輕女修卻都不由自主心裡微微一動:這一雙眼睛,笑起來竟然燦若朝陽,亮如晨星。

  寧奪長身而立,目光迎著他,似乎有片刻怔忪,半晌才微微垂下眼帘,沒有回應,臉上也沒有什麼神情。

  易白衣撥開眾人,手指覆上蠱雕的脖頸動脈,片刻后鬆開,臉色慘白,喃喃道:「……已經三個月了。我在兩個月前種下氣機符,竟沒有發現它已有身孕。」

  百草峰峰主笑道:「一隻惡畜而已,又不像別的靈獸一樣能被收服豢養,一旦被抓,不是魚死網破,就是絕食而亡,有身孕又怎樣?還不是同樣生下一隻小惡畜。」

  元清杭瞥了他一眼,道:「習慣山野生活罷了,不接受豢養就是惡畜嗎?」

  百草峰峰主被他這麼一個小輩當面頂撞,把臉一板:「這惡畜非但沒有靈智,更喜歡殺戮捕獵,本性兇殘惡毒,死便死了,又有什麼可惜的?」

  元清杭詫異地看著他:「兇殘沒錯,說是惡毒倒也不必吧。」

  旁邊一名葯宗宗師皺眉道:「怎麼,你要幫這畜生說話不成?」

  元清杭道:「既然都知道它們沒有靈智,那又何來惡毒之說。獅虎搏兔,野兔食草,人吃兔子,都是為了生存,誰都不比誰兇殘,也不比誰善良。」

  那宗師不快地拂了拂袖子:「奇談怪論!人族當然比這些畜生高貴,要不然為什麼人族可以御獸驅靈?」

  元清杭搖搖頭:「這是比誰的拳頭硬,並不是比誰尊貴。」

  他雖然少年身量,相貌也普通,可是站在那裡氣定神閑,對著幾位長輩宗師侃侃而談,絲毫沒有怯場懼意,場上的眾人看了,心中都有點異樣。

  百草峰峰主心中生怒:「能被修仙人士驅使,才是天大的福分,所以說這種異獸靈智不開呢!」

  元清杭淡淡一笑:「若為自由故,生命皆可拋。人是如此,有的畜生也一樣。」

  不遠處靜靜凝視著他的寧奪,聽了這一句,卻身子一震,整個人像是被定身符死死釘在了原地一樣。

  他忽然踏上幾步,原本平靜如神湖的眼中,也光芒變幻,不知是驚是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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