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試牛刀
「你是人還是鬼!」傍晚時分,關千劍出現在演武廳,李厚德回頭猝然見到他,嚇得退了一步。
「我來找你討取一樣東西。」關千劍手握寶劍虎之翼。
「原來我一直小看你了,」李厚德看清楚他是人而非鬼,「四個人都對付不了你,難怪能在黑龍潭來去自如。早知道你有所圖謀,說,是誰派你來的?」
關千劍搖頭道:「今天是我審問你,而不是你審問我。我問你,你佔有六如門的東西二十年之久,是不是該奉還了?」
李厚德仰天大笑:「別跟我說你是六如門派來的!六如門近年來雖然式微,總還不到這麼寒磣的地步吧,就派你這麼個人物來干這樣的大事?哈哈哈哈。」
關千劍受他嘲笑,心中憤怒,沉著臉道:「廢話少說,把六如秘籍交出來。」
「放屁!」兩人相隔本有丈余,李厚德肥胖的身軀一跳,落在關千劍三五步遠處,長劍刺到。
關千劍沒來得做任何反應,那停在眉心的劍尖,讓他不再有動彈的權利。
什麼『永』字八法,什麼『天劍六方』,關千劍只能罵姓龍的祖宗十八代。
「老爺,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見血呀,老爺,請您看在小少爺面上,暫且寄下他這顆頭吧。」老管家面無人色地從外面跑進來,顫聲勸解。
「出去!」
老管家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低下頭,哪裡來,跑回哪裡去了。
關千劍一天當中數次面對生死大難,冷靜如恆,飛速尋找脫身之計。
「姓李的,你就要大禍臨頭了,還被蒙在鼓裡嗎?」
「我是禍是福還不勞你來瞎操心,想想你自己吧。現在我給你一個認錯的機會。嘿嘿。」他臉上擠出殘忍的笑,讓人想到他不過是在玩貓戲耗子的把戲。
「你以為你比我好得了多少嗎,今天我被你殺,明天你一樣要被別人殺。小姐沒跟你說起一對雙胞胎兄弟嗎?姓王,二十一二歲年紀,你應該知道他們的來歷吧。」
「什麼來歷?」關千劍的話並未引起李厚德注意。他轉動手腕,似乎在尋找一個下手的角度,但遲遲不能下定決心,以此欣賞一個臨死之人的恐懼。
令他失望的是關千劍仍然保持鎮靜。
越是如此,他越不肯隨便下手,否則會覺得美中不足。
「你難道忘了二十年前的王府了?你自己這張府是怎麼來的,更不可能記不住吧?」
「哦——,關於這件事情,也許你只是道聽途說,還是由我來講給你聽,會更清楚一些。沒錯,二十年前,這裡本住著一家姓王的有錢人,是我一把劍殺光了他們上上下下一百餘口人,奪了他們的宅子……」
「一百多口人,這個數字真夠嚇人的。不過說什麼殺光,不是自欺欺人嗎?如果真的殺得一個都沒剩下,你又何必再追到王夫人的娘家呢?只因當時有一對雙胞胎孩子,陰差陽錯躲過了你的毒手。而他們現在都已長大成人,並且練就一身超凡武藝,正等著喝你兒子的滿月酒呢……」
李厚德臉色微變,瞳孔收縮,並現出思索的神情。他思考的是:「他們為什麼要來吃滿月酒,哼,他們真是來吃滿月酒嗎?」
關千劍就抓住這一瞬的時機,一聲斷喝,身向後仰,同時手上的虎之翼不及出鞘,穩穩遞向對方右手手腕。
在此之前他的神經已經緊繃到極致,只因任何人在心神不定的情況下,都有可能做出不由理智支配的事情,而李厚德的劍與他的要害處相隔又實在太近,隨便一個小動作就可以輕而易舉要了他的小命。
加之他的每一句話無不點中對方軟肋,李厚德若惱羞成怒,殺人泄憤,也是再正常不過。
然而相反,如果李厚德陷入自己的心思不及旁顧,對於關千劍來說,無疑是絕佳的機會。
「擊!」為了更增氣勢,劍到中途,關千劍追加一聲吼叫,就像練習時一樣。
在這生死懸於一線之際,他的思路異常清晰,各方面感覺無比敏銳,判斷也極其精確,對於天劍的發揮,更是超出原有的水平,
但李厚德數十寒暑之功,豈會這麼容易就被他擊中?他手一揚,避過敵劍,就勢殺個回馬槍,手腕下沉,反壓在關千劍上方。
這一壓之力,加上關千劍本人前沖的勢頭,腳下站立不穩,直撞向敵人劍鋒!
情急之下,他手腕力振,噹噹兩響之後,「嗆啷」一聲,李厚德瞠目結舌,手上已經空空如也。
關千劍這稀里糊塗的一劍,雖不假思索,卻恰好發揮出了天劍的妙用。
他那一振之中,包含著兩式,首先是上「格」,把敵劍彈開,隨後是下「挑」,由於用力巧妙,竟至於讓對手握不穩手中的劍。
他如果乘勝追襲,必能立時取勝。但他沒能迅速從詫異中緩過神來,以致錯失良機。
李厚德畢竟是老狐狸,率先驚覺,身形拔地而起,掠后數步,腳沒站穩,他已開口:「好小子,夠奸滑的,先拿話分我的神,再來個偷襲!」他仍未思及對手出招的巧妙,以為那只是湊巧。
關千劍得意道:「怎麼,不服氣?那我們不妨換個處境,我用劍抵住你的豬頭,讓你來賺我,看我上不上你的當,怎麼樣?」
「你不要猖狂,老子赤手空拳照樣贏你,等被我拿住,有的是時間你哭!」
李厚德降紫色的嘴皮子咧開,露出咬死的森森利牙,雙掌一錯,忽上忽下,頃刻攻到。
關千劍一定神,竟分不清他哪只是右手哪只是左手,更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圖,到底是要霹頭還是削腳。
在勝了第一招之後,他儼然以高手自居,而此刻一籌莫展的同時,恐懼悄悄爬上心頭,這可是他不能容忍的!
是不是該拔劍?
這樣做他同樣不能容忍:還欠小姐人情呢,總不能以她老子的性命作為報答吧。
念頭只這麼轉了兩圈,掌影更近,眼睛更花,掌風呼呼,掃得他呼吸都很吃力,要是被帶到一點半點,還不得斷幾根骨頭?
病急亂投醫,他豁出去了,吼一聲「擊!」同樣的一劍遞出,時機湊巧,正中對方手肘,張員外半邊身子一麻,同時立足不穩,腳下打跌,原地轉了半圈,把背心賣給敵人。
關千劍雖沒多少臨敵經驗,佔便宜卻是天生就會的,哪肯放過這個現成的取勝機會?隨隨便便在他頭上敲了一劍,又出一腳,把老胖子肥豬一般撂倒在地上。
「對不住了老爺,年輕人在一起切磋,我們不興生氣的。」等李厚德慢慢從地上往起爬,關千劍早就把風涼話準備好了。
「賢侄說得很是,很是,我不生氣。不過,我可不敢再說年輕了。這一仗我輸得很慘!」
「那你還服嗎?」
「服了服了……」李厚德終於把身體豎起來。
「口服還是心服?」
「心服口服,心服口服!」他苦著臉半蹶著屁股,揉搓腰眼。
低了一會頭,他望向關千劍,可憐兮兮道:「賢侄,你也太不耿直了,一聲不吭,學了這麼一身好武功,害我這個六如門大弟子敗得這麼慘!哎,我算是栽了,甘敗下風,佩服佩服!」
關千劍覺得好笑,還要假裝謙遜幾句:「老爺過獎了,不過老爺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說是能屈能伸,可大可小,變化隨心,可敬可敬。」
「哎呀呀,賢侄聽我說,千萬不要再叫我老爺,我哪裡配做什麼老爺,你如果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叔叔吧,叫叔叔,這樣親切……不過你不要怪我多嘴,作為長輩我還是要說你兩句,你有這麼一身好武功,早就該讓我們開開眼界了,藏著做什麼?學到手的東西,那就是吃進肚子里的肉,喝進肚子里的酒,誰也偷不走,你還怕人知道?」
關千劍被他說得雞皮疙瘩掉一地,不敢聽下去,截斷道:「老爺罪也問過了,該教訓的也教訓了,是不是該說到正事了?」
「呃,這個……」他的冷汗流了下來,「賢侄,你聽我說,那不過是一本粗淺的武功路子,跟你的高明功夫比不了,真比不了,你還是不要看了,免得反受影響!」
關千劍臉一沉道:「你是捨不得,還是想再考校我的劍法?我還沒拔劍呢。」
李厚德心中罵娘,但不敢再作推遲,陪小心道:「賢侄說哪裡話,太見外了,我現在就拿來給你,不過是幾張破紙,能值幾個錢?我哪至於這麼小氣……」
他作出一副渾身遠處不痛的樣子,磨磨蹭蹭,由懷中摸出本冊子,慘兮兮地交給關千劍。
關千劍早就瞥見封面上幾個大字,寫的正是《六如秘籍》,難忍心中的激動,劈手奪過來。書上血跡宛然,粗略地翻過一遍,小字密密麻麻,間有持劍人形,變化無端,確定是一部高深的劍譜。
再看扉頁,開篇有一段話:「此為六如門無上心法,茲錄劍法三套。其一,如痴如醉;其二,如煙如霧;其三,如泣如訴。是為『六如』。六如劍法,一練劍形,一練劍氣,一練劍聲,形氣相融,形聲相通,六如如一,天下無敵……」
末尾尚有一篇附錄,題為《傀儡陣》,都不及細看,揣入懷中。
他偷眼看李厚德,見他眼神飄乎,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一會氣憤一會兇惡,知道他心中不服,不會就此罷休。
他微微冷笑,轉身舉步。
李厚德一看對方背向自己,正是有機可乘,心中先暗暗好笑:「屁眼還沒幹黃,斗得過老子我?這就叫兵不厭詐,讓你知道老爺我的厲害!」
他一步跨出半丈,悄悄趕到關千劍後面,一掌拍向他後腦,只盼一招致命。
關千劍聽到風聲,將劍在後面輕輕翹起,卻不回頭。
李厚德巨掌已經懸在他頭上,忽然肚子上一痛,不需要低頭看已知是怎麼回事,他這才真正服氣,明白今天敗得實在並不偶然,從今要想勝這小子,恐怕是沒有希望了。
唯一能做的是和他搞好關係,但願他還有點人性,能給點面子。要不然叫人怎麼活呢?
他應變極快,瞬間消去手上的力道,在關千劍肩上輕拍兩下,臉上的笑堆都堆不下,用諂媚的腔調道:「賢侄留步。」
關千劍回頭,李厚德慌忙收手躬身:「還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呢,不忙的話……」
「我只是府上一個看門的下人,既然有事,只管吩咐,何必客氣?您下命令吧。」
「你又跟我開玩笑了……我看賢侄一表人才,劍術精妙,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我本來就有意把小女許配給你……」
「什麼?」關千劍故作驚訝,「你這是黃鼠郎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啊!」
李厚德被說得一愣,關千劍解釋道:「你明知道我前途不可限量,還要把女兒許配給我,擺明了毀我前程嘛。」
李厚德敢怒不敢言。
關千劍心中無比快意,自思:耍得他也夠了。只是說了要還小姐一個人情,看他老子武功如此膿包,要是王家兄弟上門,肯定遭殃,我怎麼能一走了之?反正老頭子限定的是兩天時間,就過了明天再上路吧。況且那個人也要來送禮……
他計較已定,向李厚德道:「明天的宴會上,一定有事發生,宜早作準備。我受一位老人家託付,辦點事情,本該即刻啟程,但……」她不願坦承還小姐人情的想法,話鋒一轉道:「明天我幫你看最後一天大門。」
辭別李厚德,關千劍洋洋自得,一路跑著跳著回到住處,連夜把新學到的天劍六方溫習了無數遍。
第二天,自清早起,府中賓客陸續而至。關千劍把持有請帖的遠親近鄰一撥撥讓進門內,把乞丐和不明身份的人一律擋在外面。至晌午時分,終於消停下來,心卻跳得更快:該來的一個沒來,快來吧快來吧!
他想的不是王家兄弟,和有可能發生的危險,而是那個粉紅的倩影。
「咦?又是你?消腫了,好得夠快啊……」關千劍正靠在門框上閉目養神時,一個活潑的聲音像魚網一樣,飛速收緊,「嘩啦」一聲,把他的心拖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