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八章 三戰冰神(三)
關千劍問眾人:「有人受傷嗎?」
大夥本來已經筋疲力盡,聽到他的聲音,精神為之一振,齊聲回答:「多謝關心,無人受傷。」
其中一人高聲道:「若不是有關大俠在,恐怕我們已經葬身蛇吻了。再造之恩,無以為報,從今往後,但有所命,我等無不凜尊!」跟著眾人都來致謝。
關千劍拱手道:「各位說好兄弟相稱,請不要再提大俠二字,至於救命云云,我與眾位攜手討伐灰使者,正是同舟共濟,諸位有難,本人舉手之勞,施以援手,分所當為。」
眾人見他措辭生硬,態度冷淡,不便多說。
當下大家議定繼續趕路,擬於天黑之前抵達龍吟湖。
天機子道:「此去十裡外有一片湖,較之龍吟湖略小,是必經之路,不如我們買條快船,——經過方才一番劇斗,大家身心俱疲,到了船上正好稍事休息,又不耽誤趕路,正是一舉兩得。」
關千劍道:「好。」
天機子口中的那片湖,雖然名不見經傳,面積卻也不小,水天相接,一望無際。
船行不到十里,心逸見關千劍背向眾人,獨立船頭,眺望湖光山色,忍不住走到他面前道:「剛才被冰螈圍住,你說過的話讓我很開心。」
她知道關千劍一定不會就此接過話頭,續道:「我說我們快死了,你如果喜歡我,現在說還來得及,你是怎麼回答我的?」
關千劍眼珠一顫,竟有些慌亂。以當時的情形看,他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心逸笑道:「你怎麼比我一個女孩子還害羞?虧你還是個領袖群倫的大俠呢!你不好意思重複,我替你說吧,你說:『我不會讓你死的!』」她學關千劍說話時壓低嗓門,板起面孔,極為誇張,自己先被逗得哈哈大笑。
關千劍卻一點笑意也沒有,平靜道:「那又怎樣?」
心逸道:「你喜歡我。」
關千劍道:「我想你誤會了。」
心逸道:「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說這種話?這分明是說,你要保護我一輩子!而且在最危險的時刻你都一直抱著我不放,你不僅說到,也做到了,你還想抵賴嗎?」
關千劍背轉身。
心逸拍手大笑:「被我說中心事,又不好意思了吧?呵呵,有些人還真是奇怪啊。你上輩子一定是個大姑娘,投錯了胎,這輩子錯生成男人,什麼都改變了,可就是扭扭捏捏的性子還保留著。幸好是遇上我,要不然,這輩子你休想討到老婆。」
關千劍突然轉身,面對心逸,怒氣騰騰道:「不要胡說!」
心逸被他一喝,一肚子連珠妙語,滿腔的肺腑衷腸都嚇了回去,嘴唇動了動,眼裡已經滿是淚珠。
關千劍看她這樣,也不得不溫言道:「我已經當你是我的弟子了。」
聽到這話,心逸腦中翁的一聲,彷彿瞬間被掏空,換進一面大鼓,不住地敲擊。而那鼓槌,就是「弟子」二字。
她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一滴一滴在臉頰上滾動。她哽咽道:「我才不做你的弟子,誰稀罕!做你的弟子有什麼好……」
關千劍什麼危險沒有應付過?卻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的陣仗,一個女人的眼淚可不是任何一種武功招式可以化解的,相比之下,他寧願同時與三頭冰螈一決生死。
最後還是他的敵人救了他。——
他察覺到一股寒氣隱隱襲來,同時造成一種壓力,令他的手腳盡皆受縛,連嘴唇上都似承受著千均重擔。
這種奇妙之感,和面對一個女人的眼淚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受到感應,他的力量有如大海中的暗潮,不斷地積聚、涌動,噴薄欲出。
它們在尋找一道口子,哪怕是針尖大小的口子。
哪怕是一根飄落的髮絲,一旦被關千劍的意識認定為『敵人』,都足以牽動他體內的真氣,給予排山倒海的一擊。
這一擊必然是近乎完美的,世上無人能擋。
也許他給敵人造成的壓力要更大得多。
整個湖面在這種森嚴肅殺的氛圍中一片死寂。每一頭游魚似乎都知道,它們逃不過這敵對雙方的注意,悄悄潛入水底去了。
不知何時,心逸無聲的啜泣已停止,船艙內外一片悄然。
終於,那個躲在暗處的敵人再也沉不住氣,他抬起雙手,做了一個扭轉的姿勢。
他的形象立刻映入關千劍腦中:白髮,白眉,甚至連眼珠都是白的——也可以說他沒有眼珠。只有他一身衣服是黑色。
他立在岸邊。
也許雙方相距足有數十里,但在關千劍看來,那不是距離,與近在咫尺沒有差別。他的雷霆一擊一旦發動,天地都會收縮。
但是他不能出擊。因為,救人比傷敵更重要。
整個湖面就像一塊失衡的蹺蹺板,一邊無限抬高,一邊無限降低,似乎就要筆直地立起,翻一個身。而關千劍等人一行的船就處在最低的那一面。
如果等到湖水完全翻轉,這條船必會被蓋在湖底,而一船人的性命將如一隻只紙鳶。
關千劍完全清楚自己該怎麼做。
體內蓄積已久的全部力量化成兩隻巨手,向腳下的船身推去。在這股絕大力量的挾裹下,數十噸的船就如一片順水漂流的葉子,瞬間划向岸邊。
下一刻,湖水捲成一個圓圈,將關千劍困在其中。
他的身體就像一具推到頂端的風箱,原有風已經排盡,新的風卻有待於重新積聚。他懸在空中的身體直直墮下,沉入湖底,一湖的水,化作千丈巨浪,兜頭罩下……而就在同時,湖水凍結為冰!
滔天巨浪化成冰山,仍然保留著浪潮的姿態,像一個被使過定身法的人,突然僵直不動。
冰山萬頃,屹立在藍天之下,形成一個玲瓏剔透的世界,壯觀而又唯美。
然而在這表面的美景之下,埋葬著所有希望。
不論關千劍對於別人,對於江湖,對於這個世界有多重要,對於心逸來說,他無疑就是整個世界。
她的整個世界被鎮於湖底,她的心能不隨之而去嗎?她的心就像眼眶裡落下的淚珠,摔在冰山上,四分五裂,然後凍結。
她瘋狂地在冰山之間奔跑,她摔倒在冰山上。她倒希望她能和自己的心一樣,眼淚一樣,摔碎。
聲嘶力竭的哭豪,令她的美扭曲變形。然而誰也不會在乎,這一刻的她是美是丑,她自己更不會在乎。
天機子只能陪她默默垂淚,無奈地搖頭。其他人也是一樣。
一個找不到眼珠的人出現在眾人面前,面目白得像是石膏刻就的。
第一次見他的人恐怕都會擔心他不會開口說話。但是他開口了,聲音里透著刺骨的寒氣,彷彿隆冬里的一陣風,讓人直打哆嗦。他說:「很久沒見人哭得這麼傷心了,也許從來就沒有見過,你還可以哭得更傷心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