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歡喜跳坑
陳鈺吩咐:“將你在鬆園倒座房中,同我說過的那些話,再跟何大人說一遍。”
時花匠來京都落腳在升道坊後,幾乎就沒有再出過坊門。因而,他沒有見過何衝。但聽人提過,萬年縣衙的知縣叫何大人。是以,聽到‘何大人’三個字,他再一次如抓救命稻草般,幾步走至何衝跟前三步,撲通跪到地上,砰砰幾個響頭後,大聲痛喊道:“還請何大人為小人做主!”
何衝看一眼陳鈺。
陳鈺嫣然一笑,並不多說。
何衝揚一揚眉,再次看向時花匠,示意他說下去。
時花匠先做了自我介紹,之後便開始講述那日吃餛飩發生的種種,講得細致無比。何衝也不打擾他,邊喝酒邊聽他說。等他說完後,他依舊不急不徐的灌了兩口酒,而後又拿起筷子繼續吃了起來。
吃完下半局,他擱下筷子,又將剩餘的半碗酒喝完,才再次看向時花匠,問道:“何時發生的事?”
時花匠飛快的回答:“郡主報案救母的第二日。”
何衝再問:“更夫和餛飩攤的老板,是何時被殺的?”
時花匠搖搖頭,等了會兒,才答:“具體的時辰小人並不知道,隻今日晨時又去那餛飩攤處預備覓食,卻未見開張,向人打聽,才知老板已有兩日沒來。小人心中雖有疑,卻也不是多事之人,另買了幾個包子便回屋去了。隻是快到屋時,無意聽幾個鄰裏婦人議論說,住城南的更夫一家老小七八口人連同養著的兩口狗前兩日沒了。”
“小人打聽了幾句,得知是天氣炎熱,鄰裏聞到了腐臭味,尋著腐臭味,強行撬開了他家的門,才發現人和狗都沒有了。聽完這些婦人的話後,小人不由想起做餛飩生意的老板,便一路打聽尋去了。剛尋到老板住處附近,就聽見那一片的鬧嚷聲,問過後,果然是餛飩攤的老板一家老小也沒了。”
“小人當時就猜測,許是那更夫瞧見害人的凶手找來了,但不敢再去求證,便匆匆了回了屋。之後,福伯便來了。”
這些,之前他都沒有說過。陳鈺安靜聽完,了然問道:“你是害怕被殺,才跟著福伯走的?”
“當然不是!”時花匠迅速否認道,“小人來京都,便是追著郡主來的。即便沒有今日之事,小人遲早也會找上郡主的。”
陳鈺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時花匠見此,便又急著解釋起來。
而在他解釋的當頭,何衝叫過來門口守著的侍從,吩咐他去升道坊查探實際情況。
陳鈺見狀,頗是驚訝的問道:“這麽多的人命案子,你事先竟然不知道?”
何衝曲著指,敲一敲空了的酒壺,提醒她該上酒了。陳鈺撇撇嘴後,叫花楹另去取了壺酒過來。
酒入碗,喝了兩口,何衝才慢條斯理道:“我昨日天將黑時,才從督察院的獄中出來。”
“此後,得知進昌坊那片的百姓已經斷糧幾日,府衙都未回,便又匆匆籌糧送過去。閑下來時,已過子時。今日早晨醒來不久,剛端上熱茶,尚未喝上兩口,真掌櫃和康掌櫃又找上門來。忙完他們的事回來,人離衙門還有好幾百步,又被你的婢女叫了過來。”
說到此處,何衝停頓了片刻後,抬眼看著她道:“托你之福,現下的萬年縣衙,除了我和兩個侍從外,其餘人等,皆在牢獄之中等候定罪。”
“身正不怕影子歪。”陳鈺並不覺得愧疚,“他們犯事之時,本就該想到今日的。倒是那麽大一個縣衙,除你和兩個侍從外,竟全都有罪,你這個知縣當得也未免太不合格了。”
何衝嘴角頗有深意的勾了勾,也不與她辯解。讓本欲同他好好說道說道的陳鈺,隻好作罷,並轉移話題說:“你挑了多少人送去春江府了?”
何衝看她兩眼,“不多,也就千一二百吧。”
那麽多!
陳鈺正要開口說她不需要這麽多人,何衝便先一步開口道:“戰亂多年,逃難來京都的百姓太多了。若你不管,我這般三天兩頭便去籌一回糧,遲早讓人不待見。你行行好,替我好置了他們,算我欠你個人情。”
安置幾百個百姓,換他的人情?
陳鈺雙眼微微發亮,她正好人手不夠且要培養自己的勢力,萬年縣衙知縣的人情,似乎是個不錯的交易。不過……陳鈺定定的看著他道:“一個人情恐怕不夠,最少三個。”
在何衝揶揄的目光中,陳鈺大方道:“萬年縣衙不是沒人了嗎,今日你挑的這千一二百人,你可以隨便選用,月俸我來給。”
何衝低笑兩聲,也同她還價道:“再加三壺酒。”
陳鈺搖搖頭,嚴肅道:“三壺酒怎麽夠,必須得五壺,再外加青雲樓十桌酒席和安置進昌坊那片所有百姓!”
果然是無奸不商。何衝似笑非笑的看她兩眼,而後仰頭喝完碗裏的酒,便起身邊朝外走邊道:“成交。”
陳鈺聽此言,忙吩咐花楹,“還不趕緊去給何大人備酒!”
話落,想起酒樓還有不少食客,便問他道:“酒是現在給你,還是送到府衙去?”
“存著吧。”何衝隨意道。
陳鈺應聲好,跟著起身,隨他往外走。到門口處時,何衝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時花匠,“帶走!”
時花匠臉色霎時一白,忙躲陳鈺身後,並求救道:“郡主……”
“去吧。”陳鈺寬慰著他,“萬年縣衙可比青雲樓安全。”
時花匠自然是不信的,他在金家雖隻是個花匠,卻也知道,金家給她和她母親找的婢女,都是萬裏挑一的好身手。隻是轉念想到,真遇凶手前來,那幾個婢女肯定是先護陳鈺,便又一咬牙,跟到了何衝身後。
一行人,有前有後的相繼下樓。
走至一樓大堂,何衝快掃一眼堂中眾人,而後轉過身來,瞧一眼陳鈺身邊的秋桑幾人,將交待她近來小心的話咽下後,又徑直轉身走了。
他本就隻有兩個侍從,一人被調去升道坊查更夫、餛飩攤老板被殺之事,現下便隻餘一人。時花匠怕得很,緊步跟著他,邊走邊警惕的東張西望。
陳鈺站在門口,一直目送著他走遠,才在大堂眾人各式目光和低論中,轉身回了後院。
晚霞早已散盡,夜幕緊跟著降臨。
陳鈺踩著月色與燈火交織出的光影,剛進後院不遠,便看到了等候著他的真掌櫃、康掌櫃和義掌櫃。
陳鈺快步過去,一一喚了人後,便一道去了臨湖的亭子中。
亭子中早擺好了冰盆與茶果點心。康掌櫃手腳麻利的倒了碗溫茶遞給陳鈺,待她喝過兩口,才說道:“人已經挑好送去春江府了,總共挑了一千一百八十二人,都是十二至二十八歲數的,男女差不多各占了一半。”
一邊說著,一邊將早擱在一旁的箱子搬了過來,箱子裏裝著的是所有人的身契。
陳鈺隨手拿了幾張,仔細看過後,又放了回去,吩咐天冬和子苓共同保管後,便說起了同何衝的承諾。
幾個掌櫃都無異議,隻康掌櫃說:“進昌坊那片的百姓少說也有兩三萬人。他們全都沒有田地,連住的房屋也多是四麵透風,平日裏除了何大人的接濟外,也就靠著去運河搬些貨物或是洗衣、繡活之類的零星活計賺些銀錢,維持生計。想要救濟他們,恐怕隻能在京都也建一處‘百善堂’了。”
陳鈺一聽這話,便知上當受騙了。
‘百善堂’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建的。必須要先置辦大量的可安置百姓的田地,再建可安置百姓的房屋,最後才會建‘百善堂’。何衝是算準了她不了解進昌坊那片的情況,也算準了她勢單力薄,急於擴張人脈,才挖好欠人情的坑,引著她往裏麵跳的。
偏她什麽也不知道,歡歡喜喜的便跳了坑。
萬年縣衙所有人都在督察院的牢獄中,等著定罪,獨他完好無損的出來了。這證明什麽?證明他不簡單!這麽淺顯的道理,她竟然忽略了!
關鍵這信息,還是他自個告訴她的!
陳鈺默默的罵了幾句奸詐、卑鄙後,試著說:“把他們全都轉到近處的‘百善堂’呢?”
建立‘百善堂’,將是一筆龐大的支出。且眼下這形勢,金家要來京都置辦田地,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坐地起價或者暗中使亂?
“恐怕不行,離京都最近的‘百善堂’在清化郡。清化郡距離京都有上千裏路。要將兩三萬人全部轉移過去,沒有半年,肯定不行。”康掌櫃說,“且這一路過去,吃穿住行的銀子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加上過去後,同樣也要再置田地……費時又費力,還不如就在京都建個分堂,方便直接。”
如此計算,確實新建,更方便一些。
隻是想到是被何衝算計的,陳鈺便不怎麽情願。義掌櫃看出她的心思,寬慰說:“在京都建個分堂,也好。有什麽事,還有個照應。”
康掌櫃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真掌櫃也說道:“小姐和小小姐回京都,金家的生意遲早都要往這邊發展的。‘百善堂’分堂的建立,倒是個不錯的契機。”
知道他們都是在寬慰她,陳鈺便壓住懊惱的情緒,仔細又仔細的思索了片刻後,說道:“義伯,你先給大哥去信,看大哥如何說。真伯,你明日再往萬年縣衙去一趟,問一問何大人對進昌坊的百姓可有安置之法。我們可以出錢出力,但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真掌櫃深沉的點一點頭。
春江府挑人已經和何衝有了牽扯,‘百善堂’分堂若再跟他牽扯上,他們在京都,便算是有了跟腳。
是以,分堂必須建!
真掌櫃和義掌櫃對視一眼,兩人都心照不宣的點一點頭後,方才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