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賭氣(二更)
他的語氣,不自覺軟了幾分下來。
祁歡鬢角的一縷碎發被汗水濡濕。
秦頌抬手,仔細輕柔的替她理了理,想要安撫她幾分。
他的指尖,觸在自己皮膚上的時候,祁歡才徹徹底底的冷靜下來。
她果斷將自己的手腕自秦頌掌中退了出來,表情嚴肅又沉著。
她說:“不用,我們自家的事,關起門來自行處理。”
穿越之後,她也一直都有在積極適應當前環境下的生存法則,每出一件事,都會考慮好後果,和一旦東窗事發之後的應付之道。
她自己做的事,也沒什麽不敢承認的,方才那一瞬間的恐慌無措……
隻是因為楊氏和祁元辰他們!
因為,這些事一旦東窗事發,必不是她一個人承擔後果,祁正鈺本來就對楊氏虎視眈眈,這便是他趁火打劫的絕佳機會,他一定會死死咬住,將楊氏往死裏逼的!
祁歡不願意連累人。
尤其——
還是兩個當下對她來說最最重要的人。
但是不該發生,也已經事發了。
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珍貴。
她也不再惱怒傷感,抬腳便走。
秦頌也知道這事的嚴重性,祁正鈺原就不是什麽好人,又在覬覦楊氏的私產,這一次拿著祁歡這麽大的把柄,就是直接將她母女二人逼死都有可能。
他心裏莫名的也有幾分恐慌。
下意識的,再次一把攥住祁歡的手腕,沉聲道;“你別去。”
祁歡回頭。
她的目色沉沉,是一種鮮見嚴肅的表情。
見多了她那種不怕死的玩世不恭模樣,秦頌突然有點不想看見她現在的這個樣子。
“我……”他心中又是一惱,嘴唇動了動。
雖然事情都是祁歡做的,可要不是他惡趣味的一直糾纏不放,也不至於招致這場禍事。
有那麽一瞬間,他道歉的話幾乎衝口而出。
可最終——
強勢慣了的作風使然,話還是卡在了喉嚨裏。
祁歡也是難得看總是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秦小侯爺,如此踟躕為難的。
秦頌的心態和想法,她大概都懂。
要說她半分不怨恨這個人,那是假的。
可是——
說到底,她自己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事,小侯爺與我非親非故,沒義務盡心盡力替我守住所有的秘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遲早的事。”
她再次掙脫秦頌的手。
這一次,秦頌的手指本能的扣緊了一分。
他,不願撒手。
祁歡沒時間與他糾纏,就直接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掰開他手指。
她重新轉身走出了院子。
秦頌心裏很惱火,因為——
祁歡說這事兒與他沒有半分關係。
若是這時候她求他一句,或者問他一句能否幫忙,他也許都不會是這樣的心情。
明明非親非故……
可是這種被她涇渭分明當外人的感覺,確實不怎麽好。
他心中且在煩躁惱怒,卻又聽見腳步聲。
剛剛轉出門去的祁歡,去而複返。
因為腳步太快,她長長的裙擺,搖曳漂浮,自嵌了珍珠的繡鞋鞋麵上掃過,像是一朵飄動招搖的花。
秦頌愣了愣,抬頭。
祁歡走到他麵前站定,語氣幹淨利落:“麻煩小侯爺一件事,現在,馬上,追上去,替我拖延我家祖父一二,一刻鍾即可。他剛走,現在還來得及,不需要您做別的,隻拖著他叫他暫時分不開身來派人盯我就行。”
她還需要一點時間,去做一些安排和準備,來迎接這場暴風雨。
幸好今天家裏宴客,人多眼雜,祁正鈺自己也有不為人知的目的,抓住她的把柄,最終的目的一定是要挾楊氏,而這件事——
他是半點不敢透露在人前的。
所以,他才會隱忍,無論如何要等到宴會結束再處理“家務事”。
可是,祁歡也了解他,他是隻心思細膩,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在他發作之前,一定會派人先將她嚴密監視起來的。
要拖住他,秦頌的身份,剛好夠用。
他不僅抓著自己和祁家的把柄,並且祁正鈺還不敢在他的麵前,大庭廣眾跟他橫!
秦頌思維敏捷,聽她說完就明白了她的意圖。
可是——
拖這一點時間管什麽用?楊氏確實護犢子,但是以她區區一介婦人,任憑手上有萬貫家財,單憑著錢財,要與堂堂長寧侯府抗衡……
依舊毫無勝算。
除非——
魚死網破。
秦頌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
祁歡緊跟著已經二度開口。
她說:“那晚小侯爺帶人闖進我家的莊子,是要搜尋什麽人呢?其實一直以來我也很好奇,所以回京以後我還特意觀察打探了一下消息,那段時間京城動蕩,有司衙門乃至於宮裏卻都不曾調出過追殺令給小侯爺您。所以,是不是您那一晚做的,也是一件絕對不能對外人道的陰私之事?”
少女麵上神情冷肅。
但她唇角微微上翹,那揚起的是一個略帶幾分惡意的弧度。
秦頌以前也不是沒見過她這樣不怕死與自己叫板的表情,並且——
祁歡說這些話的內容本身……
也沒帶給他多大的震撼。
可他一瞬間,也是惱怒的情緒直衝天靈蓋,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威脅我?”
祁歡莞爾,歪了歪腦袋:“您說是,那便是。這次我若能逃過一劫,咱們皆大歡喜,好歹咱們以後還要合作撈銀子,小侯爺替我辦完這件事,我保證,我與我母親也會將您的這樁事爛在肚子裏,永不再提。”
這回說完,她當真是不能再耽擱,轉身又匆匆忙忙的走了。
她方才,刻意說的是“我們母女二人”,提醒他,楊氏也是知情人,他就算在這裏殺了她也沒用!
秦頌捏著拳頭站在原地,臉色陰沉,難看至極。
按理說,他的把柄和秘密都被人翻出來了,他應該是惱羞成怒,甚至立刻采取措施,扼住這個苗頭的。
可是——
這一刻,心裏卻隻剩有沸騰的怒火。
祁歡這每一句話裏暗藏的玄機和暗示,他當然都能聽懂。
她不僅威脅他,還以為他會為了滅口,在這裏殺她?
如果他真的對她抱有任何惡意的話,這麽幾次三番下來,她都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她居然——
覺得他會殺她!
嗬!
依著秦頌的脾氣,他此刻該是一走了之的。
可是事不宜遲,他卻還是陰沉著一張臉,如祁歡所說,疾步往前院方向去追祁正鈺。
這邊祁歡也是腳下生風。
為了避開祁正鈺,她沒直接回前院,而是繞了一下,從一道小側門先回了棲霞園一趟。
回安雪堂。
楊氏自然是不在的。
但祁元辰午睡剛醒。
母親和姐姐都不在,他像是有點不樂意,劉媽媽帶著兩個丫鬟折騰了好一會兒給他洗漱更衣,因為他不配合,所以弄到這會兒還沒穿戴妥當。
“小祖宗,別鬧了好嗎?”劉媽媽幾乎都快給他跪下了,拿著小袍子要給他穿,他卻擰著眉頭雙手死死攥著一塊玉佩的穗子在那研究上了,“再不過去,夫人就該親自找回來了。”
祁歡推門進去。
兩個丫鬟連忙見禮:“大小姐。”
劉媽媽也苦著臉回頭:“今兒個也不知這是怎麽了……”
祁元辰平時都是很乖很好哄的。
祁歡走上前去,沒說話,先彎身蹲在他麵前。
小東西抬起眼眸看她。
祁歡扯動唇角,露出一個笑容,然後伸出雙臂,將他攬入懷中抱了抱。
她其實不是個特別溫柔稱職的姐姐,平時願意帶著祁元辰玩,也有一部分拿著他當道具和玩具消遣的意思。
這樣突如其來一個柔柔的擁抱,弄得祁元辰似是不自在的有點發懵。
但祁歡沒有拖泥帶水,就抱了他一下便鬆開了,手指點點他的小鼻尖:“不準調皮了,快穿衣服。”
說完,她就再次起身,走到劉媽媽三人麵前。
祁元辰年紀還小,尚且不到自立的時候,所以楊氏還沒給他挑小廝,劉媽媽和這兩個丫鬟,平時是專門負責伺候他起居的。
祁歡言簡意賅的命令:“莫要聲張,趕緊的替小東西收拾一下換洗衣物和貼身用品,別帶太多。後角門,通後麵第五進院子的那道門知道吧,收拾好了,就帶上他先去那裏等我。”
劉媽媽能得楊氏信任,把祁元辰交給她,自然也不是個蠢的。
再看祁歡神色凝重,不由的呼吸一窒:“是……出什麽事了嗎?”
“不要問,照我說的去做,要快。”祁歡道,“我先去見一趟母親,過一會兒咱們在後角門會和。”
棲霞園占地比較大,一共四個入口,一個正門,兩道側門,還有一個後角門。
除了正門和祁歡回來走的側門,另外兩道門平時都是上鎖的,但是四個門的鑰匙,除了專門負責看門的管事婆子以及金媽媽,楊氏那裏都有一份備用。
她就是這麽一個掌控力度極強的女人。
祁歡已經把她存放鑰匙的小匣子一並拿來,她也不確定哪把鑰匙是後角門的,就連匣子一起塞給劉媽媽。
最後,又回頭囑咐祁元辰:“聽姐姐的話,不準鬧,嗯?”
祁元辰確實很聽她的話,這事兒不是今天才有的。
尤其她此時表情嚴肅,還挺有點壓人的,小東西一聲不吭,本能的就點點頭。
祁歡於是又重露出個笑容,對他露齒一笑,便又帶上門走了。
往前麵去尋楊氏。
從棲霞園的正門剛出來,她就看到右邊回廊上秦頌已經纏住了祁正鈺。
兩人駐足在顯眼處,秦頌似乎在說著什麽。
祁正鈺背對這邊,就瞧不分明了。
祁歡方才抖了秦頌的底“威脅”他,其實多少有幾分賭氣的成分在。
雖然她不習慣推卸責任,也打從心底裏承認這樁禍事的根由都在自己,可如果秦頌低調收斂點兒,像她保守他的秘密一樣守口如瓶,今天也沒這事兒了。
所以,她明知道即使她不提條件,單純“請求”秦頌幫她去拖住祁正鈺,秦頌也一定會去。
並且,哪怕她真和秦頌攤牌了他的秘密,秦頌也不會殺她……
她就是故意拿那些話來惡心他的!
誰叫他嘴賤來著!
祁歡也沒多看,腳下果斷走了另一邊,進大花園。
結果走在半路,隔著假山林立的風景,又偶然瞥見祁元旭帶著喻懷瑾正在花園裏和祁長歌說話。
園子裏一群少男少女嬉鬧,他本就是來“道歉”的,倒也談不上避嫌一說。
今日府上賓客比上回祁元旭成婚的時候多,前院的地方不太夠用,晚宴是準備設在大花園這邊的一座抱廈裏。
丫鬟婢女小廝都在忙忙碌碌的來回奔走,已經在準備了。
那抱廈後院,小花園裏另有一座小樓。
龐氏在前院忙著待客和張羅宴席,今日便是楊氏得閑,帶著女眷們在那樓上吃茶閑聊。
祁歡剛一過去,就有人發現了她。
中年阿姨們,不管家裏有沒有兒子需要討媳婦,都會對小姑娘格外關注,立刻就有幾位拉著她手熱絡的說話。
當著楊氏的麵,自然是要誇的。
祁歡不動聲色,笑著敷衍過去,最後湊過去靠著楊氏撒嬌:“母親,我沒挑到合適的首飾,您首飾匣子的鑰匙,您叫金媽媽給我吧,我去您那再翻翻。”
楊氏心領神會,這是找她有事。
母女兩個配合天衣無縫,她含笑戳了女兒額頭一下:“就你事兒多。”
說著已經起身,領著她從屋裏出來。
其實金媽媽就守在樓下的院子裏,楊氏喊一聲就成,甚至於……
祁歡想拿她房裏的東西,金媽媽二話不說就會直接給鑰匙,都不用來找她再問的。
可楊氏寵女兒,這在京城貴婦圈子裏是出了名的,眾人見狀也隻是借機調侃著湊上兩句,卻沒人因此起疑。
祁歡牽著她的手從門裏出來,沿著走廊,走到樓梯口。
這裏,沒有視覺死角,樓上樓下的情況全都一目了然。
楊氏知道女兒性子,這麽拐彎抹角把她騙出來,肯定是有什麽緊急的事。
她表情已然嚴肅下來:“出什麽事了?”
祁歡用力抿了抿唇,有那麽一瞬間,因為愧疚,其實是不太有勇氣去看楊氏的眼睛的。
但這不是婆婆媽媽瞎矯情的時候,她還是飛快的定下心來抬頭,直言道:“我整治祁元銘,包括可能與人有染的事,祖父都知道了。”
楊氏眼前一暈,胸中一股熱血直衝天靈蓋,險些直接一口氣沒上來。
祁歡有備而來,趕緊扶住她。
她自己也第一時間抓住旁邊欄杆,指甲用力的掐進木頭裏,緩了一口氣,抬了抬手:“我沒事,紙包不住火,會瞞不住也正常。”
這時候了,第一件事還是安撫女兒。
祁歡依舊長話短說:“所以……母親您應該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對吧?”
楊氏是個負責人的好母親。
如果是事關她自己,她也許被逼到絕境會喪氣失去鬥誌,可祁歡知道,事關自己……
雖然她每次惹事之後楊氏最多就是嗔上一兩句,然後說沒事,可是背地裏,她卻一定會再做一次最壞的打算和考慮,築起一道萬一一朝東窗事發,用來保全自己和女兒的最壞的防火牆。
祁歡問的篤定。
楊氏倒也不意外。
隻她又再深呼吸了幾次,便反握住女兒的手,依舊是那劇老掉牙的安撫的話:“沒事,不怕,天無絕人之路,離了他們祁家,也總還有別的路給咱們母女走的。”
楊氏最後的一步棋是什麽,祁歡也大概心裏有數。
她隻是還有顧慮:“那小不點兒……”
她是個女孩兒,尤其連續出事之後,風評也不怎麽好了,對祁正鈺來說,不僅沒有利用價值,還有汙點,她想斷絕和這個長寧侯府的關係,特別容易,最後隻看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可是祁元辰——
他卻是祁家的嫡孫。
在這個重男丁,重家族,重門第的封建製度下,祁正鈺會放棄他的概率幾乎不存在,隻能是硬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