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你還有我
裴京墨也頗有些無奈,雖知曉她是重生,不能以表麵年齡看待,可金家實在將她保護得太好,哪怕前世遭逢巨變,她的心性依舊還很純真。
他不能讓她再走之前的老路,就隻能讓她自己變得強大。
強大的路,是無論對的路,還是錯的路,都要去經曆。
這就注定了,他隻能在她遇到危險之時,才出麵解救,等閑時候,則無法光明正大的陪伴在他左右,去指導她走捷徑。
他為她規劃的路,無疑是利於她成長的路。
但卻不是利於,他有私心的路。
當初在規劃這條路時,他便知道,會麵臨種種考驗,但卻沒有想到,考驗會這麽快就來了。捏一捏眉心,裴京墨壓下紛雜的思緒後,不動聲色的問道:“所以,你覺得何大人很不錯?”
陳鈺不知他心裏的各種想法,本能反問道:“你不覺得他不錯嗎?”
裴京墨沉默了一瞬,點頭道:“很不錯。”
“何大人七歲童生、八歲秀才,十一歲解元,十三歲狀元,是大齊開國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減去奪狀元入翰林的那一年不算,其後就任萬年縣衙以來,就一心為百姓做事,同那些隻會鑽營的官員大相徑庭。”陳鈺由衷說道,“也就他家世淺薄,若是生在世家大族,他當該是京都都耀眼的公子。”
裴京墨清咳兩聲。
陳鈺順聲看過去,福至心靈般,脫口說道:“他不是京都最耀眼的公子,你才是。我聽文安郡主說過了,早幾年,你身子還未像現在這般羸弱時,無論才貌,一直是京都第一,至今都無人可以撼動。早幾年,按時間算,他已經是萬年縣衙,你能得如此稱讚,可見他是趕不上你的。”
“而且,我與何大人結交數次,從未聽人說過,有哪家小姐心儀他。你就不一樣了,別人我不知道,但陰平郡主……”
陳鈺話到此處,忽的一頓。
嘴太快,差點……
裴京墨麵上的笑容收斂,“說下去。”
陳鈺小心的看向他,隔著屏風,她隻能看見他的輪廓,輪廓上是什麽情緒,卻半絲也不可窺見。拿不準他的心思,陳鈺不敢多說。但想到已經和陰平郡主撕破臉,若他對陰平郡主也……
斟酌再三,陳鈺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我感覺陰平郡主喜歡你。”
裴京墨揚一揚眉,“感覺?”
“是。”陳鈺坦然的將她得出這個結論的過程說了。
說完,她就定定的看著他。
準備就算看不到情緒,也要靠著氣氛的微妙變化,觀察他是不是對陰平郡主也有意。
裴京墨卻沒有回答她是與否,而是反問她道:“你是希望我對她有意,還是無意?”
陳鈺下意識的說:“當然是無意。”
話落,又趕緊改口說:“我不是要阻止你喜歡她的意思,而是我昨日已經決定和她撇清關係了。如果你對她有意的話,那我肯定也要和你撇清關係了,所以我……”
裴京墨接過她的話頭,“所以你不想和我撇清關係?”
陳鈺點頭,怕他誤會,還特意解釋說:“雖然你沒有同意,但對我而言,你是我回京都後,第一個真正結交的朋友。你不僅知道我愛吃什麽、愛喝什麽,還在林六小姐的慶賀宴上救過我。和文安郡主、陰平郡主同我是利益牽扯而來往不同,和顧小郡王是金錢交易也不同。和映月姐姐與我是什麽話都可以說的好朋友,似乎也有些不同。”
“因為你會教我讀書習字,還會引導我分析京都局勢……呀,我想起來了,你和我的關係就是話本裏說的亦師亦友!”
亦師亦友。
雖然與他預期的有些差距,但與她認為最要好的陸映月也不同,也算不錯了。裴京墨眉目舒展,進而不由低笑出聲。
陳鈺不知他在笑什麽,便定定的將他看著。
裴京墨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過不大會兒,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鈺不明所以的看向宛童。
宛童搖頭。
她就是知道,也不能說。因為話本裏的亦師亦友,最後都變成了雙宿雙飛。
陳鈺隻好又看向裴京墨,問他道:“你笑什麽?”
裴京墨止住笑,幽幽的輕歎一聲後,說道:“我對陰平郡主,以前無意,現在無意,以後也會一直無意。”
可這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陳鈺越加糊塗了。
裴京墨指尖歡愉的翹著茶碗壁,“你這般誇讚我,我很開心。以後,你要多像這般誇讚我。”
誇人她是沒有問題的,隻是…陳鈺提醒他道:“我今日是最後一次解毒了。”
裴京墨不以為意道:“總有機會的。”
總有機會是什麽機會,陳鈺沒有問,隻道:“好吧。”
裴京墨以拳抵唇,壓一壓微翹的嘴角,“平素沒事的時候,你可以先想一想要誇讚的話,等機會到時,你便可以不用再思考,直接誇讚了。”
陳鈺總覺得這句話怪怪的,但又想不出來哪裏怪,隻好先應承下來。之後,想起先前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又接回去,從誠伯買下何衝手中的圖開始,一直說到了她將武安侯夫人、蘇采苓、蘇靜好留在身邊。
完後,又將留她們在身邊的用意,也一並說了。
說完,有些口渴的預備指使宛童給她剝兩顆荔枝時,才發現冰碗裏擺著的荔枝,正是她最喜歡的掛綠荔枝,不由驚訝道:“昨日顧小郡王說,掛綠荔枝屬於貢品,你怎麽會有?”
裴京墨平靜道:“定國王府在嶺南有自己的荔枝園。”
難怪呢。
陳鈺點一點頭,又將目光落到旁邊的桃子上。這桃子,同慶賀宴那日,那位婢女手中拿著的相差無幾。她記得文安郡主說過,這桃子似乎是黎國進貢之物。且因黎國今年雨水過多,桃子收成不好,第一批隻進貢了一百個。一百個桃子,盛元帝隻賞賜給了賢妃娘娘八個。那……
似看出了她的疑惑,裴京墨說道:“黎國雖每年都會向大齊進貢桃子,但並不是所有桃子都是進貢之物。隻要肯花銀子,自有無數渠道,比宮中更早品嚐到黎國的桃子。”
陳鈺想一想大舅舅栽種的掛綠荔枝樹,對他的話,便未多加懷疑。
桃子是洗好且切好的。
陳鈺嚐了兩塊,味道確實脆甜多汁,比大齊自種的桃子,要甘美許多。又嚐了兩塊桃子加吃了兩顆荔枝後,陳鈺停下來,催問她昨日的決定,是否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文安郡主和陰平郡主隻說對了一半,”裴京墨看出她最後一日解毒,不打算再習字,也沒有提醒她,而是順她話道,“武安侯府的女眷,最好的去處,確實是你那裏不錯,但卻還輪不到韋氏來打你的主意。”
“韋氏本是同太原王氏、淮陽謝氏、滎陽鄭氏等一樣的一流世家大族,隻因早年與琅琊王家合夥開采鐵礦,因遇暴雨又遭山洪,致使鐵礦坍塌,上千百姓為此失去性命,遭了朝廷重罰方才一蹶不振,跌落為二流門閥。”
“武安侯的案子,是可大可小的。武安侯被貶為庶人,且要發配邊關,闔府女眷也全充作官奴,便在有意在往大了判。這麽判的目的,不排除有震懾其餘禁軍的打算在裏麵,但更多的原因,還是出在你這裏。”
聽到武安侯的案子跟陳鈺有關。
陳離也放下手,朝裴京墨看來。
裴京墨隻看了他兩眼後,便繼續道:“眼看陳家、宣平侯府以及林府,都對你造不成什麽威脅。背後之人,隻能再另想他法。武安侯府是個不錯的選擇,武安侯夫人出自韋氏,韋氏又一直憋著氣想回一流門閥地位,而韋氏還有位四小姐和陳二公子定了婚約,錯綜複雜的關係,用來對付你,無疑是個絕佳好主意。”
這也是他為何,要將十餘年前林大人意圖謀害林四夫人的證據,交給林四夫人,讓她拿去對付林大人的原因。
她是聰明伶俐不錯。
但要同時應付兩頭,以她現階段的能力而言,難免會顧此失彼。
“也就是說,昨日不管韋氏拿不拿得出五百萬兩銀子,武安侯夫人和蘇采苓、蘇靜好,最終都會是我的?”陳鈺擰眉問道。
裴京墨點頭:“可以這麽說。”
陳鈺撇嘴:“虧我剛才還誇了何大人呢,原來他跟那些人想要算計我的人是一夥的。”
裴京墨失笑。
雖然,他很想讓她這樣以為,進而解決掉一個對手,但他卻不屑以這麽卑鄙的手段。因而,他幾乎都沒有停頓,便向他解釋說:“這件事,你倒真冤枉何大人了。何大人恐怕也是看出了這其中的門道,才利用這件事,將那片地,變向的‘送’給了你。”
“那些背後算計你的人,對你確實很了解。按照以往的經常來說,韋氏那般挑釁於你,你又不差銀子,定是要與他們一爭到底的,但這世上總有意外發生,就比如,你會放棄與韋氏爭搶。”
陳鈺解釋:“我沒有放棄,而是料定五百萬兩銀子,韋氏拿不出來。在叫價的時候,我有觀察過。在叫到兩百萬銀兩時,韋氏一行人的麵色就全都變了。所以我故意將價抬到五百萬,就是想著韋氏拿不出銀子來,孟大人就會直接將武安侯夫人和蘇采苓、蘇靜好讓給我。”
“但令我沒想到是,韋氏確實拿不出銀子,但孟大人也好像並不樂意讓我買下武安侯夫人,我才真正的放棄了。”
裴京墨淺不可察的笑了笑,“孟大人不是不樂意讓你買下武安侯夫人。是內閣輔臣魏大人再有幾個月就要告老還鄉,孟大人有意入閣,隻是還差點政績,便想著從你這裏多弄些銀子,來填補差的這一點。”
陳鈺驚住了,她竟不知,一個簡單的案子,背後可以掩蓋下如此多的勾心鬥角。
“說起來,何大人確實是個為官好苗子。”裴京墨笑說道,“他不僅準確的把握住了武安侯被重判背後的種種原因,也準確的把握住了韋氏、你還有孟大人的心理。當然,也該說金家能富甲天下,運道確實不錯。這麽多的先天條件,意然讓何大人算計得恰到好處,也讓金家成功的低廉的價格,拿下了那麽大片的土地。”
“所以,倒黴的隻有我。”陳鈺悻悻的說。
裴京墨低笑出聲,“倒黴的怎麽會是你?倒黴的是武安侯府才對。為了對付你,整個武安侯府都沒了。”
陳鈺撇著嘴,“為了對付我,整個武安侯府都沒有了,可見算計我的人,決心有多大。”
裴京墨笑容漸漸收斂,“算計你的人,決心很大。但,你不是一個人。”
你還有我。
裴京墨無聲的說。
“當然,你會幫我的對吧?”陳鈺望著他,說道。
裴京墨點頭,“是,我會幫你,隻要你有需要。”
陳鈺粲然一笑,心裏莫名的安定又踏實的說道:“那你繼續說。”
“好。”裴京墨輕應一聲,正要繼續說,陳鈺打斷他道,“你先喝兩口茶潤潤喉。”
裴京墨勾一勾嘴角,聽話的喝兩口茶後,接著說道:“不管過程如何,武安侯府的女眷現下全都落在了你的手裏。接下來,便是利用她們對付你了。”
“想要利用她們對付你,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隻要許諾成功之後,解除她們的賤籍即可。”
“當然,想要重新獲自由,肯定是不容易的。因為算計你的人想要的,是利用她們瓦解你父親手中的兵權或是瓦解金氏。”
“我明白了。”陳鈺若有所思道,“算計我的人想要的是瓦解我父親的兵權和金家的財富,那麽,單靠武安侯府的女眷,是不可能的。所以,與武安侯府的女眷有所牽連的人,如韋氏、陳家等,就會全部聯起手來對付我,是不是?”
裴京墨點頭,“是。”
“可……”陳鈺疑惑道,“我不讓她們接觸我父親手中的副將和金家的人,不就可以避免他們的算計了嗎?”
裴京墨不動聲色道:“想一想宋大強。”
陳鈺猛的站起來。
身上的穴道,因她突起的憤怒而急劇收縮,以至銀針紮著肉,痛得她立刻嗷嗷叫出了聲。
木白沒好氣的點住她的穴道,將她強行按回凳子上後,怒斥道:“你不要命了!”
嘭。
是茶碗擱桌子上的聲音。
木白心尖一顫,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吼你的。”
陳鈺沒注意到屏風那頭的動靜,痛意鬆緩下來,聽見他的道歉,連忙回道:“是我不對,你不用跟我道歉。”
木白偷偷往那頭瞧一眼,見沒有別的動靜,才悄悄寬下心來。挨個調整好銀針,又仔細的問了陳鈺有沒有什麽不適後,方才退下去了。
緊接著。
宛童上前,為她擦去疼痛帶來的冷汗。
秋桑也上前,將茶碗遞過去。
溫茶入口,順喉而下,掃去因憤怒而帶來的緊繃後,陳鈺又平複片刻,方才偏頭問裴京墨:“你的意思是,我父親身邊,還有奸細?”
裴京墨怕她又蹦起來,刻意放緩語氣道:“有時候,有奸細並不是一件壞事。”
陳鈺不明白。
裴京墨給她舉例說:“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陳鈺還是聽不明白。
裴京墨知曉,她是心緒亂了,無法再仔細思考裏麵的利害關係,便更加溫的同她說道:“沒有奸細,你父親便得一直緊繃心神防範著。而有奸細,隻要暗中盯著奸細的一舉一動,便可推測其背後的目的,進而預先做好防範,或是利用其反製背後主謀。”
這下陳鈺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