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父愛拳拳
水再次沸起,方子笙用竹勺舀出一勺水,放入旁側白瓷碗。一面用竹夾攪拌,一面將早已碾成碎末的茶粉,投入茶釜中。
茶釜中泡沫飛濺,再將碗中水重新倒入,待水第三次沸起細細的泡沫時,將茶釜移開,分入幾個茶盞。
壽王目露讚賞,接過茶湯。
細沫浮碧,顏色清爽。嘗一口,苦中帶澀,澀中含甜,口感依次鋪開,回味無窮。
「好茶!」
方子笙笑笑,持盞啜飲,一口眉間染輕愁。
品茶是風雅事,可這風雅在她入宮前,與她無關。
她自小練武,一身大汗,灌一壺涼茶,渾身舒服。後來入大齊後宮,所見皆是名門貴女出身的嬪妃。後宮之爭,磨平她的格格不入。喝茶就從牛飲,變成了細品。
因從龍之功,方國公府再上一層樓,所以她才能被封國后。而方家功績彪炳,又成后戚,一時間如烈火烹油。水滿則溢,為防新帝朱衡猜忌,影響方家,她隱了心性,後宮處事不偏不倚,妄圖取得朱衡信任。
可最終,仍是物是人非的下場。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朱衡身為皇子,需倚仗方家奪取帝位。身為帝王,則要收回權杖。身份不同,利益不同,所行所想皆不同,這諸多的不同,最終導致了他們二人的貌合神離。
方子笙只覺得舌根發苦,緊緊咬牙,似乎要壓抑心底翻湧不息的痛楚。
「莫不是傷口疼?」壽王語調溫柔。
「有些!先告辭了!」順水推舟,方子笙落荒而逃。
千山從角落裡跑出來,吊著的胳膊絲毫不影響他的心情:「主子,回去吧,您身子弱,天又冷!」
「我本想問問她是如何與他相識的!」壽王喃喃,輕品茶湯,舌尖苦澀交加。
方子笙並不放縱,所以很快調整心態,從往事抽身,來到望春樓。
寧鳴就被關在望春樓。
這兩日,方子笙私下調查了許多有關望春樓的事。有關寧鳴之事,也調查的一清二楚。
望春樓盤賬,故意有人在寧鳴對過的賬目上改動,目的就是為了誣陷寧鳴。
這事兒簡單,明眼人似乎都能看出來。可偏偏望春樓的掌柜劉水宗,和除了鄭駿以外的另兩位東家,揣著明白裝糊塗。
所以,方子笙斷定,這裡面水很深。
劉水宗是見過方子笙的,可那是女裝,一聽寧家有人來探望寧鳴,頓時驚訝。
方子笙本以為有一番麻煩,不料卻十分順利就見到寧鳴。
寧鳴住在望春樓後院兩層樓的二樓東側。
推開門,寬闊的屋子裡堆滿賬冊,幾乎連個落腳地都找不出。但賬冊擺放有序,碼得整整齊齊。
隔著賬冊,方子笙看到寧鳴正埋頭苦幹。
他左手持筆,右手快速打著算盤。天氣雖冷,他卻只著一連半舊的破夾襖,腦門油光閃閃。
「不是說了無事不要來打擾嗎?」寧鳴連頭都沒抬,「不吃不吃,端走!」
「劉掌柜說你從早上到現在,滴米未進,讓我給你送些小菜開胃。」
寧鳴抬頭,眼神複雜。
「二小姐!」寧鳴開口。
方子笙一愣,笑笑。寧睿會告訴他的,果然。
「不是說你被犯了錯被關起來了,可看劉水宗的樣子,似乎別有隱情?」方子笙挑眉,越過賬冊,坐向寧鳴對面。
寧鳴一時不知該如何說。
他想過被鄭駿重用,卻也知資歷尚淺。可因為眼前這位二小姐的另眼相待,居然能讓鄭駿改變想法。為了給他一個穩妥的身份,鄭駿對外宣稱他犯了錯,可內里卻給了他一個很大的機會。
鄭駿將京都半數鄭家產業都交給他打理,並給他派了位經驗豐富的老掌柜。在信里,鄭駿對他說,希望他能成為二小姐的左膀右臂。
「既然你為難,不說也罷。」方子笙遞過筷子,「再怎麼忙,飯還是要吃的。」
寧鳴沉默接筷,慢慢吃起來。
小火熬制的米粥,清香撲鼻。幾碟小菜,十分精緻。
窗外北風呼嘯,前面望春樓的觥籌交錯之聲,隨風而來。歡笑聲,絲竹聲,聲聲扣擊寧鳴的心。
他自小讀聖賢書,雖說他也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有失偏頗。但為一個女子,且還是黃毛丫頭做事,心裡還是邁不過那道坎。
先前以為她是英雄出少年,危難之中,對寧家出手相助。可如今得知她是女子,這……
「你一直看我的臉,可是好奇?」方子笙笑吟吟,「覺得我是女子難以接受?」
鬼使神差般,寧鳴點頭,略顯憔悴的臉上露出尷尬。
「女子男子有何區別?你要的是重建寧家,我要的是你的才能。若你以後,能自立門戶,歡迎你離開。只是眼下,還望你忍耐忍耐!」方子笙說的半真半假,「如你所知,鄭家家大業大,可那都是我弟弟的。如今我那裡只有爹爹留下的一萬兩銀票。」
一萬兩?
寧鳴愕然,莫非她尚不知鄭駿交給他的事?
「可是京都已有半數產業轉移到小姐名下!」寧鳴指著身後已經翻閱過的賬冊,「田契地契房契,都在這裡,由我為二小姐保存!」
方子笙蹙眉,上前翻看,文書上寫的日期是前兩日。
「這是哪裡來的?」
「從京都送來的。」
京都?
方子笙沉吟。
她相中寧鳴為她辦事,是在鄭駿離開的這段日子。可鄭駿如何得知?莫非鄭駿在她身邊安了人,還是說那幾個丫鬟里,有人陰奉陽違?
「費了好大週摺,不想承太多情,到底還是……」方子笙無奈,「既如此……」
方子笙仰天長嘆的模樣,讓寧鳴驚奇,他卻不多問,這是主家私事。
「既然你接手京都一半產業,可知道源氏是怎麼一回事?」方子笙切入正題。
源氏一事,寧鳴已經知曉,當即給方子笙說了個大概。
這源氏來自關外,頗具財富,因為背後朝堂上有人,在京都迅速打開市場。只要是鄭家涉足的,他定要參上一腳。總之,他就是沖著鄭家來的。
鄭家如果只有鄭國公府罩著,鄭駿也成不了氣候,這一切還要從鄭家和秦家的合作開始。
秦家和鄭家?
方子笙震驚。
不是說,鄭國公府和雲妃娘家秦氏一族關係不好嗎?怎麼還有合作?
莫非一切都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