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階下囚
「師兄,這小子胡說八道,想是剛才吃的苦頭還不夠,我再給他點顏色看看!」張六奇躍躍欲試。
周四方道:「由他說去,師父一再強調,不可怠慢了這位『小英雄』,你出手沒輕沒重,要是一不小心折斷他一條臂膀或是腿腳,你接得回去嗎?——姓關的,我不跟你胡攪蠻纏,既然你懷疑我們的身份,而且又說寶劍和劍譜必須交到家師本人手上,那我們便帶你上六如門,如何?」
關千劍道:「好得很,我正好缺個保鏢,有你們兩個在,這一路就太平了。」
張六奇怒道:「敢拿我們當保鏢?」猿臂一伸,拿住他手腕,內力吐出,痛得他幾乎暈過去,一條手臂在對方掌中,像是萎縮了好幾圈,又像是要碎成片片。這可真是禍從口出啊!
關千劍臉上做出各種怪表情,以忍痛楚,嘴巴卻閉得密不透風,不發出一點呻吟。
張六奇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來道:「現在你再說說,我們是什麼關係?」
關千劍咬牙道:「我是階下囚,你們是獄卒……」
張六奇大笑:「知道就好!從這裡到六如門,上萬里路程,有你樂的,哈哈哈哈。」
周四方道:「你還是堅持要見了家師再交出東西?好,既然你這麼冥頑不靈,我們走著瞧吧,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到時候寶劍和劍譜有什麼差池,或是被人竊走,責任都在你,就算你曾為六如門做過一些事情,家師也不會饒你。」
關千劍疼痛未息,怒道:「走吧,啰嗦什麼?」
周四方道:「好,很好。」臉上雖然帶笑,心裡卻恨他入骨,攪盡糞汁想著這一路用什麼方法折磨他。忽然心念一動,走在前面,一抬腳已在三五丈外,頭也不回叫道:「六奇,跟上。」
張六奇說一聲「來了」,也是一抬腳就去老遠。關千劍立在原地,心裡罵:「蠢材,走路快慢不是取決於最快的那個,而是大爺我這個最慢的……」忽然屁股上吃了一腳,「怎麼不走?想等我們走遠了你好開溜是不是?跟上!」張六奇的聲音——他什麼時候又折回來了?還悄沒聲息地繞到老子身後?真他媽見鬼了!
才一動念,關千劍頭上又挨了一個暴栗子,敲得他腦子剎那間變成一片空白,腳下不知不覺邁開大步,哪知緊接著後腦勺上啪地響了一巴掌:「踩螞蟻呀你?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再快點!再快點!不夠快!討打……」一會功夫,身上各處不知著了多少下。前面周四方叫:「師弟,君子動口不動手,再說你這樣對待他,可不是師父的本意。」
張六奇嘿嘿笑道:「那是因為師父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好,我不跟他動手,——快點!這樣慢慢吞吞地,什麼時候才能到?還想我們背你不成?」關千劍這次挨的是腳,他看出他們一唱一和,跟本就是拿自己尋開心。
不久天色大亮,三人狂奔百餘里,終於遇到一處集市。周張二人輕功高妙,倒不覺得什麼,只是時不時要停下來或退回幾步牽關千劍,不能縱情恣性,盡展所學,未免心中窩火。關千劍可就苦了,身上挨的拳腳不算,接連幾個時辰,拼盡全力,未得稍停喘息,早已累得肺葉都要冒煙起火,一雙腿就像從死人身上砍下來裝上去的,不聽使喚。
遠遠看見集市,他喜得大叫:「吃了飯再走吧,我實在不行了!」周張兩人暗中得意,心想:「累死你小子!」嘴巴卻緊緊抿住,一臉怒容,不置可否。
關千劍嘀咕一聲:「怪胎!」奔進集市,一見飯館,也不挑三撿四,抬腳就進。周張兩人倒並不表示反對,跟著進來。關千劍看見板凳,發現這一生再也沒有別的追求,想來就算和雲霓重逢,心中的況味也不過如此吧。
他走到桌前,膝蓋一彎,如同一堆抽去骨頭的豬肉,萎頓下去。暗叫一聲:「總算到了!」就在屁股要徹底交給板凳時,卻覺身下一空,板凳從右邊飛速溜走了。他急使個鐵板橋,力貫膝蓋以下,腰一挺,差一點沒立起來。只聽左手邊的張六奇道:「沒規沒矩!我們還沒坐,你敢坐?」
關千劍暗罵晦氣,卻也無從辯駁,論理這二人可算長輩,凡事讓他們先,本屬應該,只是兩個老小子行事乖張,為老不尊,哪有長輩的樣子?他狠狠瞪張六奇一眼,既表憤怒,又示鄙夷,一聲不吭,等二人分別坐下,才走向右邊剩下的座位。
坐在上手的周四方順手把左手邊的板凳向桌子移近一些,湊到關千劍座下。關千劍心想:「周老兒畢竟還算有點長者風度。」一屁股坐下去,卻如同廢紙,整個人毫不受阻地躺到了地上。
張六奇尖聲大笑,周四方斜睨關千劍,只是冷哂。店內大多食客都在鬨笑。
關千劍翻身起來,發現一條板凳已碎成木屑,猶如長年遭受蟲蝕。這才知道周四方並不是好心幫他把板凳移近,而是以上乘內功,把它震得藕斷絲連,好讓自己出糗。這份內功,雖足以驚世駭俗,但在此時的關千劍看來,猶為可鄙。
受此愚弄,關千劍惱怒至極,但想打是打不過,罵也沒力氣,還是先吃飽再說,憤然走到臨桌坐下,對廚房吆喝:「一隻肥雞,一盤青菜,一碗白米飯,要快!」
張六奇道:「小子胃口倒不小。」
周四方道:「恐怕他沒這個福氣消受。」
兩人相視一笑,張六奇賊眼兮兮,周四方若有深意。
隨後兩人也點了飯菜。不久關千劍三樣送到桌上,肉香撲鼻,他提起筷子,口水已從兩鰓衝出,在舌頭處會和,再不咽下,就得從嘴角冒出來了。筷子插下,對準的是肥嫩的雞腿,卻聽「哆」的一聲,筷頭點在桌面上,旁邊兩手伸出,早把盤子捧走了!
關千劍愕然抬頭,張六奇那張促狹的臉正對著自己,他一本正經道:「你殺孽太重,為免遭天譴,理應多吃齋茹素,誦經禮佛。雞肉嘛,聞聞就可以了。」
關千劍氣不打一處來,強按怒火,平聲靜氣道:「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平生所造的殺孽,不都是因為庄夢蝶那些不肖子弟嗎?若非我關某人犧牲一己,此刻正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在地獄中受煎熬呢!」
張六奇臉色倏變,雙目赤紅,盯住對方,跨前一步問:「你說誰是不肖子弟?誰是孤魂野鬼!」
關千劍見他如此,知道飯吃不成,還免不了一頓海扁,豁出去道:「誰不肖,誰知道。」
張六奇一咬牙,就要動手,周四方不咸不淡地叫了一聲:「六奇。」
「師兄?」
周四方道:「你看上他這隻肥雞,我卻喜歡他面前這盤青菜,勞煩你一併幫我端過來吧。」
張六奇聞言,怒氣盡消,心想還是師兄高明,伸出去要打人的手圈轉來,抄起桌上盛青菜的盤子,又問:「這碗白米飯師兄可也喜歡?」
周四方道:「飯碗放在這個位置,某些人說話不乾不淨,口水亂噴,這飯拿去喂狗,狗都不會吃,師兄我可沒這愛好。」
張六奇笑道:「原來如此。我也覺得這碗飯,連狗都不會吃。」說著兩手各端一盤,喜滋滋回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