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 景華
容歌也以為自己進宮後會迫不及待,滿心忐忑的將曾經肆意妄為扒過的牆柱都回憶一遍,可宮門口的凝視無端的讓她變得平靜。
異常的平靜。
她像個赴死過後苟且奪生的軀殼,不願多看一眼兩邊的路,腳下的青磚滲透著涼意,一直穿過了鞋底,直驅心肺。
抓著藥箱肩帶的手指微微顫著,她再沒有了對巍巍高牆內任意一個人頤指氣使的資格。
萬乾殿的明燈白日裏也亮著,容歌隻要抬頭就能看見那鮮紅的玉瓦高簷,可她沒敢去瞧,身板扛的筆直,怕稍一彎腰就會累,就會人忍不住偏頭去看,會流淚。
刻意放慢了腳步,讓玉菁以為是她在引路,容歌小步走著,一言不發。
分明是白日裏,玉菁卻平白無故覺得陰森森的,她隻好以最快的速度將容歌帶到了景華宮。
也是巧了,景華宮與公主殿很近呢,連出宮的主路都是同一條,剛一靠近景華宮,容歌腦袋一懵,貌似嗅到了公主殿塵積的血腥味。
她忍不住想,公主殿宮門內,血垢會不會在冰天雪地裏凝結?會不會到現在都沒人清理,等春日一來,雪垢就化了,發出陣陣惡臭,提醒漂泊的鬼魂,殿內的慘烈。
“二小姐,娘娘今個身子不適,在內殿躺著呢。”玉菁站在門檻內,對容歌道:“二小姐這就為娘娘診疾吧。”
容歌麵色微白,掌心微鬆,一點頭就進去了。
玉菁呼出一口氣,尋思著,李伽藍不愛多言,可態度卻絲毫不軟,是個有脾氣的。
容歌被玉菁和宮娥引著去了儷嬪的寢殿,殿裏慣常的蘇合香,香味清淡提神。
“娘娘,李二小姐到了。”
內帳被風吹動,卻沒有掀開,容歌聽到嬌懶的一聲,“玉菁,讓李二小姐挨近點,其他人都退下吧。”
玉菁行禮,恭敬道:“是,娘娘。”
她給容歌使眼色,讓容歌行禮,容歌原本要跪的,可膝蓋也是懂她的脾性,硬著沒跪下去,她站著對帳拂禮,說:“見過娘娘。”
玉菁愣了愣,正要嗬斥,內帳被纖白的指尖掀開了,容歌瞧清了臥榻的儷嬪,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美,她真是時時刻刻都在踐行精致。
即使身子不適,妝也是完整的,珠釵明光閃閃,含情眼微垂,彎翹的睫毛勾人一樣。
“李伽藍?”儷嬪斜倚著掃了容歌一眼,明顯震驚了一下,收回去才饒有興致道:“翰林院編修的女兒,身份太低沒機會進宮,倒是害的我沒見過你。”
儷嬪在容禎跟前,向來是會審時度勢的,她愛寵,卻不恃寵而驕,她很少自稱“本宮”,以前為妃的時候,容歌每次見她,聽到的次數都少。
這一點倒是和魏常的“自苦”相符合。
容歌同儷嬪沒有仇怨,坦然道:“得娘娘信賴,初次入宮,娘娘的舊疾,我定盡力而為。”
“嗯。”儷嬪輕笑,“不卑不亢,有幾分文人的風骨,家中從文,可惜了,聽說你父親膝下無兒子?”
容歌道:“家中姐妹三個,沒有兄長。”
“無妨,女兒家也能成事。”儷嬪坐了起來,素腳坐在了榻邊,定眼看著容歌,說:“我瞧著你就挺能的。”
容歌抬眼,儷嬪淺淺笑著,說不出的怪,反正這話聽在容歌耳朵裏不怎麽舒坦。
玉菁跪在榻邊替儷嬪穿好鞋襪,儷嬪合眼揉了揉太陽穴,低說:“又不舒坦了,你過來替我瞧瞧。”
“是。”容歌過去將藥箱打開,拿出手枕,對儷嬪道:“娘娘,先診個脈。”
容歌半蹲著,儷嬪睜眼就瞧見她的發頂,發質很好,玉簪緊緊的束著發,她等著容歌為她診脈,給了玉菁一個眼色。
玉菁悄然退了出去。
容歌收回手,說:“娘娘身子沒有大礙,許是近日勞累,調理調理就好了。”
“看了太醫也是這麽說,那就是真勞累了。”儷嬪身上不止有娘娘的風韻,她還有女兒家的嬌俏,笑著說:“娘家的侄兒出了事,我哪能睡得著,幸好是你,替侄兒接了骨,不然我更愁了。”
她指的是魏項旭,容歌裝傻充愣,不搭理。
儷嬪輕聲慢語,繼續說:“你和淵王熟,當日是他請你幫忙的?”
容歌裝不下去,說:“是。”
“旭兒的腿被打斷成那副樣子,你都能接的完好如初。”儷嬪忽抬指挑上了容歌的下巴,笑臉對著她道:“二小姐好手段。”
儷嬪除了望子成龍,私下的脾性究竟如何,心底有多深,容歌還真不了解,她眼也不抬道:“娘娘說錯了,魏大公子的腿是落馬摔斷的,我最清楚。”
“你看我,口急說錯了,還是你細心。”儷嬪鬆開容歌,已經沒了笑臉,幽幽道:“這種事情,當然是醫者最清楚不過了,魏卓同我說,南衙京軍親眼所見,旭兒的腿是被淵王生生打折的,我都驚了。”
容歌抿唇,“沒有的事。”
其實她完全可以說自己去的遲,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的,可嘴一張就否認了,毫不猶豫的把自己和江馳禹這個害人精綁在了一條繩上。
儷嬪話裏都露針尖了,應該不算和善吧?
也怪她,之前一直八卦別人,總覺得整日八卦自己老爹的小妾不好,對後宮的各位娘娘都不親近,造成了今日不知彼的僵局。
沒想到容歌出口就是對江馳禹的維護,儷嬪暗暗咬牙,還是個被男人迷了心竅的賤蹄子。
她道:“二小姐這麽說,我就徹底放心了,畢竟此事驚動了聖上,誰也沒膽子欺君不是。”
容歌不語,她就是欺君了又能如何?
剛要起身,儷嬪就拉住了她,眼尾輕顫道:“其實請你來,還有一舊疾,二小姐可看仔細了。”
容歌被捏住了手腕,望著儷嬪道:“娘娘指的是哪裏?”
歎了口氣,儷嬪不動聲色的脫掉外衫,掀起裏麵的衣裳,露出大片的肌膚,容歌皺眉,她知道儷嬪身上有傷疤,沒想到麵積那麽大。
從左邊的後腰一直蔓延到了左胸下,是被人在蜀錦上沾了毒汁導致,跟燙傷似的,那處皮膚紅皺的可怕,跟別處形成鮮明對比,陰陽身似的,實在嚇人。
怪不得她愛美到了病態的地步,原來是心裏有疾。
儷嬪可是從來不讓人看傷處的,臉色難堪,聲調都尖了些,問:“能治嗎?”
容歌看了兩眼,點頭道:“能。”
“你能?”儷嬪驚了,“試都沒試過,你就敢說能,要知道到時候治不好,本宮饒不了你。”
她冷了些。
容歌自信道:“我說能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