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惡之華
轟——
伴著礌石滾木的衝擊,埋伏者暴起發難了。
數十條觸手般的藤蔓毫無徵兆的從地上竄了出來,轉眼就纏住了好些從車內倉促衝出的兵士。
呯呯呯,幾聲槍響帶起了點點火光,在黑夜裡如同禮花一般綻放,慘呼與悶哼連連響起,十餘名兵士當場倒在了血泊中。
「混蛋!老不死的,又壞我好事!真以為我怕了不成?!」辛夷暴跳如雷,咆哮著渾身法力一震,妨礙他們的藤蔓就像泥塊似的崩為了齏粉。
噠噠噠噠……密集的槍聲隨即響起,火舌帶著兵士的惱怒不斷噴吐,武器佔優的車隊頓時掀起了熱兵器的狂瀾。
呼~~~幾陣旋風卻隨之絞在了一起,瞬間將連綿的子彈吹得東倒西歪,不僅準頭大失,動能也小了許多。
與之同時,一陣電光猛地炸了開,盤踞在車載重火力上的兵士幾聲慘叫,在些微焦糊的氣味中七歪八倒。
正倚靠加持的防禦,緩緩回氣的辛夷咬了咬牙,開始了喃喃吟唱,臉上則泛起了一抹異樣的紅暈,車燈光映照之下格外顯眼。
「辛夷,放棄抵抗吧,你不要忘了強制連續施法的危害。我們這方可有好幾名祓魔師!」陰沉沉的樹林深處傳來了蒼老的呼喊,辛夷手下的兵士聞言,有好些都露出了猶豫之色。
辛夷面沉似水,一邊繼續吟唱,一邊冷哼了一聲,身旁幾個兵士立即將槍口對準了畏縮的隊友,另幾個則飛快的架起了肩扛式火箭炮。
就在這時,幾道寒光突然從天而降,辛夷的吟唱戛然而止——數柄武士刀刺破各式防護,刁鑽的穿胸而過,將他和一干心腹手下齊齊釘在了地上——驚鴻一閃劃破了眾人的視野,眼前的劇變則完全驚呆了鏖戰的雙方,刺目的車燈光里,持槍的兵士們彷彿定了身,全都保持著戰鬥的姿勢,目瞪口呆。
意外的是,辛夷居然沒有死,他掙扎著側過了身子,雙手顫巍巍的伸向插在身上的利刃,幾次試圖抓過去,最終卻只是迸出了流淌一地的烏血。
「不得不承認,辛夷,你的生命真比小強還強。」
一個譏嘲的聲音隨之響起,古怪的話語回蕩夜空。
眾人呆愣的目光立刻轉了過去,然後,所謂「驚艷」這個辭藻瞬間便佔據了他們原本充斥著驚駭的腦海。
而墨斐看著眼前這些略帶艷慕、形形色色的臉,不由得一陣撇嘴。老實說,他本來還打算繼續裝的,可是一幫「祓魔師」的施法技巧和後續能力委實令人大失所望,眼見著RPG之類的玩意兒都要粉墨登場了,他不得不出手阻止這愈演愈烈的廝殺。
看到墨斐的一剎那,辛夷的眼中猛地爆出了精光,他死死盯著墨斐,任由大口的鮮血從嘴裡湧出,艱難的叫道:「你、你……騙……可惡……」
辛夷的聲音如同垂死孤狼的嘶嚎,忿恨、悲憤,聽得人寒毛倒豎。
一個老邁的身影從樹林的陰翳中晃悠悠的走了出來,顯露了一身相似的黑套裝,而在墨斐三個的神識里,他正是埋伏者中最強的法術單位,當然,也就有著最丑怪的面容、最羸弱的身體。
「辛夷,沒想到再次見面竟會是這樣的結局。」來者轉向血人般的辛夷,悵然嘆息,緊接著朝墨斐鞠了一躬,敬畏的說,「祓魔一族族長乙離見過前鬼大人,感謝您出手相助。」
「真是好快的密報。」墨斐半是佯裝半是生氣的冷笑道,「從這傢伙下手,你們就準備上了?呵呵,狡詐的人類,你又有什麼企圖?」
乙離顯得有些惶恐,連聲解釋道:「大人,您誤會了。我們一直在注意這個叛徒,只因為忌憚軍部才不敢貿然動手。就在不久前,我們根據軍部的騷亂確認了這個叛徒的陰謀,這才緊急阻截。」
雙料騙子?難怪辛夷這傢伙一路上想盡方法躲避追蹤,原來完全是在夾縫中玩火。
墨斐揚了揚眉,頗為厭惡的朝地上的辛夷瞥去一眼,事實上,連同那些殘兵剩卒都投去了鄙夷的眼神。
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已然奄奄一息的辛夷雙眼忽然爆睜,迴光返照的吼道:「我不甘心、不甘心!我、我只是想救自己、救族人……為什麼我們必須忍受痛苦?為什麼不能……」
噴涌的血泉帶走了辛夷最後一絲生氣,而未盡的凄厲話語幽幽飄遠,帶著怨毒撕裂了樹海的靜寂。
墨斐緊蹙了秀眉,不知為什麼,此刻他一絲半點兒完勝的成就感都沒有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些話還是解釋給被玩弄的同胞聽吧。」
腦海中驀地冒出了莉莉清冷的話語,接著是梅琳雅慨然的感嘆:「罷了,理念有別、立場不同而已。」
墨斐的目光轉向了身後破開的車廂內漸漸恢復生氣的藤野兄妹,眉頭微微舒緩,順手撤去了塑能的武士刀。
嘭~嘭~嘭~
伴隨紛舞的螢光,一連串重物落地聲悶響不斷——原本驚疑不決的剩餘兵士,紛紛丟下了武器,愕然的埋伏者們總算回過了神,掛著各異的神色,緊張卻絲毫不亂的處理起投降的敵人。
作為首領的乙離掃視了一圈,似乎滿意的鬆了口氣,轉身向墨斐恭敬的提議道:「前鬼大人,恕在下冒昧,不過我們恐怕得儘快行動,剛才的戰鬥響動過大,哪怕是在樹海,軍部也會在不久趕來——大人既然主動前往過軍部,應該明白不宜與他們過多糾纏。」
「沒問題,本尊恰好有事要問你。」墨斐繼續擺出倨作姿態,隨口又說了句,「但在此之前,你先照顧一下這兩個小傢伙吧,本尊實在不耐煩收拾這些殘局。」
言語間,莉莉和梅琳雅同時現身,順道將藤野兄妹倆送了出去。
噝——四周清晰的響起了一片猛吸氣的聲音,不知道是驚訝於「群芳鬥豔」,還是駭異於難纏的「鬼神」又多出來兩個。
乙離的注意力卻似被不起眼的兄妹倆牢牢吸引,墨斐敏銳的抓住了對方剎那波動的精神以及些微的低聲嘀咕:「壬生的後人嗎?難怪……」
「有戲,這個發展倒……」墨斐正饒有興緻的觀望著,猛地瞪大了雙眼——習慣性掠過的神眼中,一股牽連世外、赫然醒目的因果鏈悠然顯現在了藤野兄妹身上!
Shit!主角因果!這玩意兒還能後天出現?!或者說,眼前悄無聲息的發生了一起「穿越」?!——儘管神識沒有捕捉到絲毫的精神變化,墨斐卻不敢完全保證靈魂上沒動過手腳,難以自持的驚駭感染開,讓他和莉莉二女都短暫的愣了愣神。
但很快,三人便收起了所有的意外:穿越又如何?墨斐自己不就是穿越客?至於「主角」,三人磕磕碰碰至今,見到的「主角」難道還少?想到這,梅琳雅率先對墨斐發出了調笑似的譏誚:「親愛的主人,我和莉莉可被你連帶著嚇了一把,拜託你以後注意些,這種事別一驚一乍,不然韋大少幾個『主角』可是會傷心的。」
緊隨著,莉莉居然也開起了玩笑:「墨斐,視界開闊是件好事,但千萬不要忘了莉莉和你都是穿越『副產品』。」
無言以對的墨斐只能佯裝無謂的撇了開去,忍著滿腦的嬉笑,在乙離的「盛情招待」下上了路。
動身前,因為終於把藤野兄妹這對包袱——好吧,「主角光環」會讓他倆成為未來的新星,但在墨斐仨手裡無疑是拖累的包袱——託付給了「主角溫床」,心情尚好的墨斐順便一記「熵破」處理了埋伏者傷盡腦筋的殘跡,梅琳雅的法術進而治癒了挂彩的一干人,於是,他們又收穫了更多的驚懼與敬畏。
一番跋涉后,眾人趕到了樹海一側的公路,乘上了一輛久候的大巴,迅速駛向了遠方;其間,藤野兄妹清醒了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光環」的影響,原本戰戰兢兢的兩人在一陣錯愕后,居然很快釋然,接受了前因後果不說,不久便融入了陌生的人群,甚至向墨斐三個不斷發出「別有所圖」的感激。
心知肚明的墨斐仨一笑而過,轉到角落和乙離拉起了話,漸漸把握了事情的脈絡。
如同起初猜測的那樣,這個世界上古時期的確有過強大的魔法力量,而眼前這群自稱「祓魔師」的人就傳承自某位「最為睿智」的存在——創造出「門」的大師!而某一天,這位大師「飛升」了,隨後,魔法文明驟然崩潰,遠古的一切、連同這位大師的事迹盡皆湮沒於塵埃,只留下了大師封印魔法的神奇傳說,以及莫名其妙的「守門」遺言。
「偉大先祖開創了我族的神奇,而我族也謹守先祖遺訓,不渝的看護著這個世界的大門!」乙離娓娓追憶著光輝的過去,滿面自豪的神情,然後卻又苦澀的說,「身懷先祖的血脈,我族繼承了遺失於傳說的法術,至死不移的追尋著先祖的足跡。然而,先祖對魔法的封印實在太強大了,族人們一代代奉獻,卻一代代落得了這樣可悲的下場。」
說著,乙離揭開了自己的頭罩,稍稍顯露了駭人面容,然後飛快的掩蓋——儘管只是一瞥、儘管早已了解,那晃眼的悲戚眼神配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容顏,依舊在墨斐心底漾起了轉瞬即逝的哀憐。
墨斐當然明白對方這樣唐突的目的,但他確實無可奈何,只能拿捏著豪放腔調,坦然的說:「乙離,你講的似乎遠在本尊了解的之外,本尊對這些比自己還久遠的傳說素來不感興趣。況且,即便這一切是真的,如此強大的力量,本尊也無法可想。」
直白的回答讓乙離期冀的精神陡然一沉,墨斐有些同情的瞧著這個悲世憐人的族長,驀地收到了來自梅琳雅的「靈光一閃」。頓時,他眼睛一亮,連忙開口:「儘管如此,倘若你能拿出這位大師殘留的典籍,尤其是關於『門』的線索,本尊或許會找出什麼解決之道。」
乙離聞言渾身一震,動了動似乎要交代什麼,接著偏偏一愣,反倒陷入了猶疑的沉默。
「看來,這位族長大人還不信任你呀,親愛的,得下點兒功夫了。」梅琳雅狡黠乃至誘惑式的說,「或者,讓我來動手?『搜魂』的話,也能挖出蛛絲馬跡的。」
「不用了,梅琳雅姐姐,我相信墨斐能解決問題。」莉莉當即打斷了梅琳雅的話,出於堅守的「正直」,她不會允許向無辜者施用傷及靈魂的精神法術。
「行啦,你們倆好好歇著,我自然明白。」墨斐一邊心下安撫,一邊細細琢磨,隨即佯裝不以為意的笑道:「老頭兒,本尊知道你放心不下,畢竟出了辛夷這傢伙,對你們這些人類,衝擊不小吧。說不定,這樣的事還不是第一次,只是這次恰好撞到本尊,事情稍微鬧大了一些而已。」
這話顯然觸到了乙離的痛楚,他又是一震,緩緩的、沉鬱的說:「不是誰都能承受這份重擔。世界在不斷變化,一切那樣精彩、那樣誘人,一些年輕的族人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背離了先祖的遺志。這是他們的選擇,我們老一輩也無話可說,畢竟,不能因為我們的意願要求後人落得相同的慘況。」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乙離的語氣忽然變得嚴厲:「但是,個別墮落的傢伙,居然妄圖以先祖遺留下來護佑世界的法術奴役他人,這樣的敗類我們決不姑息!歷史上,有些天才就此迷失於強大力量,化身作惡的『魔王』,這些腐爛的果實都被我族的『勇者』逐一清理了。據說,早年甚至有『魔王』被放逐到了異界!」
放逐異界?那豈不就是到了愛珂一側?!——墨斐三人齊齊心動,隱隱抓住了事變的端倪。
而同時,墨斐又追問到:「呵呵,原來本尊見識的『魔王勇者』就是這麼回事。那這個辛夷在搞什麼?居然跟世俗權力糾纏一起?」
「有誰不覬覦奇幻的力量呢,早年就有宮廷的御用法師、為幕府充當走狗的陰陽師,那些都是脫離家族又貪圖安逸的子弟。」乙離苦笑道,「辛夷有些不一樣,他其實是個很熱血的年輕人,他投靠軍部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他是真的想要解決族人身上的枷鎖。可惜,他太過於不擇手段了,而這樣的人恰恰容易被利益遮蔽眼睛……」
聽到這裡,墨斐內心驟然震動:太過不擇手段就容易利令智昏?那麼,投身陰影之下,全力挖掘真相的自己是不是也會走上這條歧途?
「墨斐,不用擔心!」驀地,莉莉打斷了他的憂思,「莉莉說過,如果有一天你要走上錯誤的道路,我一定會阻止你的!」
「嘻嘻」梅琳雅也插了進來,嬌笑道,「我也說了,那個時候我會堅決的支持主人你,嗯,看清況啰。」
堅定的話語與關愛的調笑令墨斐身心一暖,說不出的安寧。
「到時候就拜託了,可不要內訌啊。」墨斐暢快的心道,嘴裡則繼續說:「呵呵,這就是你們人類了,永遠擺脫不了靈魂的劣質。」
「大人,但這正是我們豐富多彩的所在!」乙離抬起了頭,毅然答道。
是的,這就是為什麼純粹的「人」永遠比純粹的「神」更有趣!
認同的墨斐暗自頷首,表面上裝出不耐煩的神氣,隨著轉動的念頭,冷然譏嘲道:「所以,你們這些老傢伙還玩出了遁世的把戲,把兩個小傢伙隱姓埋名送了出去?」
「你怎麼知道?!」乙離差點兒蹦了起來,聲音劇烈震顫著,連話語都一時丟了恭敬。
「只是根據線索猜對了而已。這可是主角發展的固有模板吶,我都快倒背如流了。」墨斐心下失笑,卻故意板起了臉。
面對墨斐的「厲色」,乙離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收斂情緒,懺悔式的說:「失禮了,前鬼大人,剛才在下過於激動、言語失當,請幾位切勿介意。」
然而,這分「懺悔」似乎不只限於剛才的言行,不等墨斐回話,乙離帶著悔意追述道:「在下說了,不願背負重擔的族人多數選擇了脫離家族。壬生當年是我們幾個裡面最年輕、也最離經叛道的,他不顧反對娶了族外的女子、又有了可愛的兒子,族人原以為他會像不少人一樣投入普通人的世界,可他偏偏沒有放棄。作為我們這一代最具天份的祓魔師,他不但堅守自己的職責,還期望憑己之力突破樊籬。不幸的是,法力桎梏實在太難抗拒,最終,他在可怕的反噬下苦痛而亡。而臨死前,深感絕望的他,懇請我們將他的妻兒送走,再不過問族內之事。
「唉~~壬生為了族人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在他最後的時刻,我們怎好回絕,何況,他的妻兒原本就不明內幕。結果,我們就將母子倆安置到了一處我族名下的神社,改名藤野。慚愧啊,從此我族再也沒有關注過他們,直到剛才,我才通過血脈的氣息發現兄妹倆是壬生的後人;直到剛才,我才從他們口中得知壬生孩子出事的消息!」
乙離越說越是激動,滿懷愧疚的說到:「如果不是大人您及時出手,壬生唯一的後人恐怕就此亡故了,而我們這些信誓旦旦的老傢伙還自以為守護了承諾!而今,兄妹倆又被捲入了無妄的禍端,我實在、實在對不起壬生啊!!!」
瞧著乙離老淚縱橫的樣子,墨斐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不過,眼下可不是憐憫的時機,墨斐略一琢磨,趁熱打鐵的迫道:「哼,滿口仁慈,從你遮遮掩掩的言行本尊可看不出什麼悔恨。老頭兒,不要浪費時間,眼淚對本尊沒有用,抓不住根本,本尊始終無能為力!」
這句話終於擊潰了乙離已然脆弱的心理防線,他猛地怔住,片刻間下定了決心,近乎切齒的擠出了話:「前鬼大人,我族還保存著先祖遺留的陣圖捲軸!」
靠,魔法筆記?!
三人險些脫口驚叫,幸虧聯協的精神力非凡,才堪堪穩住了心神;而墨斐一邊勸息興奮難耐的梅琳雅,一邊強捺著激動問到:「可笑,人類不要妄圖欺騙本尊,真有詳細記錄,難道你們不會自己破解其中的秘密?!」
苦澀再次縈繞於乙離的話語間,他悠悠的回到:「大人,在下不敢欺瞞。慚愧得很,我們這些後人竟無人能讀懂先祖的技記述,加之歷代波折,這些捲軸已經散佚不少了,實在不知能不能提供足夠的線索。」
Shit!
墨斐和梅琳雅心下齊聲暗罵,當場差點兒發作,好容易平靜下來,墨斐追問到:「本尊要看過才知道真假,捲軸現下在什麼地方?」
乙離微微遲疑了一瞬,最終懇切的答道:「我族的秘營——出雲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