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被虜
木小七低著頭,臉色蒼白,沒有吭聲。
木青暉和寧程身份尊貴,自然不會和晚輩們在下面用膳,轉身上了樓。
一群神農谷的弟子在一張桌邊坐下,其中一個人惡聲惡氣地指著下首,對元清杭叫:「坐那兒,別亂動啊。」
元清杭乖乖沖著他一笑:「不會亂動的,我渾身都帶著毒藥呢,怕手一顫,不小心撒到你碗里可不好。」
他雖然長得漂亮可愛,可是這樣笑眯眯說著話,幾個人驀然都想起來他以前熟練熬藥用毒的樣子,心裡竟然都一陣發毛
木園悄悄拉了拉那個人衣袖:「師兄別說了,萬一呢……」
木小七淡淡看了幾位師兄一眼,獨自走到元清杭身邊,沉默坐下。
元清杭笑著歪頭看他:「不必啦。」
木小七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手腕上,低聲道:「……對不起。」
元清杭笑道:「哎呦,該我說對不起才是。」
說了要好好保管的,這戴上還沒焐熱,就沒了。
不僅沒了,連自己原先那隻也被那個姓寧的強搶了去,嘖嘖,大人搶小孩兒東西,好厲害。
那個小師兄木園悄悄坐了過來,瞥了瞥木小七:「小七……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們?」
木小七低垂著頭,一張小臉冷淡俊俏,宛如玉石雕刻般:「的確瞧不上。」
他年紀最小,平時對各位師兄都尊敬有加,也從不逾矩,這一句話卻說得極重。
幾位師兄全都臉皮漲紅,那位大師兄忍不住怒道:「你怎麼說話的?」
木小七淡淡道:「諸位師兄怎麼做事,我就怎麼說話。」
一個師兄跳了起來:「我們抓這小魔頭,只是做個人質,要挾一下厲紅綾那個惡婆娘,又沒打他殺他,我們做的有錯嗎?」
木小七神態肅然,直視著他:「當然是錯的。」
旁邊幾桌客人見他們爭執,一會兒說什麼小魔頭,一會兒又提到惡名在外的魔宗左護法厲紅綾,一個個全都豎起了耳朵。
木小七臉色越發冷白:「他雖然對我們不好,可畢竟沒害死任何一個人,還冒著大險救了我們一命。再怎麼說,也是良心未泯。諸位師兄這樣做,難道不是背信棄義、恩將仇報嗎?」
那個最先跳腳的師兄勃然大怒:「你懂什麼,對付這些邪魔外道,有什麼過分不過分?」
木小七猛地抬起眼:「我們拜入神農谷時,可是背過師訓的。」
他清冷小臉上浮起一層輕怒薄紅:「師訓說,『未醫彼病,先醫我心』。師訓還說,『古人醫在心,心正葯自真』。要是心術不正,那還學什麼醫,修什麼仙?」
大堂里不乏各家名門修士,平日里這種義正辭嚴的話聽得多了,大多也就是當成場面話,哪有人多麼當真。
可這時忽然聽一個孩子這樣認真地說出來,不少人都心裡驀然一動,竟是生不出嘲笑的心思來。
整個大堂里,一片寂靜。
就連邊上的店小二也都縮起了脖子,暗暗咋舌:這神農谷的小弟子好一身正氣,好歹長幼尊卑有別,竟然敢當面罵師兄!
……
樓上,寧城和木青暉坐在玄字型大小客房裡,窗帘微挑,同樣在靜靜傾聽。
對於金丹修士來說,只要放出神識,周遭靈力流動、活人氣息全都盡數可察,樓下的爭吵自然也全都落入了耳中。
木青暉悠然端起茶壺,倒了兩盞碧綠茶水,輕嘆一聲:「小七留在我這裡,可惜了。」
寧程目光奇異,望著面前那兩隻手鐲。
一隻華光閃動,一隻樸素普通,放在一起,卻有一種奇異的相配感。
木青暉又道:「我按照你的交代,只傳授了他最基本的引氣之法,可才這麼大,他就已經築基成功,這份資質真是萬中無一。」
寧程道:「木兄費心,撫養小七,多年來辛苦了。」
「你我之間,不用說這些。」木青暉搖搖頭,「是他自己天資卓絕。」
寧程幽幽出神:「我本想著叫他安心做個普通人,可現在看,終究還是錯了。」
他長長嘆息一聲:「聽說小七失蹤后,我就徹夜輾轉,後悔萬分……萬一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我以後可怎麼有臉去黃泉下見師兄?」
木青暉柔聲道:「世間群魔亂舞,做普通人又哪有這麼容易?沒有自保之力,更容易丟了性命。」
他看著樓下:「這些年我嚴守口風,甚至連多餘的照拂都沒給他一分。你每次來探望,也都沒人知道。這孩子性格正直,品行端方,倒是像當年你師兄……」
一眼看到寧程驟然難看起來的臉色,他忽然閉了嘴。
氣氛正古怪尷尬,忽然,兩人面前的窗欞一響,有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木青暉一抬眼,正見一隻黑色小鳥正撲棱著翅膀,隔著窗紗在外面盤旋。
他臉色一變,正要起身去探看,寧程卻擺了擺手:「沒事,來找我的。」
他打開窗戶,果然,那隻黑色魔鳥立刻飛了進來,羽毛毫無光澤,帶著一股死氣,一雙陰沉冰冷的眸子盯著寧程,忽然張口叫了三聲。
短促又凌厲。
木青暉愕然抬眼:「寧兄,這是……」
寧程淡淡點頭:「是百舌堂的傳舌隼。」
木青暉心裡「咯噔」一下,站起身來,微笑道:「既然這樣,我先迴避一下。」
百舌堂的主人神秘詭異,身份亦正亦邪,一直遊走在黑白之間。
他家的消息,有的來自於仙門,有的來自於魔宗,一向準確隱秘,可從來都是價格高昂,更是沾著血腥、不問來處的。
走到門邊,木青暉又回過頭,叮囑道:「明天一早啟程,去參加我們木小公子的生辰宴去。帶上商朗他們吧,我們谷主見過他一次,很是喜歡。」
寧程點頭應了,關上門,伸手在房內布了一個臨時的隔音陣。
那隻魔隼歪著頭,見房內空無一人,才拍著枯瘦的翅膀落在桌上。
寧程伸手掏出一枚碩大的靈珠,正是先前定好的交易信物,魔隼一口吞下,這才從喉間反吐出一枚蠟丸。
寧程目光冷靜,伸手將蠟丸捏開,露出裡面的一張紗絹。
看完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他臉上神色不變,手邊劍微微一動,凌厲劍氣已經將紗絹絞成無數碎片,飄在燭火上,瞬間化成了黑煙。
「消息我很滿意,繼續收集吧。」他沖著魔隼淡淡道,「價錢按照你家主人定的來。」
那隻黑鳥張開嘴,喉嚨間竟然發出一串人聲:「消息我很滿意,繼續收集吧。價錢按照你家主人的來。」
和寧程說的分毫不差,連語氣音色都一模一樣!
看著寧程點點頭,魔隼才旋著身子,從窗戶中急飛而出。
……
樓下桌邊,小二送了好幾樣菜色上來,木園一邊給大家布菜,一邊訕訕地勸:「好了好了,大家別吵了。小師弟心善單純,幾位師兄深思遠慮,都沒有錯……」
元清杭自得其樂地夾了一筷子山菌,插嘴:「你們都沒錯,錯的是我,我不該救你們。」
一桌人被他噎得筷子都停了,一個人怒目而視:「救個屁!明明拿我們試毒來著。」
元清杭笑嘻嘻的:「是啊是啊,我能有什麼好心。閣下能活下來,全靠自己皮糙肉厚,堪比靈犀。」
靈犀牛是一種猛獸,身上除了一雙犀牛角珍貴外,最大的特點就是皮厚堅韌,但是因為紋理粗鄙,往往被用來打造低級鎧甲,供一些貧窮修士購買。
這一句譏諷意味甚濃,可偏偏他長得可愛,說出來完全不顯得刻薄,旁邊幾桌的修士就有人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就連木小七薄怒的臉上也綳不住,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那個神農谷弟子臉色由紅轉青,一眼看見木小七唇角的笑,更是惱怒。
他將手中竹筷猛地擲出,落入木小七面前的湯碗里,汁水四濺。
「頂撞師長,又一再維護這小魔頭,我看你是頑劣不馴,昏了頭了!」
木小七冷冷低頭,看著面前一片狼藉,忽然伸出手,向桌上一拍。
兩根竹筷激飛而起,他伸手鉗住,隨手往地上一甩,兩根竹筷竟然筆直沒入青石地面,只剩下一點筷尾露在地面,顫動不休。
元清杭玩心大起,足尖順勢在地上一跺,那兩根筷子又從地上猛跳出來,擦著那位神農谷弟子的鼻尖,直衝窗外。
「噼啪」兩聲劈空輕嘯,窗外兩根修竹轟然折斷,重重砸下。
兩個人坐在一處,這兩下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像是事先演練好的一般,一擊之下,威風凜凜。
旁邊觀瞧的修士們看著那股靈力波動,全都心中一驚。
雖然各家仙宗中不乏早早築基的弟子,可大多數在十幾歲以後,這兩個孩子年紀最多七八歲,可竟然一個是築基修為,另一個也是鍊氣晚期!
這可怎麼做到的,全靠天賦?
大堂里安靜得落針可聞,忽然間,只聽一個聲音清脆地叫:「哎呀,說得好,可太對我胃口啦!」
一個白衣勁服、身背長劍的小公子從大堂外跳了進來,明眸健齒,笑容明燦,也就十來歲出頭,身後跟著同樣服飾的幾位年輕弟子。
不知道在外面聽了多久,他三兩步跑過來,衝到木小七面前。
「你也築基了?好厲害!我叫商朗,是蒼穹派門下,你是神農谷的吧?我一看你衣飾就知道。」
木小七正心中激憤,被他這麼一打岔,愕然怔住了。
那小公子轉頭又看向元清杭,眼睛一亮:「咦,這又是哪家的小弟弟,好漂亮!」
目光落在元清杭腳上,他忽然一呆。
元清杭看著他身上的蒼雲紋飾,笑眯眯抬起腳:「你家師長鎖的,你能開嗎?」
小公子尷尬萬分,撓撓頭:「哦哦,我也解不開。可我師父幹什麼鎖你啊?」
元清杭哈哈大笑,把腳縮回來,忽然湊過頭去,小聲問:「對了,你是不是叫寧奪啊?」
這小公子這麼俊俏陽光,一定就是男主吧一定就是吧!
商朗呆了呆:「啥?那是誰?」
元清杭大驚失色:「什麼,你竟然不是嗎?那他在哪兒?」
小公子比他更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呀!」
正在這時,頭頂上寧程清冷的聲音響起來:「朗兒,過來。」
商朗昂頭看去,驚喜地叫了一聲:「師父!」
寧程和木青暉站在二樓窗前,寧程向著下面幾個蒼穹派的弟子問:「狩獵成果如何?」
一位穩重些的少年趕緊躬身施禮:「師父,獵到了不少異獸,也得了不少皮毛獸丹、利齒硬骨。」
寧程又向著那位小公子問:「你呢,可有什麼收穫?」
商朗撓撓頭:「我一個人獵了一頭犀角獸,和它纏鬥了足足一個時辰呢。」
木青暉在一邊笑道:「上品靈犀角磨成粉,對你父親的病情大有幫助,你這般孝順,其心可嘉。」
商朗神采飛揚的臉上有剎那的黯淡,垂著頭,不說話了。
寧程淡淡道:「上來我房間,有話問你們。」
幾位蒼穹派的弟子趕緊上了樓,商朗一邊走,一邊回頭沖著木小七熱情地叫:「等我回來,我和你結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