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閻羅
即便容歌料到突然重病的人是江馳禹藏在人後的小世子,可當她親眼看見床榻上安靜昏睡的小人時,瞬間渾身僵硬,眼眶漸漸濕潤,差點脫口而出一句“燁兒”。
小世子和夭折的弟弟容燁太像了,那輪廓宛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知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小孩幼時都有幾分神似的緣故,她見過的孩子少之又少, 記憶裏最可愛的孩童模樣俱是來自苦命的燁兒。
榻上的小世子同腦海中模糊的燁兒漸漸重合在一起,容歌小心翼翼的過去蹲在了床邊,江馳禹把容歌的舉動都看在眼裏,備受煎熬。
“他怎麽樣了?”容歌在偏頭的間隙憋回沒來由的眼淚,問旁邊白發蒼蒼,同樣滿是疲憊的費老。
費老低著頭,說:“命懸一線,堪堪救回來。”
容歌腳底生寒,小世子確實還在昏迷中,她低聲:“什麽病,一定要雪蜈蚣嗎?”
沉頓片刻,費老搖頭,“之前已經用過,這次是舊症複發,就算有雪蜈蚣續上精氣神也效果不大。”
“我能診斷嗎?”容歌禮貌的問了句,回頭看向江馳禹。
江馳禹靜靜站在身後,對她點點頭。
這是信任。
容歌手伸進被子裏搭上小世子的脈,脈相細弱,她無端的心疼起這個孩子來。
費老定定注視著容歌,在旁說:“先天之精氣不足,後天精氣之失養。”
江馳禹斷然不會讓小世子後天的滋補上短缺,容歌仔細的檢查過,大致確定了,“孩子太小,是藥皆傷胃氣,涼藥更是傷相火,相火是命門之根,先天之火,常年來用藥物滋養著反倒傷了根本,風邪一入這才導致高燒不退,雪蜈蚣是有劇毒的,沒有上好的藥材中和,會害死他的。”
容歌緊皺眉頭,她都說的輕了,小世子體內確有餘毒未清,從他的手腕處發黑的筋脈便能瞧出來。
費老黑暗中眼神亮了亮,正要開口解釋便被江馳禹打斷。
“是本王的錯,桉兒之前受過一劫,生死關頭無奈用了雪蜈蚣保命,代價便是身帶餘毒,得長年靠藥物慢慢清除。”江馳禹聲音越來越低,“每年冬日都在走鬼門關,昨日……用錯了藥,藥毒相衝,壓製在體內的餘毒徹底爆發。”
容歌驚愕,沉聲斥責:“明知道他體內有毒,還能用錯藥!稍有不慎便……照看的人當真是一點都不操心麽?”
伺候不周的嬤嬤此刻正跪在廳上,由近衛看守著,一天一夜的懺悔老嬤嬤幾度暈厥。
江馳禹無法辯駁,他隻求江桉能撐過這次,看容歌的眼神愈發的讓人心疼。
費老昨夜便到了王府,窮盡畢生所學才堪堪穩住江桉的症狀,可江桉隨時都有再燒起來的可能,一旦這孩子再燒,便是神仙也難救。
容歌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像極了燁兒的孩子死在麵前,奇怪的是,她就這樣貼著小世子,冥冥之中似乎有某中羈絆將她綁在了此處,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袖手旁觀。
沉吟片刻,容歌探了探江桉的額頭,體溫已經開始上升了,她道:“費老還有法子嗎?”
費老滄桑的麵頰忍不住顫了顫,他還沒開口容歌便默契的懂了他的意思,這一瞬間的感覺來得快去的也快,容歌甚至沒時間思考為什麽。
她下定決心道:“必須把餘毒放出來,至少清除三分之一,不然他撐不過去的。”
“姑娘說得對,可談何容易。”費老指著一旁的藥盒說,“最上乘的造血丹,出自大藥穀,現在就差藥穀七娘的閻羅九針,可七娘早就白骨成枯,閻羅九針後繼無人。”
江桉已經毒入血脈,要想護住心脈的同時把血毒一點點引出來,閻羅九針是費老唯一能想到且最保險法子,也不是沒有其他丹藥代替,但是江桉年紀太小,貿然用了就是找死。
這也是費老幾年來無法為江桉根治的原因之一。
屋子裏再度靜下來,忽地,容歌抬起眼說:“我會。”
江馳禹:“當真?”
費老也愕然的看著她,顯然難以置信。
容歌腦海裏有閻羅九針的印象,沒時間空想她什麽時候記清楚的,但在河州的時候,韓舟確實跟她說過藥聖七娘的閻羅九針,具體針法躍然一現腦海,她點頭道:“我沒用過,初次施針風險同樣很大,王爺若是信我,我便盡力而為。”
澤也攔了江馳禹一下,事關小世子的性命,不可大意,他們都知道,容歌的醫術勝在天賦卓絕,論經驗還不如江湖郎中。
江馳禹舔了舔幹裂的唇,沉默片刻,說:“本王信你。”
夠了。
容歌想,有江馳禹這四個字便夠了,救治小世子是她心甘情願的,不夾帶任何私人恩怨。
費老留下來幫助容歌,連同江馳禹都被清了出去,費老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短短一炷香時間,江桉便通體發紅,燒的燙人。
容歌學著韓舟的手法,自己掌控著力度,緩緩在江桉胸口施下第一針,費老對她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容歌突然開始害怕,怕自己記錯了那一針,畢竟她現在腦子裏的東西不一定都是真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姑娘千萬穩住心神。”費老發覺了容歌的慌亂,出聲提醒,“老夫雖不會閻羅九針,卻認得針法命脈,我盯著呢你不用怕。”
容歌突然就安定下來,好像在很久以前同樣有個人不厭其煩的在自己耳邊念叨過。
隻是那人是誰,她想不起來了。
治療過程不能中斷,可途中江桉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身體的疼痛讓他哭出了聲,孩子的眼神哪怕在最痛苦的時候都保持著純淨。
江桉以為自己看見了阿娘,抬起小手就要抓容歌的臉,稚嫩的聲音弱弱的喊“阿娘……”
容歌愣住了,江桉開始掙紮亂動,情急之下她輕聲安慰:“阿娘在這,阿娘在這。”
江桉果真鎮靜下來,帶著哭腔斷斷續續的說:“阿娘……我疼,桉兒疼……”
桉兒,多好聽的名字。
“桉兒要忍住啊。”容歌哄道:“阿娘陪著桉兒呢,還有費爺爺,桉兒不要睡好不好?”
費老劃開了江桉的指尖,血液在不停的流失,他疼的力氣都沒了,眼看就要沉睡過去。
容歌知道,隻要江桉意識保持清醒,成功的幾率更大,可對江桉來說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她道:“桉兒別睡。”
“桉兒睡著了,阿娘會走嗎?”
“會的……”容歌吻了吻江桉的額頭,低聲:“桉兒要是醒著,堅持到天亮,阿娘就會一直在了。”
江桉疼的小臉發青,容歌施針的動作越來越快,費老將造血丹給他喂了下去,江桉含糊不清的叫了聲“費爺爺”,惹的老頭子手一抖。
江桉撐著眼皮看容歌,虛弱道:“阿娘比父親畫裏的要好看。”
容歌滿頭大汗,沒有聽清,嘴上還在哄著:“桉兒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