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如往常的鬧鐘響起之時,何青卻已經坐了起來,背倚著床頭,顯得有些迷茫的發著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鬧鐘的吵鬧聲重複了好幾遍后,才勉強將何青從失神的狀態中拉了回來,只見他先是伸手摁滅了依舊響個不停的鬧鐘,隨即想要收回的手掌停頓在了大床的左側,那裡是李念喜歡睡的位置。
乾淨的床單上彷彿依稀殘留著一絲體溫,感受著那樣體溫的何青,原本平靜的臉上沒來由的扯起了一抹凄冷之色。察覺到自己內心變化的何青,覺得莫名其妙的同時,更是心生一種惶恐之意。
事實上,這並不是李念第一次因為有事需要離開,有時候,她要出差,便也會離開好幾天。但是那時候何青並沒有像這次這樣,感覺好似要永遠失去她一眼,惴惴不安。
過了好一會兒,那股惶恐才稍稍減弱了去。何青去到客廳,如預料之中般看見了桌上保溫盒裡李念臨走前為他準備的早飯。
直到這時,笑容才漸漸浮現了他的臉頰。獨自一人坐在餐桌旁吃飯的他,本想打開電視看看新聞,卻又覺得少了李念的家,唯有這種寂靜才是最為正常的存在,因此不應該被電視機吵鬧的聲音打攪。
收拾好公文包,取了鑰匙,套上大衣。何青走到門后,手搭上門把,緩緩將房門拉開一條縫后,忽又像是念念不舍似的回頭看了一眼已然顯得空空蕩蕩的屋子。
片刻后,何青苦笑無奈的搖了搖頭,抬腳朝外跨去,然後就在視線收回之際,他忽然瞧見了茶几下方擋板之上的那份包裹。
「咦,她怎麼會忘了把它帶走?」熟知李念那種一絲不苟,從不丟三落四,做任何事情都井井有條個性的何青,登時疑惑起來,不過轉瞬,他還是走了出去,鎖上了房門「等她回來,總算有事情可以糗她了。」
緊趕慢趕,滿頭大汗跑到警局的何青,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鐘后,立時長吁一口氣「還好沒遲到。」
何青沒有注意到,他這副窘迫的模樣,碰巧被經過的幾名年輕女警員瞧見,只見她們紛紛掩嘴偷笑了起來。聽見了女性特有的那陣細微的小聲,何青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於是他立即逃也似的跑向辦公室,同時只求那幾名女警員並不知道他是誰。
雙腳剛剛踏入辦公室,何青的身子立即怔住。
對面本應該來到的石中,此時根本不見人影。而且從他桌面的情況來看,石中並不是早上來了又被叫去開會,他是壓根就還沒有來。
「這是怎麼回事,石探長可是從不會遲到的。」何青一邊想著,一邊放下公事包,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怎奈何青的屁股還未能坐熱,就有一道不算多麼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何青,又遲到了啊。」
聞聲,何青趕忙轉回頭去看向來人,眨眼的功夫,何青便想起了他是誰。「蘇東,你又來找我麻煩了。」
蘇東聽言,得意的笑了起來「沒有辦法,誰叫我是負責考勤的呢。」
「得了吧你,我可沒有遲到,我剛剛特地看了時間,絕對趕上了。」考勤是跟工資掛鉤的,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何青自然也是一樣。
「是嗎?」一直將雙手背在身後的蘇東忽的將手抬了回來,一手簽字筆,一手考勤本,並且那支筆正有往上記錄的趨勢。
何青見狀,趕忙出言阻止「我說蘇東,你可別真記我遲到啊,這玩笑可開不得,要是讓石探長知道我竟然敢遲到,他非得拔了我一層皮不可。」
蘇東見到何青滿臉的焦急之意后,登時愈發起來,只見他故作嚴肅的說道「我只是公事公辦,誰讓你住的也不遠,還敢遲到呢。」
聽到這裡,何青總算明白蘇東是故意在拿他當猴耍,「別鬧了,對了,你一般上班比較早,今天有看見石探長嗎?他可不像是會遲到的人。」
蘇東聞言,放下了筆驚訝的看向何青「你不會不知道吧,昨晚石中探長與張局長在八一酒吧喝多了,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張局長竟然給一個毛頭小子打破了頭,現在他們兩人還都在醫院呢。」
「什麼?」何青大驚道「哪家醫院?」
「還能是哪家,當然是市立醫院了!」說完這句話的蘇東,像是還要再說些什麼,只不過他已經瞧見何青拿著衣帽架上的大衣已經著急的跑了出去。
注視著何青奔跑著的身影,蘇東笑著搖了搖頭「這小子,跟之前在警校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化。」
狂奔了二十來分鐘后,到達了醫院,詢問前台得知石中二人所在病房之後,喘著粗氣的何青再度奔跑起來,只留下身後護士斥責的叫聲「醫院裡禁止奔跑。」
很快來到了病房的何青,第一眼便瞧見正坐在靠牆椅子上的石中,於是他盡量小聲的問道「石探長。」
「嗯?」還有些酒醉狀態的石中,雖然經過了一夜的折騰,但腦袋仍還有些頭疼,只見他聽到聲音扭頭看了過去「小何,你怎麼來了?」
何青窘迫的撓了撓腦袋「我去上班聽到蘇東說您和張局長在醫院,也沒想太多,就直接過來了。」說著,何青悄悄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腦袋被纏著紗布,好似木乃伊一般的張克,小聲道「張局長沒事吧?」
石中點了點,伸手示意何青坐下,這才開口道「沒什麼大問題,休息幾天就好了。」
坐到石中旁邊的何青,猶豫了一會兒后,試探性的問道「張局長怎麼會出了這樣的事情?」
「小青年喝醉酒鬧事,正趕上張克不走運。」石中簡短的回答著,顯然他不願意繼續在這個問題上多作言語「這裡沒什麼問題了,一會兒局長家人會過來照顧,你還是先回局裡吧,還有案子要調查。」
說到案子,石中忽又補充道「昨晚我跟張局長達成了共識,決定先徹查王偉遇害的案子,一會兒你回到警局,傳局長的命令,組成一個調查小組,今天我們要去聖城工地,詢問一切與王偉有聯繫之人,即使只有一點聯繫,都不能放過。」
石中說得斬釘截鐵,何青聽著,雖然一時間無法明白為什麼會突然改變調查方向,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好的,我馬上回去。」
何青說完站起了身,可就在準備離開之際,他想起了昨晚李念提出來的那個可能,因因為畢竟是與案子有關,所以他稍一思考,還是選擇說了出來「石探長,我昨晚想出來一個問題,您看您現在有時間聽嗎?是關於第一名受害人的。」
自然,何青也看出來了石中此時的狀態並不太好,因此他說話的語氣是請求。
像是不願意多開口一樣的石中,點了點頭,示意何青開口直說。
「關於那對妻女與受害人之間的聯繫,我想到了一個極大的可能。」雖然那個想法實際上是李念想出來的,但與李念討論案件已經有違規章,何青再傻也不會將這個事照實說出來。「如果說,不管那名受害人是因為什麼事情而使自己遭到那樣的結局,顯然那名妻子肯定知道,負責她也不會連夜搬走。」
石中點頭,這一點說法是正確的,沒什麼問題。
「那麼,聯繫當夜是工人周武將她們母女接走的事實可以推測,受害人,那名妻子,工人周武,三個人是認識的,甚至還很熟悉。」
何青說完,見到石中並沒有開口后,他接著道「我們之所以能夠確定那名受害人的容貌,純粹是因為那名妻子提供了照片,然後經過比對,才得以成立。那麼,會不會有種可能,那名受害人並不是那名妻子的丈夫,她之所以提供出來的是那張照片,而不是周武的照片,純粹是因為她的本意是想做好最壞的打算。」
原本因為頭痛而眼瞼略微合上的石中,在聽到這裡時,雙眼猛地睜開,變得有力起來。「你是說,那名妻子也有份?」
「如果我的猜測正確,恐怕到目前為止,也就只有她才知道那名受害人遇害的真相!很可能,她都知道兇手是誰。」何青說著補充道「必須儘快找到她!」
聽言,石中沒來由的不再出聲,分辨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的何青,只得呆在一旁等待著回應。許久,只見石中伸手揉了揉腦袋,方才開口道「那對妻女以及周武都已經消失,你想怎麼找到他們?」
感覺石中這句話像是一個測試的何青,略一思忖后,篤定的回答著「任何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獨立的生存,不管他們三人搬到什麼地方去了,都必然需要和外界有所聯繫,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既然那名受害人所攪合進去的事情,絕對不會簡單,那麼自然而然,事情也就不會因為周武他們搬走就結束。」
「方法!」因著宿醉的關係,腦袋很是疼痛的石中,顯然失去了平常的冷靜,明顯有些煩躁的意味。
感受著不耐煩語氣的何青,驚愕了片刻后,趕忙答道「之前發布的通緝令可以將那對妻女的資料也加上去,同時,幾個客運站也派人前去調查,這樣的話,他們是否離開了這座城市,也就會有了答案。」
石中搖了搖頭「通緝令不是隨便發布的,如果她們不如你預料的那樣,後果會很嚴重,你在警局的職業生涯會受到很大的影響。」石中說了停頓了一下「你確定要這樣做?」
聽見這番話,何青的臉上明顯露出了猶豫的神色,他知道這會是石中的最後一起案子,所以即使有什麼後果,也不會由石中去承擔,那麼理所當然的,幾乎所有的後果都會落在他身上。
於是何青不禁想象起來:如果一切出了問題,自己被從警局開除,從小的夢想被迫停止,此前為之付出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
是的,何青沉默了起來,因為他感到了害怕。
直直的盯著何青,好似瞬間根本不受宿醉影響的石中,瞪大著眼睛,也不著急,只是注視著他,等待著。
思考了許久,何青忽然想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時候,為了堅持想法所做的那些事情。頓時,他想開了:如果因為會犯錯,就不去拼搏,那麼自己成為警探,又是為了什麼?
「我確定。」何青乾脆利落的回答著。
聽到這個答案,石中露出了像是早已預料到的笑容,他點了點頭,語氣欣慰道「好,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不過記得一點,在做這些之前,先針對那對妻女之前住的那間屋子旁邊的那我女鄰居進行調查詢問。因為如果你的猜測正確,那麼她的說法就有問題。」
「好!」得到了支持的何青欣喜道「那我現在就著手去辦。」
「嗯,我一會兒就會回警局。」
待得何青離開后,石中扭頭看向躺在了床上,早已睜開眼睛的張克,淡笑著說道「怎麼樣?」
「他很有你當年的風範。」張克如是回答著。
然後石中卻笑著搖了搖頭「他可比當年的我勇敢多了。畢竟那時候我的行為叫做有勇無謀,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而他卻是在思考了可能產生的後果后,毅然決然的做出了冒險的決定,這兩者之間有很大區別。」
張克咧嘴笑笑「不管怎麼樣,事情終於有了轉機,你該感到高興。」
石中淡笑起來,只不過那樣的笑容裡面卻多了一絲憂慮。「對於何青,我還算有些了解。剛才他提出來的關於受害人與那對妻女之間的聯繫的猜測,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恐怕李念也有份參與。」
「李念?是他那個在市立大學教書的女朋友?」
「是的,專業是古典文學。」
「那你為什麼會這麼說,不相信何青嗎?」
石中微微搖頭「不是不相信,而是因為他說的那些猜測,我還沒有想到。」
「哈哈!」聽言,張克忽的大笑起來「我說石探長你啊,就不能允許年輕人超越你嘛,要知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別人不一定就想不到的。更何況現如今的年輕人,接觸的新生事物太多,本身思維就要快一些,你也就別鑽牛角尖了。」
聽出了話外音的石中,無奈的再次搖頭道「這與思維的快慢並沒有多大關係,而是經驗。何青是個好小伙,但是明顯,李念的智力要比他高的太多,如果他沒辦法意識到這一點的話,我總感覺以後他要吃大虧。」
「吃大虧?誰吃大虧?」一道突兀的聲音猛地響起,接著,一名雖然已不再年輕,但是打扮仍舊頗為時尚的婦人走進了病房。
看向了來人的石中,笑著回答道「嫂子,當然是張局長吃了大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