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陽奉陰違
陳離雖然每日上午讀書、識字,下午習武,晚上還要再讀讀書或是習習武,近來都未曾出過定國王府,但京都發生的事,裴京墨都讓木狼、木蛟在他每晚臨睡之前,匯稟給他。
因而,聽陳鈺說有事要請教裴京墨,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外麵的那些謠言。
“姐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會吃。”陳離奪過她手裏的參湯碗,擱到桌上後,輕推著她,“你趕緊去請教裴大哥吧。”
陳鈺隻當他是不好意思吃獨食,便應聲坐回書案前,示意宛童將食盒提上來。
陳鈺並不知道裴京墨喜歡吃什麽,因而準備的都是秦叔等人拿手的茶果點心。待宛童全部擺上來,陳鈺盛上一碗銀耳蓮子遞過去,“秦叔他們是我在洪源郡時,最喜歡的廚子。這銀耳蓮子湯,是江叔最拿手的,也是我每年夏時,最喜歡喝的,你嚐嚐。”
裴京墨接過湯碗,淺嚐了兩勺。
在陳鈺明亮的雙目注視下,他笑著點一點頭,說道:“味道確實不錯。”
陳鈺失望道:“隻是不錯?”
裴京墨輕笑著又喝了幾勺,“是我話沒有說清楚,我說的不錯是指,這是我喝過的最好喝的銀耳蓮子湯。”
陳鈺開心的笑起來,將其他點心也往他跟前推了推後,說道:“你喜歡便好。”
秦叔等人的廚藝確實極好。
裴京墨將她推來的點心,每個都拿了一塊嚐上兩口後,問道:“你剛才說有事想問我,可是關於外麵那些謠言的事?”
陳鈺點頭,將金氏為遏製謠言,決定暫緩修建‘百善堂’的事同他說了。說完後,誠懇的請教道:“母親的這個主意,我原本認為是極好的。可是雲華……木白可有跟你說過,雲華公子的事?不對,雲華公子說,他來京都後,第一時間便是為你診脈,你肯定知道他。”
裴京墨點頭,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雲華公子住在春江府,還住在十三先生的山水院。”紫芙忍不住開口。
裴京墨看向陳鈺。
陳鈺點一點頭,“他說他和師父有過數麵之緣,看師父同他相處的情形,當該是舊識。且近兩日,他都有幫著驅逐夜襲春江府的人,所以我就沒有趕他了。”
“夜襲春江府?是誰?”一直偷聽的陳離,立刻追問。
陳鈺如實回答道:“應當和散播謠言的,是同一個人。”
陳離追問:“散播謠言的是誰,顧小郡王可查出來了?”
陳鈺看一眼他,“大概是和盯著定國王府的,是同一個人吧。”
盯著定國王府的是……
散播謠言和夜襲春江府的是盛元帝!
陳離驚得麵色陣陣發白。
裴京墨叩手輕敲了兩下書案,“不必擔心。”
“對對對,有裴大哥在,”陳離鬆氣道,“一定沒有問題!”
裴京墨勾一勾唇,示意陳鈺繼續。
陳鈺想一想後,才接著說道:“母親的主意,我是認為極好的,但雲華公子卻認為不是太好。可我思來想去,也想不明白,哪裏不太好。”
裴京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她道:“散布這些謠言的背後之人,目的是什麽?”
陳鈺回答說:“是想壓製我。”
裴京墨點一點頭,將謠言拆分給她聽:“外麵的那些謠言,主要針對的是你父親的兵權和金家的‘百善堂’。你父親手裏的兵權,便不用多說了。你想不明白的是,金家的‘百善堂’是安置流民的庇護所,明麵是在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老百姓,實則是在為朝廷減輕負擔。現在金家不幫朝廷減輕負擔,朝廷一定會著急,是不是?”
陳鈺點頭,她就是這樣想的。
“可還記得,你剛回京都時,知曉陳家給你父親重定了親事後,你是打算如何破此局的?”裴京墨緩聲問。
陳鈺低眸回憶。
想了許久,才說道:“打算關閉‘百善堂’一些時日,以逼皇上……我明白了,金家收留無家可歸的百姓,不僅僅是在幫助他們或者說減輕朝廷的負擔,同時也是在利用他們,保護金家、保護父親。京都是天子腳下,是國都重地,金家在這裏修建‘百善堂’,等於是在無懈可擊的鎧甲上,又套上一層金絲軟甲。”
“所以,他們急了!”
“而我們暫緩‘百善堂’的修建,可以說是正合他們的意了!”
花楹、秋桑等人一聽這話,頓時急了。
就連陳鈺在想通此節後,也有些著急。
裴京墨將添好的茶,遞給她,“不要著急,要相信真掌櫃他們。”
她相信真伯他們,但還是著急。
“木蛟,”裴京墨以拳抵唇,掩去隱隱的笑意,喚來木蛟,吩咐道,“去東市青雲樓,交待真掌櫃等人,繼續籌備‘百善堂’的修建。”
木蛟應聲而去。
陳鈺灌兩口茶,自我寬慰道:“就算真伯他們真的聽了我的話,沒有繼續籌備也沒有關係,不過是耽誤了兩日罷了,重新撿起來繼續就是。”
裴京墨讚同道:“是這個理。”
陳鈺抬眼看向他,“理是這個理沒錯,隻是要繼續修建了,外麵那些謠言恐怕一日兩日的,是壓不下去了。”
“為何要壓?”裴京墨問。
“不壓,難道要放任不管?”陳鈺說。
裴京墨笑一笑,“還是要管一管的。”
又不壓,又要管,陳鈺不是很理解的看著他。
裴京墨依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問她:“你剛回京都的時候,他們是如何對付你的?是不是陳家不開門,杜世子攔截退親,還有假意不知你父親已經成親,給你父親另聘親事?”
陳鈺應是。
裴京墨便看著她,“這次和那時有何不同?”
陳鈺試探著說道:“沒有再找人來對付我?”
裴京墨否決道:“找了,找的滿京都的百姓。”
“那是……”陳鈺想不出來了。
“不同之處在於,以往針對你們,都有特定的人,特定的事。”裴京墨耐心的為她解惑道,“而這次則什麽也沒有,為什麽?”
陳鈺想不出來。
“何為謠言?”裴京墨再次提點。
“謠言就是沒有事實根據,就到處胡說八道。”陳鈺回答。
裴京墨點頭,“差不多就是這意思。”
陳鈺邊思索邊說:“你的意思是,他們傳謠言,是因為找不到對付我的地方了?可是三人成虎,即便是假的,傳著傳著,難免會有人將之當成真的。”
“不會。”裴京墨從容道,“如果沒有事實根據的話,能傳著傳著就變成真的,那這個天下,早就大亂了。”
陳鈺小聲說:“可是天下之前就是大亂的呀。”
裴京墨低笑。
笑過後,他才接著說道:“天下之前是大亂的不錯,但那並不是因為謠言。”
“也是。”陳鈺點頭。
“三人成虎,確有其事。不過,這隻能針對有限的人或事。”裴京墨繼續道,“你父親戍守邊關的功勞和‘百善堂’收納百姓的善舉,是看得到,也摸得著的,不是幾句謠言,就可以輕易摧毀的。不用刻意去壓這些謠言,是你父親和金家行得正、坐得端。稍稍管一管,是你身為子女應對父親和外祖家被冤枉,應有的言行。”
陳鈺目光流轉道:“還有是我正視背後散布謠言之人的表現。”
“對。”裴京墨再次低笑出聲,“百姓看是無知愚昧,實則最會察言觀色。謠言剛出來時,他們或許會惶恐,但用不上兩日,他們便會沉靜下來,緊盯住那些他們眼裏的權貴名流,視他們的言行為準則,來判斷自個下一步的行動。”
“而這些權貴名流,在謠言剛出來的當日,他們也會靜觀其變。如果謠言之外,還有別的動作,為表忠心,他們或許會同你劃清界限,或者說在暗地裏推波助瀾一把。但若隻有謠言,那麽他們自然而然就會權衡利弊。”
“這也是為何要說,如有意外發生,隻邀請那一部分人參加慶賀宴的原因。”
“物以稀為貴,利益也是一樣的。”
“當你的利益足夠大時,被你邀請,是他們的榮幸。”
陳鈺仔細思索著他的話。
半晌後。
她說:“意思是,這次的慶賀宴,我需得在邀請來的黨派中,選擇一個,對不對?”
裴京墨不答反問:“你想選擇誰?”
“我好像隻能選擇端王。”這個問題,陳鈺早就想過,因而回答起來,顯得極是輕鬆,“我和晉王有仇,和皇上……皇上想奪我父親兵權,也算是有仇,那就隻餘一個端王了。隻是選端王不難,難在我選了端王後,皇上和晉王聯手對付我時,我要如何破局?”
“選擇端王是個不錯的主意。”裴京墨看一眼昏昏欲睡的陳離,叩著手輕輕敲兩聲,將他驚醒後,又目光嚴厲的看他兩眼,將他瞌睡嚇沒了,方才接著往下說道,“不過,選擇了端王,並不代表著,你不可以再選擇別人了。”
陳鈺驚訝的看著他。
裴京墨溫和的勾一勾唇,“有問題嗎?”
陳鈺趕緊搖頭。搖頭完,又誠懇請教,“選擇了端王,要怎麽再選擇別的人?”
“你是怎麽報複晉王的?”裴京墨問她。
“一點一點剪去他的羽翅,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失去所有,而又無能為力。”陳鈺毫不猶豫的說道。
“你是如何剪去他的羽翅的?”裴京墨繼續問。
陳鈺回答:“以前的話,是利用陳二小姐。端王得他的外祖範家輔佐,是因為範家知道,端王得勢,便是範家得勢。這個道理,本來落在晉王這裏,也是順理成章的。但陳家底蘊太差了,又天生的自私自利。得之沒有大利,可棄之,又極有可能會成為大患。所以晉王不得不暗許後位,將陳家死死的綁在他身邊。”
“大長公主的賞荷宴上,我故意挑明他們的關係,本是打算將他們徹底綁在一塊,讓他沒有辦法再拿王妃之位,去捆綁別的大家族。結果沒想到的是,皇上竟給他和林六小姐賜了婚。”
“所以我隻好改變主意,利用皇上的賜婚,挑唆陳二小姐對他的情分。目前看來,是已經成功了的。”
“不過,林六小姐那邊也得解決。”
“我打算將蘇采苓送到晉王身邊。”
“這是第一步。”陳鈺對他,毫無保留的說著自己的計劃,“第二步也是今日我過來找你的第二件事。”
將杜承安救人以及救人後就訴衷情的事,事無巨細的同他講了一遍後,陳鈺才接著說道:“能救一個人,叫巧合。救兩個三個,還幾乎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落難,再得他所救,那就不叫巧合了。而且我也相信,他這樣的勾當,不僅僅隻做了這麽幾回。所以,我想查下去。查他算計程小姐、嶽小姐等人的證據,也查他還救過的其他人。我要除掉杜世子這個晉王最大的助臂!”
“但我沒人可用,也信不過旁人。”
“皇上派去上洛郡剿匪的是府軍左衛。”裴京墨似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而府軍左衛,原本是負責戍衛京都東南二十四坊的禁軍。這個東南二十四坊,就包括了平康坊、宣陽坊、東市等。”
“既是從上洛郡流串過來的流寇,那就要到上洛郡去查。”
“上洛郡,嗯……回頭我會安排下去。”
陳鈺應好。
裴京墨緩一緩後,又說道:“中立保守派,你不用理會。對付晉王的手段,就按你的計劃。隻是計劃之外,你可以在每一個痛擊之後,適當的扔給他一顆甜棗,等他抱著希望,再給他又一個痛擊,如此反複。”
陳鈺雙眼霎時大亮,她望著他,眉目璨璨道:“你應該早跟我說的,早跟我說的話,我肯定從一開始就這樣對付他了!”
裴京墨寬慰:“好的方法,就要用在合適的地方。”
陳鈺歪頭想了想,“你說的也對。我要是一開始就用這個辦法的話,慶賀宴後,就不能陽奉陰違了。”
陽奉陰違。
裴京墨低笑出聲。
陳鈺也跟著笑了笑。
笑著喝過半碗茶,將說正事時激蕩的情緒給平複下去後,忽然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裴京墨指尖一僵,抬眼問尋的看向她。
“還想瞞我是不是?”陳鈺擱下茶碗,從懷中將那塊千年寒冰玉髓玉佩拿出來,“這根本就不是顧小郡王送給我的,而是你,對不對?”
裴京墨暗鬆一口氣,又默默的呷了兩口茶後,點頭承認道:“我不方便出府,便讓他拿著玉髓去請姬無缺雕琢。他為報複我不經他同意,就開封了梅花釀,便也不還我玉佩,徑直給了你。”
見她聽不明白其中的恩怨,裴京墨支著額,笑歎道:“是他摘的梅花,也是他挖坑埋的酒。使喚他做這些事時,我答應過他,酒好後,第一個讓他品嚐。”
難怪當初看到秋桑抱著梅花釀時,他會做出那副表情。這中間,竟還有這番典故。陳鈺驚歎之餘,問他道:“那你為何不跟我說?”
裴京墨和緩道:“隻要給到了你手裏,誰給的,並不重要。”
陳鈺心裏熱意翻滾,滾得臉色都染上了緋色。借著喝茶的動作,掩去滾燙後,她小聲說道:“那也要說的。”
裴京墨‘嗯’一聲,“再次再遇到這般事,一定給你說。”
陳鈺應好。
就著這件事,陳鈺又想起來何衝利用死士襲殺她,而後借機清剿萬年縣衙異己的事。
給紫芙她們帶去的信上,已經寫得很明白了。但裴京墨依舊耐心極好的,又同她講了一遍。
講得差不多的時候,木蛟也回來了。
陳鈺看到他,立即擱下茶碗,起身追問:“怎麽樣了?”
裴京墨知曉她著急,吩咐道:“直接說結果吧。”
木蛟便直楞楞的說道:“真掌櫃沒有聽你的話,他還在買地皮,還在做‘百善堂’的修建準備,他真不是一個合格的掌櫃,竟然敢違抗你的命令……”
“那就好。”陳鈺鬆氣。
“哪裏好了?”木蛟反駁,“違抗命令,可是大忌。這樣的人,就該……”
裴京墨打斷他,“真掌櫃為何沒有聽她的話?”
木蛟撓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才說:“真掌櫃說,‘百善堂’是修來保護華陰郡主的,不能因為一點謠言就前功盡棄。真掌櫃還讓屬下轉告華陰郡主,何大人昨日夜裏,又送了好多座山和近萬畝的慌地給他,不過條件是,要將長安縣衙管轄下的流民,也一並安置了,就這些,沒了。”
“退下吧。”裴京墨道。
木蛟果斷的轉身退出去了。
“好多座山和近萬畝地……”陳鈺嘖兩聲,“竟是小瞧了何大人。”
“不是你小瞧了他,”裴京墨叩手輕輕敲一敲書案,凝目細思了片刻後,說道,“是有人透過那些謠言,窺探出了某些事情的虛實,進而做了選擇。”
“會是誰?”陳鈺問。
裴京墨搖頭,“有幾個猜測,但具體是誰,還得查一查才能知曉。”
陳鈺道:“那你查清楚了,告訴我。”
裴京墨輕笑,“好多座山和近萬畝地,顯然不是一個人能拿出來的。具體是誰,等到你的慶賀宴,自然就見分曉了。”
“也對。”陳鈺點頭,“這麽大個人情,對方不可能不表露。不過……我好像也知道是誰了。”
“說說……”
看字還未出口,木蛟突然去而複返,對著兩人的目光,他在門口止住腳步,“就…最後一件事。真掌櫃讓我轉告華陰郡主,金四公子大概在申時,會抵達京……”
陳鈺猛的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