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抽絲剝繭欲化蝶
「西魏使團可曾迎回質子歸國呢?」李蘭彷彿不知道在想什麼似的,將手籠進袖中,閑閑問道:「想來南楚入長安已不算早了,這等盛事皇上應當有個決斷了吧?」
「公子當真玲瓏心腸,只是質子歸國出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姜若嫣唇邊雖然一直保持著一抹微笑,但眼裡卻湧起冷冽的氣息:「南楚使團此行來人並非蘇決,而是夏雲泥……」
「夏雲泥又是誰?」李蘭視線鎖在她的臉上,有些不解地問道:「聖心獨運,難道此人會對朝堂局勢有什麼影響嗎?」
「夏雲泥不過是添居為南楚的內衛總統領罷了。」姜若嫣柳眉一揚,粉面上突閃煞氣,「可難就難在此人通曉琴香樂舞,乃是當世無人可出其右的舞樂大家。前幾日父皇批下諭旨,在太和殿上邀宴兩國來使,本來是要商量質子可否西歸故國一事的,可夏雲泥則以宴舞軟弱拖沓,綿綿而無力為由,拒不參宴。可父皇又挑不出什麼理來,故而難以商議此事。」
薰暖的和風微微吹過,像一隻手緩緩攪動了身側那一樹繁密的杏花,輕薄如綃的花瓣點點的飄落到了李蘭的身上,令整個人帶有一種朗月清風般的氣質:「如此看來,質子西歸故國只怕是要晚些時日了呢。」
「公子的言下之意是……」姜若嫣略略有些意外,「西魏使團一定能夠迎回質子歸國?」
李蘭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仿若在閑話家常:「請問公主,那位久居在長安的質子,平素里是何等性情呢?」
姜若嫣眸中微露出思索之色,半晌後方道:「西魏四皇子宇文拓,自從來長安為質后,終日流連在風月場里,也從不過問政事。據說東宮太子曾在宴上故意安排西魏的舞樂給他看,可這人竟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做派,著實令人費解……公子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
「公主不妨細想,如若宇文拓歸國后真的能承其大統,」李蘭唇邊突然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道:「那西魏是有一個終日只知奢糜腐化的昏君對我朝有益,還是一個勵精圖治的明君呢?」
姜若嫣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禁莞爾道:「公子雖是這般篤定,可是南楚不會坐視不管的呀……」
「事在人為。」李蘭轉過頭來,黑幽幽的瞳孔烏亮如同寶石一般,穩穩地凝在公主的臉上:「南楚為何遣使入長安已然明了,無非是想要阻止這場盛事罷了。可既是如此,那南楚使團為何不於朝堂之上曉以陳辭利害呢?兩國素有間隙,早已勢同水火,南楚更應分毫不讓才是,為何偏偏要未戰而氣先靡呢?這等做法豈不是太過於落至下乘?未免太過於奇怪了呢?種種怯懦之舉,那西魏使團又何愁不能成事。」
「不盡然吧?」姜若嫣沉吟了一下,道:「公子所言雖有幾分道理。可若是質子歸國真成了定局,那南楚遣使入長安豈不是多此一舉了嗎?這太沒有道理可言了吧?」
「當然有道理。」李蘭笑容晏晏地道,「南楚近來朝局不穩,太子之位已是久爭而不下,若是長此以往可就要有礙於國本了。想來楚帝再如何昏聵,斷不至於拿幾百年的江山社稷開玩笑,故而夏雲泥此番作為不過是想要將禍水南引至我朝罷了。」
姜若嫣呼吸一滯,彷彿突然之間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看過的一個方向:「公子言下之意是……」
「夏雲泥此舉於南楚而言,實則是百利而無一害。」李蘭緩緩閉上了眼眸,默然少時道:「公主你想啊,若是夏雲泥不滿於我朝舞樂,恐怕這位正使回國之後,難免會有些瑣碎傳言,屆時豈不是白讓天下人看我朝的笑話?丟醜不說,再者使團未等太和殿議事便敗興而歸,此事若是落在楚帝眼裡,只會認為我朝皇帝素對其不敬,如此這般名正言順,若不趁此時機興兵邊疆而彰顯一下國威,又更待何時呢?」
姜若嫣的櫻唇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但畢竟是歷經沙場的公主殿下,她只深吸了幾口氣,便快速地穩住了自己的情緒,鎮定了下來,語調柔和道:「公子可將此事看的如此通徹,當真是才縱天下。」
「公主明眸善睞,只是當局者迷,故而一時亂了心緒而已。」李蘭再次睜開雙眸時,眼睛里已只有寧和與溫情。他柔柔地凝望著姜若嫣,聲音平穩又安詳:「何況此事並非只李某一人看清,濟濟朝臣心如明鏡著呢,只是不敢提及罷了。」
姜若嫣眉睫微動,心中突然疑雲大起,徐徐問道:「這又是為什麼?朝臣們明知……」
「公主殿下,」李蘭的音調極其平穩,彷彿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魔力,「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夏雲泥也是這樣。只不過大家都太為自己考慮了,世間諸多煩惱也就因此而生。江湖也好,朝廷也罷,何嘗有什麼兩樣?西魏南楚為了奪嫡刀光劍影,我們大周又豈會例外?舞樂之事解決起來其實也不難,只是東宮太子與睿王素來政見不合,此時又怎會不借題發揮呢?難道禮部舉天下之力,尚不能尋到令夏雲泥如痴如醉的舞樂嗎?諸位王侯公卿棲身朝堂多年,朝局脈絡把握得也很准,又怎會看不清其中利害呢?朝臣們雖是明知這些,卻只能謹言慎行……」
李蘭微仰起頭,視線穿過已成盛茂之態的樹枝,凝望著湛藍的天空,許久之後,才慢慢地收了回來,投注在姜若嫣的身上,笑道:「公主殿下,可否記得所託李某之事?餘地已是赫然放在眼前,若是我們利用得當,想來皇上那裡也是龍顏大悅,公主可就免去一身苦難了。」
姜若嫣看著他素白清減的容顏和閑淡安寧的微笑,語調微顫地道:「公子此言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