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天禧
韓舟好似聽進去了,他已經摸不到崔古的脈象,毒入骨髓,藥石無醫。
一盞茶的時間,韓舟總共施了三針,針針都用盡他的氣力,寸寸折磨著他,澤也焦灼的看著韓舟緩緩收回沾了血的指尖,那是一雙被藥香浸過千百次的手,一雙救死扶傷的手。
“讓開”。
澤也拉開顫栗的韓舟,在韓舟的驚呼聲中一掌劈在了崔古胸前。
疼痛的崔古以為自己早就下了地獄,忍過了奈何橋的刀風,方感受到一絲清涼從灼熱的喉間滑過,還沒來得及欣喜就被澤也這一掌給生生從地獄拉了回來。
他驟然睜眼,灰白的眼珠快要從那對眶裏跳出來,嘴角還不停的往出溢著血,嗚嗚的哽咽著。
澤也退到韓舟身邊,低聲:“你出去。”
審問崔古的話,可萬萬不能讓他人聽了去。
韓舟魂不守舍的垂著頭,他備受打擊,哪裏還有偷聽的心思,啞聲說:“還有一針,我不能走。”
澤也左右一看,權衡利弊,讓韓舟離得遠了點,默聲站著了。
江馳禹立在床前,忽就安定下來,他對上崔古求死的眼,一字一句道:“天禧五年,崔燈連夜將你送出汴京,你一路去了北疆,隱姓埋名二十年,去年突然入了河州,你再等什麽人?”
床上的崔古仿佛很久沒聽到哥哥的名字了,人之將死,總歸會念起親人,哪怕江馳禹口中的“崔燈”,都足以讓他涕淚。
隻是他有口難言,顫巍的抬了抬枯手,向江馳禹表達著什麽。
江馳禹心微沉,繼續道:“你等的不是崔燈,因為崔燈這一年一直安然的待在宮中,他根本沒想過要接你回京,要讓你落葉歸根。”
“嗚……”崔古淚流滿麵,“嗚……不。”
“你想知道崔燈在哪嗎?”江馳禹微俯身,陰惻惻道:“他就在門外麵,你為他的秘密苟且偷生二十年,他當初任司禮監風光的時候都沒能將你從掖庭接出來,你以為二十年後,身為一顆棋子的你,他還會記得嗎?”
崔古扭動脖頸,迫切的朝門口看去,他不信江馳禹說的,二十年前哥哥有自己的前程,他答應過自己,總有一天會接他回京的。
現在,人就在門外嗎?
“讓我……見見”,崔古像嘴裏含著刀刃,嘔啞嘲哳的吐出一句話,他哀求的看著江馳禹,說:“我見見。”
江馳禹聽不太清他的話,不得不蹲下來,呼吸漸重,壓聲:“他在汴京享盡榮華富貴,早就不記得你了,你替他隱瞞的一切,對他而言,早已不再是籌碼,更不是威脅,他不想見你,他要你死。”
“不、可、能”,崔古做夢都想回到汴京,他憎惡一個人漂泊,他掙紮著要翻下床,要去見崔燈,想質問他為什麽久久不來信。
一年前遠在北疆的崔古遇見一個人,是汴京來的,專門替崔燈來尋他的,崔燈讓他即刻趕到河州,靜等自己來尋。
崔古這一等,就是一年。
蒼老的身子好不容易適應了北疆的艱苦,河州的陰潮崔古根本受不了,一來就病了,整整一年,他病的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
短短一瞬間,江馳禹從崔古的臉上讀出了太多太多,促聲:“容歌公主死了,你知道嗎?”
崔古眼皮驚恐的撐了撐。
江馳禹蹙眉,果然,崔古的秘密同容歌有關。
他說:“崔燈想逃出宮,被本王抓住了,本王把他給你帶來了,你隻要說出崔燈讓你隱瞞的真相,本王就帶他進來見你。”
崔古搖頭,他不能說,可他真的想見崔燈。
“多少年過去你,你都要死了,死人守著真相有什麽用呢?”江馳禹冷道:“可你若是說了,哪怕一句,本王都讓你見崔燈,你不想見他嗎?”
崔古嗚咽:“……見。”
“那還猶豫什麽,說!”江馳禹五指攥著床簷,分明的骨節繃出白痕。
他把頭放的更低了些,耳朵快要湊在崔古唇邊,時間突然變得漫長,長到江馳禹快要窒息。
“冬月…十一日辰時…三刻,中元節…七月十五子時生……”
“說清楚一些”,江馳禹慍聲:“冬月十一同中元節有什麽關係?”
為什麽偏偏是冬月十一?
崔古斷斷續續說完這一句,銀針的作用減退,喉間開始火辣辣的疼,他再多說一個字都痛不欲生。
不知不覺中天色灰暗,月線縮進黑雲裏,風吹的簷下的墜燈直哆嗦。
崔古艱難的說:“天禧八年,成安帝死後第三年……蘇府後/庭死了一個……”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疼的麵目扭曲,江馳禹幾乎逼近了崔古,低聲:“死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