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有一劍
簡簡單單一句話,只因為是從李蘭口中說出來的,便似有風雷涌動,容不得人輕易置疑。
那一瞬間,姜若嫣覺得自己整顆心突然酸軟了一下,彷彿有些把持不住,只餘一口盪悠悠忽明忽滅的氣提在胸口,支撐著身體的行動和表情的控制。想要不傷心,其實是多麼容易的事情。只須應承下那門皇婚,從此夜鳥終歸巢,流水終駐灣。只可惜,她終究不想輕易辜負自己,無論她現在是怎樣的威風赫赫,縱然是統領三萬左督衛的雲陽公主,依然有些最質樸純真的情誼,她寧願燃盡芳華等那良人,換一世得安。
杏花似稀稀疏疏的暗綉落在佳人的身上,越發顯得弱質纖纖。姜若嫣咬住了下唇,將臉側向了一邊,倔強地不願讓人看到她脆弱的表情:「不知公子何以助我?」
李蘭凝眉靜靜地沉思,額上滲出薄薄的細汗,因為焦慮,他的手無意識的捻住月白衣衫的一角,慢慢地搓弄,不知不覺間,指尖已搓得有些發紅。沉吟半晌后,方道:「夏雲泥不滿於我朝舞樂是不假,濟濟朝臣也在聞風向而觀望,揣摩不出東宮太子與睿王在其中有什麼文章可做,故而諸位王侯公卿都在明哲保身罷了。想來現在禮部尚書那裡已是氣得跳腳,不知道有多想駁了夏雲泥的面子,只是苦於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罷了,若是我們能將可令其折服的舞樂獻於皇上,屆時龍顏大悅,此事便可解一二來。」
姜若嫣晶眸如水,視線落在了李蘭的臉上,「可就算尋到那等舞樂,父皇也不太可能應承此事吧?」
「公主莫要妄自菲薄。」李蘭的神情仍然是靜靜的,音調仍然是低低的,「你明理聰慧,應是明白質子西歸雖是盛事,但終究妨礙不到國本。可如今經夏雲泥這麼一鬧,揭的不僅是禮部的錯,其實也是我朝國顏的短,陛下面上不會露出什麼,可是在內心深處,陛下一定不會高興,故而太和殿議事現在已成重中之重,屆時正中陛下心懷,又怎會捨得公主紅衣而嫁呢?」
姜若嫣眼波輕動,沉吟了片刻,慢慢點了點頭,「公子所言雖是在理,可那等舞樂禮部尚且未尋,我們又該去哪裡呢?」
「李某能如此暢言,自然是為公主窺全了當。」李蘭素雅的面容上掠過一抹笑意,「昔年在外遊歷時,我曾跟隨一公孫姓大娘修習一種舞樂,名曰劍舞。雖不知能否入夏雲泥的法眼,想來也差不到哪裡去。」
池畔吹拂過的一帶涼風染著鬱郁青青的水氣和花香,令人心神蕩漾,如置身朝露晨曦之間
一抹混雜著憂傷、感動、欣慰、悵惘的笑容浮在姜若嫣的唇邊,她鎖住了李蘭的視線,語調甚是柔和,「公子請你認真告訴我,如若當真解我之苦,屆時會對你有何壞處?」
李蘭的唇角不為人所察覺地暗暗抿緊了一下,轉過頭來,仍是一派清風般雅素的神色,笑道:這世上有些事情的發生,不會有人預料得到,也根本沒有辦法控制得住,故而我會盡我所能,讓公主可以堂堂正正地決定終身大事,無論是江湖浪子也好,平民百姓也罷,皇上皆不會出手干預。這是我曾早先答應你的,豈可相負?」
姜若嫣只覺得眼眶一陣陣的發燙,眼眸中水氣盈盈,「那好……但我有言在先,若有一日公子因我之事而平添禍端,那如此得來的自由,我不要也罷!」
「好啦,好啦。」李蘭刻意輕鬆地玩笑了一句,眨眨眼睫,「我又怎會因公主而招來禍端呢?屆時面見陛下,沒準兒龍顏大悅還會賞我個官噹噹呢?難道公主就不想看看劍舞嗎?」
姜若嫣破頤一笑,方才的鬱郁悲凄略略疏散了一些,「我這便為公子取來。」
說是劍舞,自然要有劍才行。可是雲陽公主畢竟未在左督衛,沒道理在府中還隨身攜劍同行,故而姜若嫣吩咐管事在府庫里找一把來。
未及片刻,這把精心挑選的劍遞到了李蘭的手裡。鯊皮劍鞘,青雲吞口,劍鋒稍稍出鞘,寒氣已直透眼睫,拔劍而出握在掌中,只覺微沉稱手,但震動劍身試著劈刺時,卻又輕巧隨意,再細觀劍身,秋水青澤,幽透寒鋒,分明是一柄上佳的神兵利器。
姜若嫣眸色深深,輕笑道:「這是我凱旋那年,父皇請歐陽大師為我鍛造的神兵,名曰秋水,想來此時配上公子,亦是應景。」
李蘭一笑,寒鋒出鞘,左手一扯襟帶,旋身之際衣袂翻飛,已將外面的月白衣衫脫下,甩至一旁的亭案上。秋水流寒,他那素淡的面容經此一襯,平添了幾分英勃之氣,讓觀者不禁暗自讚揚。
剎那間滿亭劍光。
北國有女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燿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姜若嫣的櫻唇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但畢竟是歷經沙場的公主殿下,她只深吸了幾口氣,便快速地穩住了自己的情緒,鎮定了下來,語調柔和道:「公子可將此事看的如此通徹,當真是才縱天下。」
「公主明眸善睞,只是當局者迷,故而一時亂了心緒而已。」李蘭再次睜開雙眸時,眼睛里已只有寧和與溫情。他柔柔地凝望著姜若嫣,聲音平穩又安詳:「何況此事並非只李某一人看清,濟濟朝臣心如明鏡著呢,只是不敢提及罷了。」
姜若嫣眉睫微動,心中突然疑雲大起,徐徐問道:「這又是為什麼?朝臣們明知……」
「公主殿下,」李蘭的音調極其平穩,彷彿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魔力,「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夏雲泥也是這樣。只不過大家都太為自己考慮了,世間諸多煩惱也就因此而生。江湖也好,朝廷也罷,何嘗有什麼兩樣?西魏南楚為了奪嫡刀光劍影,我們大周又豈會例外?舞樂之事解決起來其實也不難,只是東宮太子與睿王素來政見不合,此時又怎會不借題發揮呢?難道禮部舉天下之力,尚不能尋到令夏雲泥如痴如醉的舞樂嗎?諸位王侯公卿棲身朝堂多年,朝局脈絡把握得也很准,又怎會看不清其中利害呢?朝臣們雖是明知這些,卻只能謹言慎行……」
李蘭微仰起頭,視線穿過已成盛茂之態的樹枝,凝望著湛藍的天空,許久之後,才慢慢地收了回來,投注在姜若嫣的身上,笑道:「公主殿下,可否記得所託李某之事?餘地已是赫然放在眼前,若是我們利用得當,想來皇上那裡也是龍顏大悅,公主可就免去一身苦難了。」
姜若嫣看著他素白清減的容顏和閑淡安寧的微笑,語調微顫地道:「公子此言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