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背影
祁欣好不容易擺脫了高雲渺的糾纏回來,第一時間自然還是趕回來看祁元銘的。
結果——
才剛走到前後兩院中間的天井裏,隔門便聽見了院裏說話的動靜。
岑氏的情緒極盡壓抑,也是害怕隔牆有耳,話就隻這麽一句,就被許媽媽勸著給扶進了廂房。
祁欣身邊丫鬟朱砂也是個機靈的,登時雙眼圓瞪,差點驚呼出聲。
祁欣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將她拉到門後躲避。
等岑氏主仆進了廂房,她才轉身帶著丫鬟回到前院,進了左邊單獨給自己圈出來的小院裏。
回房關上了門,朱砂還是驚魂未定,一臉的難以置信,喃喃道:“夫人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是……說咱們二公子今天是被大小姐害的嗎?”
祁欣麵色有些陰沉。
側目,橫了她一眼,警告道:“這話你以後就算給我爛在肚子裏,也不準再說出來。”
這種事,別說沒有真憑實據,就算真的拿住了手腕……
大家同住一個屋簷下,有時候也是難得糊塗。
做為祁欣的貼身丫鬟,這樣的輕重和道理朱砂自是懂得,連神情都瞬間謹慎起來:“是,奴婢知道的。”
祁文婧與餘氏之間,雖然也是親母女……
但是用祁歡的話說就是三觀不合。
她母女二人話不投機,祁文婧似乎也不想摻合娘家這些爛事兒,所以說是過去看餘氏,就是走個過場,打聲招呼給自己圓圓麵子而已。
餘氏有意想讓她出麵去給老頭子施壓說項,畢竟……
她夫家硬氣,雖然她與老頭子的父女關係也不算多親厚,但是兩座府邸既然是聯姻,總有些利益掛鉤,她這個將軍夫人在老頭子麵前還是很能說上話的。
“老夫人叫大姑奶奶屏退左右,說是要與她說說體己話,大姑奶奶卻當麵推脫,說自己不勝酒力,不能再坐,帶上表公子他們便走了,居然是連個場麵都不肯做的。”星羅帶消息回來,說到自家這位強勢的大姑奶奶,小丫頭臉上也滿是向往之意。
楊氏那正屋裏麵正在待客,祁歡不想陪著一群中年婦女閑坐,還要被她們當麵打量說道,也是推說自己不勝酒力。
正好祁元辰午覺沒睡,這會兒也困了。
她便自告奮勇,把祁元辰帶回廂房來親自哄睡。
這會兒祁元辰已經睡了。
她坐在床邊捏著孩子軟軟的小手把玩。
喝了差不多一壺的桃花釀,她非但是沒有絲毫困頓,反而被酒精刺激的格外精神興奮幾分。
聞言,也不過早知如此的聳聳肩:“餘氏想找大姑母說項的無非兩件事,一件是祁元旭,一件是祁文姮,祁文姮那事兒本來都淡了,但她今天回來不是又借故去餘氏麵前哭訴委屈了麽?想是又攪得老太太心軟了。她一共就這麽兩件心頭寶,相繼的都被老爺子劃為拒絕往來戶……大姑母不聽她說是對的,這要沾上手,那才裏外都不是人。”
不幫吧,孝道上頭說不過去,她親娘都聲淚俱下的求到她麵前了。
幫吧——
老頭子勢必反感。
即使父女之間沒什麽深厚的情義,但至少在利益上的平衡關係不能被打破。
所以,祁文婧屬於是十分清醒精明的那種人了。
她直接就不聽餘氏的嘮叨,我都不知道你家裏有什麽事,不幫豈不是順理成章,而且我醉酒了身體不舒服,你當母親的若是不顧及我的身體,非要強留我下來掰扯……
那可就是你不對了!
母慈子孝,母慈子孝,母不慈,子就沒必要孝!
反正這個脫身,算是相當幹淨利落的了。
星羅想得也許沒這麽深,可是神態之間對自家大姑奶奶還是一臉的佩服:“反正老夫人被她堵了嘴,又是當著幾個小輩的麵,不敢過分發作,待到大姑奶奶走後,又砸東西又是罵人的發了好一通的脾氣。”
那場麵,祁歡隻用想的都能想象到。
其實餘氏以前在家鬧,可不會管她和祁雲歌這些小輩的在不在場。
說到底——
那老太太雖是個拎不清的,可是卻還沒算蠢到底,涉及她自己的切身利益時她還是有顧忌,會收斂的。
在這座侯府裏,隻要老侯爺故去,她就是可以淩駕於所有人之上的太夫人,兩個兒子都得把她供起來,誰也不敢怠慢。
為什麽呢?一頂孝道的帽子壓下來——
他們若想安安穩穩的在外做官,就誰也不敢拿自己這個做娘的怎麽樣。
所以,在兒子兒媳,甚至孫女兒麵前怎麽作,她都沒有後顧之憂,不帶怕的。
可是今天祁文婧帶著一雙兒女去看她,高雲渺就不說了,高雲澤就是未來將軍府的繼承人和高氏一族的家主,這個外孫子的身份很有分量,並且還不是姓祁的,如果說祁文婧算半個外人,那高雲澤就算大半個外人了,和她之間的關係那可是說斷就能立刻斷的老死不相往來的。
她的女兒嫁得好,對她自己身來說,怎麽都是個倚仗,現在她能按部就班扮演好一個長輩的樣子,將來外孫子總也是她在這個家裏地位穩固的一重保障。
說白了,她是偏心祁文姮和祁元旭,但這倆人加起來的分量也不抵她自己的利益。
祁歡想想祁正鈺那兩口子,還覺得頗為好笑:“祖父和祖母啊,他倆也算是一對兒絕配了!”
一個上躥下跳,精致利己:一個隱忍凶殘,六親不認。
也得虧是這倆人湊一塊兒,就省得別家再被他們禍害了。
隻是——
卻苦了自己這一宅子身為他們親眷的人了。
祁歡按了按太陽穴,本來喝酒沒什麽副作用,可是想到家裏這個亂糟糟又波濤暗湧的局麵,反而腦瓜子嗡嗡的。
“哦,對了。”然後,星羅就又想起了自己觀察到的另一個小道消息:“奴婢剛才去大門口替夫人送客,剛好和大姑奶奶他們一前一後。不知道小姐是否記得,月初那會兒咱們去望仙湖那次不是遠遠地瞧見秦家姑娘和路邊一輛馬車上的人說話嗎?結果看見咱們過去,那輛馬車便直接走了。那天車上的,應該是高家表小姐,奴婢方才在大門口瞧見她家的馬車了,就是那一輛。”
再怎麽說,高家與自家的關係也該更親近些。
那天高雲渺是沒認出來後麵過來的馬車是她舅舅家的嗎?
就算她沒看見,馬車旁邊跟了十幾二十個的丫鬟仆婦和護衛,這其中也沒有一個認出來並且提醒的?
而且,她和秦穎之間打得火熱,路上遇見了都要刻意停車下來扒著車窗聊上許久,就秦穎那個大小姐性子,嘴巴會那麽嚴,聊天過程中不說自己那天是在等誰?
這真不是以惡意度人心,而是——
高雲渺那天必是看見了祁家的馬車過去,卻特意避開了不見,緊趕著離開的。
不說祁歡私下和她之間的表姐妹關係怎麽樣,畢竟兩家算是最親的親戚了,遇到了不打招呼還刻意避開,她高家的姑娘不懂事就算了,這還是在大街上打祁歡和大房的臉呢。
星羅對這事兒,頗有怨言。
隻是礙於身份,就隻陳述了事實,倒是沒敢妄加評論。
“她跟秦家姑娘的關係好,在咱們這家裏,又明顯是喜歡三妹妹更勝於我,凡事都有跡可循,沒什麽好說的。”這座宅子裏就一堆事兒,祁歡半點也不想再去計較別的。
隻是想想過幾天還要去高家做客,就還是提醒了一句:“既然知道人家對咱們不喜,以後無論何時遇見了,說話行事都要格外謹慎些,旁人的事,我們管不了,管好我們自己便是,知道嗎?”
小姑娘之間,互相拉幫結派,孤立她們不喜歡的人……
高雲渺這些姑娘從年歲上算就是中學生的年紀,這屬於正常現象,祁歡實在沒那個閑心去和一幫小姑娘互別苗頭鬥這種小心眼。
星羅知道自家主子心寬體胖,自然認真謹記,應承下來。
前院有些男人在酒桌上鬥酒,等到這一日的喜宴徹底結束,天都已經擦黑。
楊氏打發金媽媽和雲娘子她們去前院安排人收拾,並且結了臨時請來幫傭的短工和仆婦的工錢,她自己這邊卻已然是疲乏至極。
祁歡叫廚房燒了熱水,親自伺候她沐浴。
一邊給她捏肩,一邊提議:“今日忙完了,明天或者後天,我再陪母親去同濟醫館泡個藥浴吧?”
最近這十來天,家裏雖然在忙著籌備祁元旭的婚事,但這事兒祁歡是沒落下的,中間已經陪著楊氏去了一次。
本來確實也可以把胡大夫請來家裏,可是這樣雖然她們自己更方便更愜意,來回一趟卻耽誤人家工夫。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體諒和尊重都必是相互的才能長久,祁歡不願意隨便使喚人。
“最近還好,緩個幾日再去不遲。”楊氏泡在熱水裏閉目養神,聞言也沒睜眼,“倒是你,特意留下給我獻殷勤?有話就趕緊說吧,說完我好睡覺。”
祁歡幹笑兩聲,本來也是來給她招供的,腹稿都打好了,自是實話實說:“祁元銘那,今天是我做的,沒想要他的命,就想給他提個醒兒,警告他以後莫要再作妖。”
祁元銘怕水這事兒,雖然岑氏母子瞞得很是嚴實,可是大家同住一個屋簷下……
一個秘密,隱藏一月,一年,甚至三五七年,都有可能,可是持續十多年下來,這侯府內院又是把持在楊氏手裏的,總有些秘密是要落到楊氏眼皮子底下的。
祁元銘七歲多的時候,跟幾個男孩子在大花園裏追逐打鬧,小孩子們沒什麽惡意,他隻是意外被拖到水塘邊上,但是整個都嚇軟了,癱在那裏,不知道哭也動不了,剛巧雲娘子路過附近,瞧著不太對勁,就過去把他給抱開了。
其他人也都沒多想,隻以為是他們男孩子之間起了什麽衝突,打了他,或者把他推倒嚇著了。
但是雲娘子為人十分細心精明,總覺得他當時的狀態有些詭異,回來就與楊氏說了。
後麵楊氏又注意觀察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發現他在家活動都是刻意避開有水的地方老遠走的,心裏大概也就有數。
而一旦有了線索——
祁元銘這毛病的由來,她叫人順藤摸瓜去追查,自然也很快明白了前因後果。
隻是她自己一個做了母親的女人,就算知道了岑氏母子的秘密,也沒想過要去為難或者揭短。
推己及人,她能明白岑氏的苦衷,也有些可憐祁元銘的情況。
他們兩房之間,雖然這些年一直都有些暗中較勁的意思,可也沒什麽大的仇怨,她也就從沒想過要拿這事兒去攻擊岑氏母子。
隻是,她如今與自己的女兒關係更親近了些,祁歡也願意私底下纏著她聊家常,這個秘密她也就隨口說予女兒聽了。
現在祁歡做了這事兒,楊氏卻是反應平平。
她唇角甚至冷硬的勾了一下:“做了也便做了,但是以岑氏母子隱忍多年的這個作風……會被你的警告鎮住的可能性不大,反而可能招致他們的記恨和進一步的打壓報複才是真的。”
祁元銘喪心病狂到想害她的兒子,別說女兒對他沒下狠手,就算真把他怎麽著了,她也不會眨一下眼。
她楊氏做人有原則有底線,不主動對別人的孩子下手,如果這樣就換來別人對她的子女下毒手,那大家就都別講什麽原則和道義了。
現在也就是祁歡當初和她說的含蓄,說有可能連累到祁元辰,並且今天和祁元銘當麵對質之後,也沒告訴她祁元銘那天確確實實就是想害祁元辰的,怕她受到刺激,扛不住。
至於秦頌又抓了她把柄的事兒——
祁歡自然也是一並隱下了的。
這一點上,她和岑氏的看法不謀而合,秦頌既然當場沒發作,那就說明他不想揭發祁家的這件“家務事”。
並且祁歡與他打交道也算有幾次了,平心而論,她確實覺得這個人強勢霸道,很多時候仗勢欺人時還欠欠兒的,並且又時不時喜歡惡趣味的私底下擠兌人,可是到底,他沒有真的仗著拿了自己的把柄就做出什麽喪心病狂出格的事兒,就是拿去堵他嘴巴的那條商道也是楊氏愛女心切,主動送上門的。
隻要他不把事情鬧開鬧大,影響到楊氏和祁元辰……
私底下,挨點擠兌就挨了吧,反正她皮厚心大也不在乎!
楊氏的這種反應,也在祁歡預料之中,她便笑嘻嘻半真半假說了重點:“我知道,所以特意過來給母親打個招呼,回頭您記得囑咐劉媽媽他們,以後在家的時候要比出門在外更小心些的看管咱們辰哥兒,當心被打擊報複了。”
警告祁元銘一次,她其實也沒抱希望能徹底把對方嚇住,因為這個口子一旦撕開,兩家的爵位之爭就由暗轉明,這是勢必要成王敗寇,你死我活的。
招致報複性反彈的可能性,自然也是極大。
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祁元銘連續害人之後還洋洋自得的裝沒事人?想得美!
她做不出殺人放火的事,就算是能給他嚇得病一場,那好歹也能出出氣。
至於爭鬥由暗轉明——
人家都已經下過一次殺手了,打擊報複算什麽?老實呆著難道他們就不會變本加厲,覺得你又傻又好欺負,再給你來一次?
這事兒至此,也就告一段落。
次日一早,祁元旭兩夫妻極是自覺,早起等著給祁文景夫妻敬了茶之後便去外書房打包了祁元旭最後的一些東西,搬去了城北他們自己家裏。
二房那邊不出所料的確實沒鬧,但祁元銘卻是次日就說著涼發了熱,之後連續閉門養病了好幾天。
四月初七那天,男人們上衙門當差,沒必要為了一個外孫女或是外甥女的及笄禮就特意告假,是楊氏與岑氏一起領著家裏的孩子們過去觀禮的。
祁元銘稱病,沒見著。
高家的這場及笄禮辦的的確十分盛大,雖然家主不在京,但依舊是高朋滿座,道賀的人絡繹不絕。
為此,祁文婧還采買了大量的成品花卉移栽,在花園裏擺了個賞花宴。
祁歡是學過國畫的,花鳥都是入門的基礎。
而要想畫好一幅畫,首先要做的就是仔細觀察實物。
高家這園子裏栽了許多新奇的品種,這季節正是牡丹花開的時候,豔冠群芳的牡丹就成了主角,光是以前隻聽名字未見過的品種,這天在高家的花園裏祁歡一眼就看到了三四種。
祁歡找到了一種老鼠掉進米缸的快樂,索性自己跟自己玩起了遊戲,別人都是單純的在賞花,她卻開始獵奇,在花園裏四處搜尋罕見品種的花卉。
不過出門在外,她心裏還是格外謹慎,再怎麽走,也隨大流,不離開大部隊的範疇。
“小姐,那邊那一簇裏麵,是不是有黃顏色的牡丹?”雲兮和星羅也沒見過這些顏色新奇的牡丹花,也都格外興奮。
祁歡抬眸去看,那花叢裏的確掩映著兩三朵黃色的花,隻是離得稍遠,尚不確定是什麽花。
“是姚黃嗎?”正待走過去細看,就聽隔著花圃的小路上有人說話。
這邊花園裏,是一群姑娘們在賞花,聽見那邊似是男人的聲音,她便下意識循聲看了一眼過去。
當時那一行兩人,已經從那邊的小路上走了過去。
並且角度關係,很快被假山遮擋。
倉促之間,祁歡眼底隻捕捉到兩人的背影,應該是兩位年輕公子。
走在前麵一點的那個她直接沒看清,但後麵那人的背影一閃而逝,她心裏卻莫名蹦出個想法——
覺得那背影有點兒像顧瞻。
可是待要細看辨認,卻又早尋不見人了。
兩個小丫頭跑到前麵,見她還沒跟過來,雲兮就又跑回來喊她:“小姐?小姐您看什麽呢?”
祁歡一激靈回過神來,連忙掩飾著幹笑:“沒。就不小心被裙擺絆了一下。”
這個謊脫口而出的撒完,她自己都鬱悶了。
其實她和那位顧世子自從那次貢院門前一別,就再沒有過任何的聯絡和交往,而且當時話都說清楚了,人家又教養良好的半點沒跟她鬧……
依著她一貫的想法和心態,這事兒至少在她這裏是該完完全全的已經翻片兒過去了!
可是現在卻不知怎的,她卻是談到這人就心虛,就仿佛她是個拋棄良家婦男的渣女似的……
明明從頭到尾大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操作嘛!
她這是心虛個鬼?!
“沒事了,走,看花兒去!”擺擺手把這種詭異心虛的情緒甩掉,她祁歡緊拉了雲兮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