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石】第一節 約修亞
我到底是誰?
我又是為什麼而活著?
我叫做約修亞·斯托姆(Joshua·Storm),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只知道是母親給我取的。我們家族的姓氏——「斯托姆(Storm)」聽說在古老的文字里是「風暴」的意思,這是父親告訴我的。父親他說他也不知道我們家族的祖先是什麼人,他只知道從可追溯的時代開始我們家族便世代傳承著深奧的魔法,他一直以此為榮,而且也一直想要把我培養成什麼所謂的「瓦西利安大主教」,但是我卻並不想成為他要我成為的人。
我們家住在遠離城堡與城鎮的森林邊,小時的我也並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的家要遠離城鎮,只覺得每天能夠與森林的微風與蟲鳥為伴很快樂。我很喜歡我們的房子——那是用木頭搭建起來的小木屋,每天清晨陽光從木板間灑進屋內,晨風帶著森林的清香將我喚醒,起床便能吃到母親早早做好的早餐,而父親,一如既往的不在家。我很喜歡風,這也許也和我們家的姓氏有關吧?但是我並不是喜歡那個詞含義的「暴風」,而是喜歡從森林深處吹來的陣陣清風。
小時候我曾有過一個泛著綠光的玻璃玩具,我不知道這個玩具是從哪兒來的,也許是父親從哪兒帶回來的什麼工藝品吧,它偶爾會放射出綠色的光芒,而且讓我感覺很安心,但是母親卻不讓我玩那個玩具,每次發現總要收去,然後罵我一頓——記憶中母親從未在此事以外的事上罵過我。儘管有點小摩擦,也一直不滿父親長期的不在家,但我仍感到很滿足。當時的我從未想過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只覺得能這麼過下去就很幸福了。
但是,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在我九歲那年破碎了。
那年秋天,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傍晚,我從鎮上的教堂聽完神父的授課回家,卻發現小木屋的門是開著的。我並未察覺到什麼異樣,而是一如既往地呼喊著母親跑進了家門,結果卻看見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母親。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沒有流一滴眼淚,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只是坐在那灘鮮血中,摟著母親那早已沒有氣息的身體,木訥地望著門外的森林。我依然記得在朦朧之中看見了父親,看見他進門前滿臉的笑容與進門后慢慢無力倒下去的身軀……
從那件事後已經過去4年了。
一天夜晚,父親從城堡回來了。我已記不清上次他回家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約修亞,這幾個月法術的練習沒有荒廢吧?」果然父親每次回來都是這句話,他關心的只是「法術」。
「也就和以往一樣吧。」我不耐煩地回答他。
「你這是什麼態度?約修亞,你也已經十三歲了,我從你小時候起就對你說過我們家族的責任與使命,你可是瓦西利安的下一任王國大主教,這個職位可是對王室至關重要的!也許你現在還不懂教會的事情,但是你需要有對王國的盡忠的意識。王國大主教這個職位是我祖父那個時代設立的了,他剛為坦格瑞恩四世建立了王國教會便與世長辭,而隨後我的父親也就是你的爺爺正式當上了瓦西利安的王國大主教。這是我們家族最重要的使命,肩負著全王國的安危!你的使命不僅是保護國王及給國王排憂解難,更有在危難之際領兵作戰的義務。」
他又在講那些什麼「責任和使命」了。
「什麼主教,我不稀罕!我現在已經知道為什麼我們要遠離城鎮住在這麼偏遠的角落;為什麼這片森林被人們叫做『死亡森林』;為什麼我們被人們排斥、疏遠;為什麼我一個朋友都沒有……」
「……約修亞,要是你有那騎士團的小子一半就好了。」父親的語氣明顯緩和了些,但還是很生氣,那個他提到的騎士團的小子似乎是最近這一年來經常來找父親的聖光騎士團的騎士,只要父親在家,他便會經常出現,他似乎對我所不屑一顧的法術有著濃厚的興趣。聖光騎士團據父親所說似乎屬於一個與我們家族作對的教會,我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緣由,只知道父親要我對那個騎士的來訪嚴格保密。
「你說的這些都是為了王國而作出的必要的犧牲,也許你現在不懂,但是有時候責任比性命更重要……不說多了,我這次回來是向你告別的。」父親繼續說道。
「告別?你……我是說,您,又要去哪兒?」
「不久之前剛與我國建立同盟的密勒稱他們發現了一塊擁有著神秘力量的石頭,他們目前的法術研究還才剛剛起步,理所當然地需要盟國的技術援助,而我作為瓦西利安的大主教,對法術的研究是最深入的,所以王國就派遣我去密勒協助他們進行調查,順便看看那力量能不能為我們兩國帶來益處。」
「哦。」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心裡卻想著:什麼法術的研究,這個國家用法術厲害的除了你也就那麼幾個人了,他們是只能派你而已。人們都把我們看作是怪物和威脅,不知道你是如何裝作毫不知情的。
父親見我沒有說什麼,又繼續說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法術的練習也別擱下,你過去性格不像現在這麼倔的,自從你母親……」
「好了!不用多說了!」我打斷了他的話,然後往床上一躺,故意背對著他,「不用擔心我。」心裡想著:明明平時就沒怎麼照顧過我,你出不出去沒有什麼分別……
父親見我不願理他,便也不再說話,熄滅了桌上的燈後走出了房間。
第二天早晨,我看見家門口的空中懸浮著幾個由藍色的光軌跡劃出的字——「約修亞,我走了,照顧好自己」。我用手往字上一劃,那些字便消失無蹤了。
就知道玩這種法術把戲,留個字條有多難么,我心想。法術,法術,整天腦子裡都是法術,為什麼非要我當什麼大主教,我不過是想普通一點,不過是想有幾個朋友,就是當個教堂的普通神父也好啊。我正在氣頭上,不覺中手上已催起一個火球,手順勢一甩,便將旁邊的樹榦燒了個洞。低頭看著自己掌中還沒熄滅的火花,我都不知道應該生誰的氣——我早已不是個普通人了。
注意到家裡煉金的藥劑已經不多,我決定去鎮上的藥劑店補充。這個被叫做「洛里」的城市充斥著各式各樣的人,我喜歡看見那些外地來的生面孔,因為只有從他們的眼中我才能感到自己沒有什麼特別,才能感到自己還是一個「人」。鎮上那些熟悉的面孔總是會在我經過的時候議論紛紛,遠遠躲開,像是說著——「就是那個孩子吧?」「別接近他,離他遠點為好!」之類的話。
其實從母親死後沒多久我就知道了人們看我們的態度。因為父親忙碌的工作,我不得不一個人同別人打交道,那時我才注意到別人看我時異樣的眼神,注意到別的小孩對我避而遠之的態度,注意到自己的與眾不同——這些都是母親在世時我從未注意過的,因為以前給家裡買東西和別人打交道都是母親的任務。現在我才開始想到母親儘管完全不會法術,但是別人看她時會不會也像看我這樣。
法術現在還未被大多數人所接受,他們認為這是魔鬼的力量,認為這會給他們帶來災難,這些都是父親給我「上課」時從未提及的。他說起法術眼中總是閃著自豪與優越的光芒。
每當我走在街上,往常擁擠的街道都變得不再擁擠,好像人們故意給我讓出一條路來。來到藥劑店,老闆只是扔給我一瓶藥劑后便又躲進裡屋去,嚷著要我把錢放下自己離開。
我已經習慣了。
再次見到父親時,已經是一年以後了。
一天晚上正在我準備熄燈就寢之時,聽到了門外的異樣聲音,打開房門卻發現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暈倒在我家門前。當時我並未把他和我那頭髮金色身板硬朗的父親聯繫起來,直到我聽見他奄奄一息的叫了一聲「約修亞」。他說完便完全不省人事了。
我把父親扛回了床上,給他擦汗並蓋上被褥,這時我才開始注意他如今的模樣。父親那金髮已經一根不剩地全變成了銀白色,臉上滿是皺紋,雙手也變得枯槁不堪,父親才四十幾歲,卻已變成了七十幾歲的模樣。他究竟遭遇了什麼?我看著眼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老頭,不知不覺感到鼻子發酸,我於是把頭偏開,不忍心看到他現在的模樣。
一夜過後,父親蘇醒了,他蘇醒后對坐在床邊的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約修亞,我並不是一個好父親。」他目光凝重,似乎看透了我的內心,他的語氣,他的神態,已完全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人了。
「您為什麼這麼說呢?這一年來在您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您會變成這副樣子?」
「約修亞,如果你不想成為大主教,那就去做個普通人吧!」他並沒有回答我的疑問,而是說出了更令我驚訝的話。
「怎麼……」我面對父親的話一時語塞了。
父親起身後第一件事便是翻出了他以前存放法杖和法袍的箱子,他拿出了一根他的舊法杖和幾瓶布滿灰塵的藥水,明顯是要離開。
「父親,您這是要去哪兒?」
「約修亞,你還記得我對你說的關於責任與使命的話嗎?」父親一臉沉重地望向我。
「記得,但是……」
「我現在要去承擔我的責任,完成我的使命了。」說完他便向門外走去。
「父親,等等!」我起身欲將他追回來,他所說的話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父親轉身把手往我眼前一揮,我便失去了全身的力氣,意識也漸漸模糊,隱約中聽見他說了句:「照顧好自己,正如我一直相信你的那樣。」然後看見他奔向森林深處的背影,接著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半個月後,密勒派人把父親送了回來。
那天國王召我去城堡大殿,那是我第一次去城堡,第一次見到國王,卻也是我一輩子都想忘記卻又無法忘記的第一次。
大殿上沒有幾個人,似乎國王已經支開了無關人員。大殿中間一個水晶的箱子非常礙眼,我走近了才注意到那是由水晶打造成的棺材。我心中一震,不禁有點全身發軟,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卻又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會是真的,腦海中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在離我遠去,我伸出手來去觸碰不到他。
「約修亞……」說話的是一個頭戴金冠身披華麗袍子的老頭,他應該就是坦格瑞恩五世,瓦西利安的現任國王,他說話時望著我,眼裡滿含抱歉,以一種憐憫的眼神,不同於鎮上人們的鄙夷目光,但是此刻卻同樣讓我感到難受。
「約修亞,你的父親——本尼森·斯托姆,他在密勒研究期間遭遇法術事故,已經……」
我的猜測終於得到證實,巨大的打擊讓我踉蹌後退了幾步,而後便向水晶棺走去,想見見父親最後一面,可是國王卻要身邊的侍衛拉住我,不讓我上前。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見父親最後一面?為什麼到現在還要這樣對待我?我手上催起火焰燙了一下侍衛的手才掙脫了控制衝上前去,見到了棺內的景象后我才知道這是為什麼——棺材中沒有我想像中的父親那張安詳的如睡著般的臉,沒有那熟悉的身軀,沒有我所想象得出的一切……有的只是滿滿的紅色液體,那紅色喚起了我的記憶,一切似乎又回到5年前的那個下午,回到那個我摟著渾身鮮血倒在血泊中的母親的下午,回到那個我再也不願回憶起的曾經。
父親走了,密勒的解釋是法術事故,而國王也就這麼相信了,但我知道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卻又沒有任何證據。父親走了,平民們沒有一個感到難過,王國也沒有給他辦什麼葬禮,人們反而感到高興,認為有著怪物力量的人死了,他們更安全了。父親走了,我過上了一個人的日子,儘管我已經一個人過了5年,但是生命中缺少了什麼東西的感覺是以前沒有的。我一直都記得父親最後說的那些話,他要我做個普通人,但他自己卻是為了「責任與使命」而死的,所以我決定走上父親所走的道路,成為他以前想要我成為的人,只求與他一起承擔那份責任,完成那些使命。
我是約修亞·斯托姆(Joshua·Storm),我是瓦西利安王國大主教——本尼森·斯托姆的兒子,我將為了成為下一任大主教而努力,為王國的榮譽而付出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