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八章 簪花
一隻穩健的大手,取下在風中轉動不休的紙紮風車,萬人屠看了兩眼便對貨郎說道:「要四個。」
怔了半晌的貨郎忙點頭,從下方的貨擔中很貼心地取了三個不同色的,一併交給他。
四個孩子一人一個風車,不過似乎還少了點什麼,還缺一樣!萬人屠再次掃了掃貨擔,見上方擺著一匣子絹花,挑了一朵又大又顯眼的。
丟下一錠銀子,然後拉著還在走神迷糊的衛小歌走了。
手裡握著差不多快二兩的銀子,小發了一筆橫財的貨郎仍舊有些發懵,那人看著不像是個拐賣人口的人販子吧?
被牽著手緩緩向前走的衛小歌,感覺到掌心的溫暖,心彷彿定了許多。不知為何頭不再疼,眼睛也能瞧見東西,不再似之前眼前全是混亂的元氣波動。
許久之後,她扭過頭沖著身邊捧著四架紙糊風車的萬人屠傻笑,「你來了?」
為了個男人就犯痴傻,真是蠢透了,萬人屠忍不住鄙視,他早已跟了一路,小村女失魂落魄足足走了半個時辰。
原來她與旁的女子並沒有分別,並非真的無心無情,只是情不在自己身上。
秦玉靈的突然出現肯定讓小村女驚詫無措,當然要趁熱打鐵,他乾脆果斷慫恿小村女去探望穆乘風。
穆乘風這人十分死腦筋,無關緊要的事極為不拘小節,可遇到自認為正確的大事卻不容旁人置疑。事關「親親表妹」,穆乘風不知愧疚了多少年,必定掏心窩子護著。
而小村女與自己十分相似,生性最不愛解釋,若是說不通,肯定轉頭就走。
兩人難免一拍兩散。
看樣子穆乘風真的砸了腳,萬人屠幸災樂禍了一瞬,隨即覺得自己果然是越來越無稽了!
各人的花,入各人的眼,秦家小姐雖生得美,卻不如手裡的這朵絹花呢!萬人屠低頭瞅了瞅先前在貨郎擔子取來的布頭花兒,笑了笑便抬起手斜斜插在衛小歌鬢邊。
隨即打量了兩眼,覺得似乎還挺嬌艷。
紅通通的一朵花,配上一個滿臉傻氣的小姑娘,能不嬌艷嗎?
這般果真變成小村女了!
下意識地摸了摸發上的花,衛小歌歪著腦袋問道:「你在做什麼?」
還在犯糊塗,沒看見嗎?萬人屠笑道:「為你簪朵花,快別傷心了,不還有我嗎?不過你若將我趕走了,可就沒有人買花給你戴了。」
將絹花取下,衛小歌垂著頭眼睛錯都不錯地盯著,彷彿要看清絹花到底有多少個花瓣,手指使勁揉了揉,卻揉掉了兩片花瓣。
看著絹布做的花瓣被風慢慢送遠,良久之後,她抬起對著萬人屠咧嘴笑道:「我還沒戴過花呢!」
「往後有空便買予你戴,不過這朵不好看,先將就下。」萬人屠笑眯眯地說道。
看來打聽到的通俗辦法很管用,聽聞女子若是傷心,以溫柔的姿態及時出現哄她高興,最是能撫慰芳心,一定極為感動。
絕對是趁火打劫的好時機!
如果這般都不成,還是早點去做正事,等小村女心境平復了,自己再以嶄新的面目出現。嗯,或者.……去孔雀谷問問明王。
然而,眼前的小姑娘,臉上卻露出看著像哭的笑臉。
真丑,比哭還難看。
不過,小村女應該不是嫌棄花不好,而是被自己感動了一點點吧!萬人屠覺得自己沒想錯,對於小村女,他還算了解。這姑娘很少嫌棄什麼,吃穿都不上心,粗糙得很。
紅得耀眼的花兒,彷彿將心神拉回到這個世界,拉回到江陵,衛小歌再次咧嘴一笑,原來身邊這個看著很熟悉的人是萬人屠。
她似乎只記得自己從穆乘風所居住的客棧走出來,然後接下來的一切都十分模糊。
萬人屠是什麼時候來的?
再次看了看手心中的大紅花,她猶豫了片刻,便抬手將花插到鬢邊。
沒有戴過花,尤其是這樣的紅色絹花,簡直跟媒婆似的。
其實無關花朵,是姿態和心意。
即便是顧少欽為了裝模作樣,也在她頭上插了一枚簪子。丁土說,連虎王也干過在她頭上插釵子的事,可從沒見穆乘風問過她要不要戴花。
或許某天,她在深閨中等著穆乘風忙完自己事,前來吟兩句詩詞,未必不會做點風雅的簪花之舉。
可是,這樣的自己,與一個擺設有什麼區別?
穆乘風說——情不知所起。
其實她早已明白。
自己不是閨閣小姐,雖不至於目不識丁,卻並無雅緻的風姿,在穆乘風眼裡多半會粗俗了一些。兩人不管是行為舉止,行事的方式幾乎沒有太多相似之處。
唯一的原因——兩人曾共同經歷生死。
那是穆乘風的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
因為祖父和父親不斷的算計,遭遇無數莫須有的磨難,穆乘風心傷身傷。受親恩養大,弒親之事萬萬做不出,因此連表妹被害死了都無法復仇。活成一個傀儡,他對自己徹底絕望,一心求死。
在黑暗中,兩人彼此相約,若是不能殺了虎王,便死在一起。
幾乎是一種血脈相連,近乎親情的東西,溫暖了穆乘風內心深處的寒冷。
衛小歌悲哀的想著,如果不是她,換了另外一名女子,或許穆乘風同樣會鍾情。
至始至終,穆乘風只將自己當作一個應該有的一份牽挂,而不是一同生活戰鬥的人。她是「將來的妻氏」,有著類似親情一樣的羈絆,名字最終會叫做「穆衛氏」。
喜歡,卻與她本人無關,因此才顯得處處無心!
這種認知,無疑讓人痛苦萬分。
其實只是一場莫大的誤會……
推及自身,衛小歌幾乎潸然淚下。若心中有那人,即使廚藝欠佳,卻每每花心思努力去做。眼光不好,但是從寶梁國到大魏的幾個月,穆乘風的衣裳鞋子都是她添置的。
得知他被陷害,立刻啟程去潞州。
自己果然是個天字型大小第一的蠢蛋。
依稀彷彿,她想起萬人屠還買過幾張帕子,一柄扇子,一雙鞋。
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卻是花了點心思,正如這朵俗得不能再俗氣的紅色絹花一樣,因為心中有她,才這麼信手拈來。
真真切切感覺到萬人屠的心意,衛小歌卻覺得有些沉重。
那隻一直緊緊握著的大手,彷彿徹底不打算鬆開,而她似乎也不願掙脫。
到底是怕傷了他的心,還是貪戀這一瞬間的溫暖呢?
愣了半晌之後,她才對面上一片溫柔之色,一直盯著她看的萬人屠笑道:「沒事了,回去吧!你不是說要守著長富他們練功么?」
「他們能練多久,一炷香的馬步,腿就打顫了,人族孩子又不是長壯那半妖。」
衛小歌驚詫,「你不會將長壯也拉到一起蹲馬步吧?」
萬人屠很認真地點頭,「不能厚此薄彼,改天也讓你一起蹲。」
抬頭看了他一眼,衛小歌總覺得萬人屠又在調侃自己什麼,難道說當自己是小孩子?
走了一程,萬人屠忽然輕聲說道:「你要不要哭一下,比如說伏在我肩膀上大哭一場。」
又沒腦抽,怎麼會在人來人往的街面上哭!儘管知道萬人屠肯定是不安好心的想藉機蹭幾下便宜,不過卻不忍給他難看的臉色,衛小歌只是默默搖了搖頭。
「.……」萬人屠頓時納悶。
據他打聽到的,這種時候女子都應該哭吧。
出現得這般恰到好處,一心想無私地貢獻溫暖的懷抱給她,甚至不打算趁機摸幾把,連他自己也覺得很感動,可惜事與願違啊!
嗯,之前還靈機一動,弄一朵花給小村女,儘管被她取下了,不過又戴在頭髮邊上了!
回到家中,在外間便聽到三個孩子在樹下玩過家家。
衛小歌不由得收住了腳,院外聽著動靜。不料身子一緊,卻是被萬人屠給悄聲無息地帶到院牆邊的一株大樹上。
看情形四丫是祖母,長富和豆兒是一對小夫妻,而長壯扮演兒子。
每次長壯要站起來走動,都被豆兒拉住,還遞給他一個木頭碗,說必須要吃飯。
長壯捧著空碗,癟著嘴使勁地盯著,彷彿很委屈豆兒竟然拿一個空碗來糊弄他,裡面根本沒有食物。
幾次站起來被按倒坐下,長壯實在無法忍耐了,將空碗「啪」地摔到地上,張嘴哇哇大哭。
豆兒嚴肅地說道:「長壯不聽話,站到牆根去。」
然後拉著長壯往牆邊走。
長壯手勁大得很,一把甩開豆兒,氣呼呼將她推倒在地,然後跌跌撞撞往屋子裡跑。
豆兒很靈活地爬起來,對不明就裡的長富說道:「長壯不聽話,你要管他啊!」
錦杏原本遠遠坐在一張小杌子上撐著臉瞧著,見長壯跑得很急,便笑著跟了過去,倒是將之前的憔悴和傷懷洗去了幾分。
而秦玉靈一直沒有出現,此刻倒是懂得知進退了。
衛小歌靜靜瞧著,不料忽然聽到萬人屠的傳音。
——豆兒學你倒是學得十足,往後若是咱們的兒子不聽話,你可叫為夫去打那臭小子的屁股。
為夫?獃滯了片刻,衛小歌猛地轉過身,一拳頭打過去。
真是叔叔可忍,嫂嫂也不能忍了。
並沒有使出真氣,只是單純用拳頭,十幾拳打過去,衛小歌卻彷彿覺得,心中沉沉的積鬱隨著拳頭揮出,慢慢紓解了不少。
見萬人屠並沒有躲避,由著她捶,臉上卻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衛小歌猛然意識到,這人胡說八道除了討口頭便宜,其實是希望自己發泄一番。
原本血氣便有損,不可過多吸收天地元氣或者使用感知力,調養身體和心境十分重要。
若是穆乘風的事一直積在心頭,又怎麼會不傷身……
唉,萬老大……猛地收了拳,她心中只余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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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情人節開心!幸好剛好趕到情人給大家發一章糖糖,汗一把!謝謝大家的打賞,月票和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