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敞之
蘇敞之憋著氣,可程叔是長輩,他當著下屬的麵不好發作,硬聲道:“其他的玄鐵呢?”
程叔輕咳嗽一聲,立在他旁邊的青年繼續開口,回道:“將軍,我們在河州留了兩船,其他的都往漠北去了。”
二皇子常駐漠北,親率二十萬漠北軍,是容禎最看重的,隻因容莫的軍事之才賦有天稟,漠北被他守得固若金湯,漠北軍是大周的鐵騎強軍,鮮有敗績。
可再厲害的將帥都缺利器,軍中的軍匠也得有鐵才能打出盔甲。
程叔十分肯定,容莫絕不會讓漠北軍止步於此,他想讓軍隊更壯大,就不能單單倚靠朝廷,他需要玄鐵,為此他敢行常人不敢行之事。
“容莫?你們還給他下套了?”蘇敞之倏然起身,驚的說不出話來,逼問:“還有呢?”
“再真沒了,這次的玄鐵,我們一塊都沒敢留,就怕……出事”,青年低著頭,戰戰兢兢解釋:“漠北軍一直覬覦著,這批玄鐵數量不少,他們就算鋌而走險也定會吃下,將軍放心,我們做的很幹淨,絕對查不到我們定遠軍頭上。”
蘇敞之如鷹的目光在屋裏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緩緩停在了程叔身上,他沉聲:“其他人,出去。”
“……是”,青年看了蘇敞之一眼,帶著滿屋受訓的人出去了。
門一開就有冷雨灌進來,蘇敞神色緊繃,說道:“程叔你真是一日都不願等呢?難道是不信我嗎?”
捫心自問,蘇敞之這些年盡力提拔重用的幹將,半數都是程建弼力保的,他對這些人親如兄弟,為當年舊事綢繆多年,一刻都不曾鬆懈過。
蘇敞之戳著自己的心口,他說:“我知道小歌的死有蹊蹺,我也知道真相對你們而言有多重要,可我也是陪著你們從當年的血泊裏爬出來的,難道我就不想掀開那層層罪孽,將真相公之於眾嗎?”
程建弼顫顫巍巍的起身,濕潤了眼角,低聲:“敞之,不是程叔不信你,小歌的死對大家而言,就是後路盡絕,我們實在不願再坐以待斃,不願再等下去了。”
“那也應該跟我商議呀”,蘇敞之劇烈的喘息,壓聲:“明明有那麽多選擇,你們卻偏偏選了最凶險的路,今日之舉,必然會牽動京中暗流,三皇子也就罷了,漠北軍不能動啊!”
漠北牽係著大周北域數萬疆土,容莫就是漠北的神,有他堅守漠北,便是為大周築起一堵鐵牆,韃靼便不敢輕易挑釁,一旦容莫離開,漠北局勢會亂的。
蘇敞之沉寂定遠五年之久,不是做縮頭烏龜的,他處在大周中央,比誰都清楚四方軍候如今的實力,漠北軍無疑是最強的一支,也是他人為最重要、最不能倒的一支。
程建弼曉得蘇敞之為何會動怒,所以他一開始謀劃此次動向時,便刻意避開了蘇敞之,哪怕是從定遠離開的前一日,都沒讓蘇敞之察覺出異樣來。
“誰都知道漠北軍的重要,可領軍的人不姓蘇,姓容”,程建弼說:“敞之啊,你以為當今聖上會動二皇子嗎?隻要二皇子不捅破天,他就不會動搖二皇子的地位分毫。”
這次主要的目標不是容莫,是在汴京混吃等死的容靖。
蘇敞之用陌生的目光看著程建弼,他在強詞奪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不斷動搖的忠誠,都是從微小的裂縫下一點一點開始瓦解的。
他同當年的璃王舊人會是這樣,而容莫同容禎也會這樣。
“程叔,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我言盡於此”,蘇敞之沉色,緩聲道:“你們必須回定遠,我進京。”
程建弼慌然抬頭,尖聲:“胡鬧!敞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是定遠將軍,無召不得回京!”
“我早該回京的,在小歌離開那日”,蘇敞之悲道:“是程叔你們不讓我回去,我孤身追過來,便是準備回京一趟,你們不是想知道小歌被誰所害嗎?身為舅舅,我去淌險最合適。”
“不行!”
程建弼真的慌了,他不能讓蘇敞之回京,若是被發現了,就是大罪。
他連連搖頭,焦急的抓住蘇敞之的衣袖,說:“覆水難收啊敞之,我們已經動手了,現在三皇子被軟禁在府中,淵王又如我們所料接了暗查一事,隻要讓他順著我們的線查下去,就一定能除了三皇子,屆時我們進京,會少一個勁敵的。”
“一個容靖,能給你們鋪多少路?”蘇敞之顫聲:“容靖無用,你們真正想用的是淵王的手,程叔!你跟我說實話,為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起事,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從長計議,徐徐圖之嗎?”
蘇敞之要的,是真相,是一個能公之於眾,為自己敬重的長輩、為與他生死相交的兄弟證明清白的真相。
而不是將所有姓容的都不分青紅皂白的推進萬丈深淵。
他要顧全大局。
程建弼動了動唇,為何突然改變注意,迫不及待的要回京,確實有原因,但是他現在還不能告訴敞之。
若是說了,蘇敞之一定會極力反對的。
“敞之,你不明白,程叔是苟且於世的人,舊仇一日不雪,便死也難安”,程建弼恨聲:“之前還有小歌,她是我們一天天看著長大的,小歌就是大家的命!她身上背負的,是同成安帝的血海深仇,可現在……一切都化作泡影了,我們要回京,要為小歌報仇!”
蘇敞雙拳緊握,正欲開口,敲門聲起,外麵大聲報:“將軍,單遜到了。”
程建弼緩緩坐回去,示意蘇敞之先別動怒,低聲:“且聽單遜怎麽說。”
“進來”,蘇敞之粗出一口氣,抬手將凳子拉開,側身站著。
單遜在門口倒掉了靴子裏的水,將蓑衣脫了,稍微整理了一番才低頭進去,就地行禮,昂聲:“末將單遜、拜見將軍。”
單遜不是程建弼一黨,他是定遠軍中真正由蘇敞之一手提拔的,隨著程建弼等人陸續歸順,他們布局在外的暗樁需要人統領,單遜主動請纓,才被派了出去。
單遜有兩三年沒見過蘇敞之了,本想抬頭看一眼,奈何屋裏氣氛好似不對勁,他隻好靜靜等著。
蘇敞之看著單遜,盡管他認真休整過,可風雨將他打磨的糙漢模樣仍舊刻在了那寬厚的背上,離開了定遠軍,他更像一個隨心所欲的江湖人。
一瞬間,蘇敞之忍不住心疼起來,他上前就要扶起單遜。
單遜連忙自己站起來,呲牙笑道:“將軍,不敢。”
“去,換身幹爽的行頭再來”,摸了一把的冰雨,蘇敞之蹙眉,催道:“趕緊去。”
單遜憨笑著點頭,三兩下出去換了身幹衣,被水泡了一夜的腳前所未有的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