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送到眼前
一如賞荷那日。
天還未亮,陳鈺便被花楹幾個給喚了起來。
沐浴,換衣,梳妝。一切弄完,天才剛亮。
花楹喂過來一碗溫茶,陳鈺困頓的閉著眼睛,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後,才朦朦朧朧的睜了眼。
入眼,是銅鏡映照下粉底梔子白的素雅襦裙,首飾與衣裙同色,加之簡潔的妝容,整體素淨的不像話。
陳鈺皺一皺眉後,疑惑的看向花楹幾個,“我們是沒有銀子了嗎?”
花楹、宛童、天冬和秋桑等人相視而笑。最終,花楹說道:“小小姐再仔細瞧瞧。”
陳鈺低眸,瞧向抬起的手臂。明亮的燈光映照中,襦裙上似有流光氤氳,流光氤氳出的是花落鶴舞。就僅此一瞬,她便已然認出身上穿的乃是流雲錦。
花楹看她認出來後,又解釋說:“近來小小姐服用木白神醫配置的藥丸後,便未曾再做過噩夢,以至氣色都紅潤了許多。昨夜奴婢和宛童、天冬商議今日的著裝時,便一致的認為,這套流雲錦最襯小小姐現在的氣色了。”
陳鈺再看向銅鏡,鏡中映出來的少女皮膚白皙,麵色紅潤,氣色確實極好。她先前誤以為這是她們化出來的妝容了。
“小小姐近兩日的氣色,無須過多的妝容。”花楹拿起青黛,為她描了幾筆眉色,秋桑也給她貼了半桃花花鈿,妝容便算完成了。
先前覺得素,眼下又覺得過於貴盛了。
“要的就是貴盛!”陳鈺在說出心中所想後,花楹便理所當然的說道,“林府不是想算計小小姐,說小小姐奢華無度、鋪張浪費嗎?今日我們便讓他們好好瞧瞧,我們才不是奢華無度呢,我們明明平素裏也是這般穿著。”
宛童、天冬,甚至秋桑幾個,都讚同的點點頭。
陳鈺見狀,便也不同她們爭執了。起身又喝過幾口茶,就去了正房。
難得陳離也在,和金氏瞧見陳鈺第一眼,也都下意識的皺起了眉。直到陳鈺拎著裙擺在光亮中轉了一圈,讓流光顯現出來後,兩人才止住了話頭。
“這套極好,華而不豔,”金氏瞧著她通身的裝扮,滿意的說,“也襯你近兩日的氣色。”
陳離近來沉迷於讀書、識字,都未曾顧暇過她。聽金氏提及,他仔細觀察後說:“姐近日未做噩夢了?”
陳鈺點頭,“許是木白神醫配給的藥丸緣故,近來不僅噩夢,其他夢也未曾再有過了。”
“定是這京都不好,才叫姐你總做噩夢。”陳離點評說,“在洪源郡時,便從來沒有過。”
那是因為她在回京都當日,重生了。又因報仇心切,才不斷噩夢。陳鈺心中默然回了一句,便同金氏進了偏廳。
用過飯,在金氏‘能不要鬧事,便要鬧事’的叮囑和陳離‘盡管鬧事不要怕,顧小郡王說了,出什麽事都有他兜著’的交待中,陳鈺坐上馬車,出發前往林府。
金氏沒有去。
一來她確實不善爭執;二來她近日都是上午在定國王府向定國王妃討教著宴席種種,下午又去春江府學以致用,忙得可說是腳不沾地。便是今日,也是如此。
金氏有事做,且還做得有條不紊,陳鈺高興尚來不及,自然不會阻止。
林府在緊鄰朱雀大街的安仁坊。
行上小半個時辰,便到了。
有上次擁堵和林雨瑤當街吵鬧的經曆,今日陳鈺有意來得早了些。但林府的慶賀宴邀請來了近乎整個京都的權貴,因而在進入安仁坊的東門不久,依舊堵了起來。
走走堵堵,又行了小半個時辰,馬車才抵達林府大門前。
馬車剛停穩。
門口候著的錢嬤嬤和孫嬤嬤便同時迎了上來。
陳鈺扶著秋桑的手走下馬車,錢嬤嬤和孫嬤嬤便揖了手齊聲見禮。陳鈺回過禮,抬腳便欲走。錢嬤嬤和孫嬤嬤飛快的看一眼馬車,又飛快的互視一眼後,錢嬤嬤側一步攔住前路,試探著問:“敢問郡主,金小姐……”
金小姐?
陳鈺收回腳,目露不解的看向錢嬤嬤。
錢嬤嬤又揖了手,“老奴記得,送給郡主的請柬上,也邀了金小姐的。金小姐這是……”
陳鈺笑了。
母親讓她能不要鬧事,便不要鬧事。
她是從來不想鬧事的。
可你看,她不想鬧事,旁人便以為她好欺負了。
也好。
她本就不想讓林府救李靈均,如今她們將機會白白送到眼前,她要再不把握,倒是不識好歹了。
陳鈺鬆開扶著秋桑的手,往前兩步,走出花楹撐著的傘蔭,故意讓流雲錦的華光溢彩顯露於人前後,冷笑著開口:“金家不過商賈之戶,哪敢高攀林府?”
“郡主恕罪,”錢嬤嬤被她衣上的華光驚住了,還是孫嬤嬤拉了她一把,才回過神來。迅速朝周圍看一眼,見到不少望過來的目光,錢嬤嬤心底咯噔一下,忙喬模喬樣的抽了自己兩嘴巴,賠笑道,“老奴嘴笨不會說話,還望郡主見諒。”
陳鈺臉上笑容不減,“見諒什麽,還望嬤嬤明示。”
錢嬤嬤知道沒法善了了,趕緊跪下來,再次抽起了自己的嘴巴。這次她沒有再喬模喬樣,而是抽得極其用力。啪啪的聲音,讓還沒有望過來的人,全都望了過來。
花楹、宛童等幾個婢女見狀,麵色瞬間一變。花楹更是上前一步,怒聲訓斥道:“你做什麽!”
“回來!”陳鈺麵色平靜的吩咐。
錢嬤嬤聽這話,心一橫,打得更用力了。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林府終於又來了人。依舊是兩個嬤嬤,一個吳嬤嬤,一個王嬤嬤。吳嬤嬤和王嬤嬤過來,也不問青紅皂白,便朝錢嬤嬤厲喝道:“來人,將錢嬤嬤拖下去杖責一百。”
“何用拖下去這麽麻煩,”陳鈺出聲阻止,“就在這裏打吧。正好我瞧著大門口的兩個燈籠還差了點顏色。”
吳嬤嬤和王嬤嬤心頭同時一沉。看到錢嬤嬤的作派,兩人便已經知曉她這個頭陣失敗了,好在先前已經料算過這個結果,兩人也不慌,等戲演到她們出場的步驟,兩人便按部就班的照著計劃行事,以預備著第二場的拿捏。
但兩人萬萬沒有想到,陳鈺竟會如此狂妄的不按常理走。
吳嬤嬤暗吸兩口氣,“華陰……”
“不可以嗎?”陳鈺打斷她的話,“還是,所謂的仗責一百,隻想做做樣子?”
“不知錢嬤嬤犯了何錯,要讓華陰郡主如此折辱?”僵持中,剛剛抵達的溫宜兮不顧溫二夫人的阻攔,快步走了過來。
陳鈺看她一眼,輕蔑道:“見到郡主卻不見禮,這就是你溫家的規矩?”
“你……”溫宜兮輕哼著揖了手,“見過華陰郡主。”
陳鈺故意高傲的‘嗯’了一聲,氣得溫宜兮冷笑道:“我向你見禮,你卻不知回禮,這就是你陳家的規矩?”
陳鈺點頭,“是的。”
溫宜兮又被氣到了,脫口說道:“難怪皇上要將陳大人遷削為工部郎中!”
陳鈺嗤笑道:“那又如何,礙著你什麽事了嗎?”
“你!”溫宜兮自知說不過她,迅速住嘴後,轉向錢嬤嬤道,“她為何要折辱你,你盡管說!她雖是郡主,但這裏這麽多人看著呢,我就不信,她當真敢罔顧禮法!”
錢嬤嬤轉著心思飛快的掃了一眼周圍,之後硬著頭皮,在陳鈺嘲弄以及溫宜兮鼓勵的目光中,將事情的經過,避重就輕的說了一遍。
陳鈺聽完,好笑的問道:“忙暈了頭,所以說錯話?”
“奴婢該死,還請郡主恕罪。”錢嬤嬤以頭觸地,擺足姿態。
陳鈺看看她,又看看其餘幾個嬤嬤,最後看向林府大門方向,點頭說道:“林府既然接待不了這麽多人,那本郡主就自覺些,不過多打擾了。”
說著,轉身就走。
錢嬤嬤心頭一寒,正不知如何辦時,溫宜兮已經快走兩步,上前攔住了她:“華陰郡主,你別太過分了!錢嬤嬤就算有錯,也已經給你賠禮道歉了,你還想怎麽樣?”
陳鈺定定的看著她,目光如淬冰雪:“你把這話再說一遍。”
溫宜兮剛要說,溫二夫人便趕緊上前攔住了她。低聲訓斥她兩句後,便笑容溫和的轉向陳鈺,賠禮道:“宜兮不懂事,還望郡主寬解。”
溫宜兮不服,得了溫二夫人警告的目光,隻得悻悻閉嘴。
溫二夫人見她這般模樣,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一直以為她隻是心思單純,性子直爽衝動了些,卻沒想到在外邊卻是這般愚蠢模樣。
按捺著脾氣,決定慶賀宴結束,便立即送她去書院,沒有要事不得請假回京都後,溫二夫人再次看向陳鈺,緩下聲來說道:“這嬤嬤不知規矩,衝撞了華陰郡主,按理,華陰郡主如何教訓也不為過。隻是今日是林六小姐被賜晉王妃的慶賀宴,華陰郡主能否看在此麵兒上,饒恕她這一回?”
陳鈺也不說饒恕,也不說不饒恕,隻是揖手一禮後,誠懇的問道:“不知夫人本家姓什麽?”
溫二夫人皺一皺眉,還是說了:“劉姓。”
陳鈺再次揖手一禮:“不知夫人過來時,林府的嬤嬤們迎接夫人,稱的是什麽?”
溫家雖是名門大世家,府邸後宅的齷齪事,卻不比別處少。陳鈺話落,幾乎是瞬間,溫二夫人就明白了錢嬤嬤惹怒陳鈺的原因。隻是明白後,對溫宜兮先前的言行,便更加的看不上眼了。
再次按捺住心中的不滿,溫二夫人看兩眼錢嬤嬤後,便不欲再插手的強行拉了溫宜兮的手,向陳鈺軟言幾句後,轉身就走。
溫宜兮卻不肯走,拖著溫二夫人道:“母親,事情還沒有解……”
“華陰郡主要如何處置,那都是她和林府的事,與你何幹?”溫二夫人語氣冷下來。
在溫宜兮還反應不過來,開口‘可是’後,溫二夫人冷冷的看她兩眼,並再次轉向陳鈺道:“倒底是林府的嬤嬤,又在林府的大門口,華陰郡主不如進府去找林三夫人討要個說法?”
“罷了,林府高門大戶,我可高攀不起。”陳鈺重新扶住秋桑的手,再次轉身走了。
剛走兩步,林菀華在一眾婢女的簇擁中,快步走了過來,“華陰郡主請留步。”
賞荷宴時,她身為林府的六小姐,雖有心機卻也尚帶稚氣。而今被冊為晉王妃不過十來日,行動間,卻有了不小的威勢。陳鈺也不真要走,便止了腳步,靜等著她。
林菀華見此,不由暗鬆一口氣。待走到近前,她冷目的地錢嬤嬤兩眼後,便揖著手,極是誠懇的賠禮道:“林府管教不嚴,冒犯了郡主母親,實乃大罪。郡主如何處置,也都在理。隻是今日乃我慶賀之宴,還望郡主能給一二薄麵。待過今日,我必將她綁去青雲樓,聽憑郡主發落,絕無二言。”
聽憑她發落?
這是又想給她憑空按一個心胸狹窄的惡名?
嗬。
“我便不發落了。”陳鈺看著她,半是揶揄半是嘲弄道,“隻是林六小姐既知今日是你被賜為晉王妃的慶賀宴,便該上心些,這迎來送往,雖是小事,可關乎的都是林府的臉麵。我這知曉的,可道是林府管教不嚴,才讓這嬤嬤沒有規矩。那不知曉的,說不得就要非議林府是不是不滿皇上賜我這個商賈之女為郡主了。”
“畢竟林大人為官多年,跟我這個初來乍到的人可不一樣,府裏的下人,還都要從百姓當中挑選。”
林菀華瞳孔微微一縮,卻又極力按捺著,揖手慚愧道:“華陰郡主教訓得是。”
陳鈺占了上風,也見好就收了。鬆了秋桑的手,示意她在前麵帶路。
林菀華一口氣卡在喉嚨裏,差點沒有緩過來。暗自長呼兩口氣,又冷看趙嬤嬤兩眼後,揖手向周圍瞧熱鬧的人也賠了禮,便帶著陳鈺進了林府大門。
距離林府不遠,因看熱鬧的人太多,擁堵著無法前來而將此幕盡收眼底的陳懷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快意:對,就是這般對付林菀華!
她身邊,陳二夫人目送著流光溢彩的陳鈺進了林府大門後,便麵無表情的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回一身華裙的陳懷玉身上,冷聲問道:“你何時找上那孽障的?”
陳懷玉靠著涼枕,指尖眷念的撫了一遍又一遍身上穿著的襦裙,慢悠悠說道:“難怪人人都喜歡爭權攀利,這好料子做出來的衣裳,就是不同。”
陳二夫人看著她儼然瘋魔的模樣,眉心微蹙,“你是不是瘋了?”
“是呀,我瘋了。”陳懷玉不以為意的嗤笑一聲後,歪頭過去,嫌棄的將她打量了兩個來回,嘲弄道,“母親可曾穿過我身上這般好的料子?”
陳二夫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僅一眼後,又挪開了目光,“料子再好,那也不是你的。”
“母親說錯了。它穿在我的身上,便就是我的了。”陳懷玉的麵色有一瞬間的扭曲,“可惜這個道理我懂得太遲了,若是能早些知曉,又何至於被人以一個側妃就打發了?”
陳二夫人聽不懂她在說什麽,而陳懷玉似乎也沒有要向她詳細述說的打算。讓婢女沏碗茶給她,喝過兩口後,她瞧著漸漸開始向前挪動的馬車,似譏又似諷的說道:“父親輔佐表哥,為的是什麽?無非是高官厚祿。可母親有沒有想過,這個高官厚祿,表哥能給,別人也能給。既是如此,又何需要死守著表哥一個人呢?”
陳二夫人被她的想法給驚住了。
陳懷玉卻不管她,繼續往下說道:“再說了,表哥以高官厚祿拉攏了那麽多人,陳家可不是他唯一的選擇。既是如此,陳家也多找幾個可許高官厚祿的人,不是很正常嗎?”
“你……”
陳懷玉再次偏頭,定定的看著她頭上那幾支陳舊的金釵,憐憫道:“母親就穿這樣參加慶賀宴,不怕與你不對付的那幾個長舌婦笑話嗎?”
陳二夫人抿緊雙唇,麵色很不好看。
陳懷玉卻晃若未覺的再問道:“母親有多久未曾買過首飾,又有多久未曾添過新衣了?”
“夠……”
陳懷玉握住她的手輕歎一聲,而後轉身拿過特意帶著的匣子,打開後,從中取出一支珍珠白玉步搖、一支白玉三翅鶯羽珠釵和一支白玉梅花簪遞過去,“母親換上吧。”
陳二夫人下意識的接過來,瑩潤的觸感讓她心中瞬間一喜,同陳懷玉一般,愛不釋手的挨個摸了一遍後,趕緊讓青芷將銅鏡拿出來。對鏡將金釵換下,又對鏡照了許久後,她抬眼看向陳懷玉:“這些,都是那孽……華陰郡主給你的?”
“是。”陳懷玉坦然道,“父親求高官厚祿的目的,不過是為錦衣玉食。可這錦衣玉食,如果不是為了表哥的所謂大業,我們原本是可以唾手可得的。”
陳二夫人目光微微湧動。
誰不喜歡錦衣華服?誰不喜歡珠寶美飾?
隻不過……
“母親戴這白玉釵比我好看。”陳懷玉適時說道。
陳二夫人撫一撫與白玉首飾極不相襯的陳舊綢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無非是覺得憑你一人,對抗不了你祖母和父親,方才拉攏於我。”
陳懷玉歪過去靠到她身上:“這幾支白玉頭飾母親若不喜歡,等過幾日,我讓華陰郡主給你換別的。”
陳二夫人毫不客氣的說道:“我要珍珠和金釵,還有幾套同你身上一般的華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