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ok!最後只剩下……」講台上的班長看了一眼手上的紙張,目光掃過一個個名字,隨後抬起頭來扯著嗓子試圖在吵吵嚷嚷如同沸水一般的教室里殺出一條血路,「女子四公里有人報名嗎?我再問一遍!不報名的話我們班難道要棄權嗎?」
運動會的熱情已經提前瀰漫到各個班級里,冬季運動會、夏日校園祭都是枯燥的學習生活中濃墨重彩的一筆,男孩子的熱血和女孩子的加油吶喊,彷彿都能在冬日碰撞出最熱烈的火花,放蕩不羈的三天足夠讓人熱情高漲了。
沙紀似乎是個異類,她懶洋洋地翻著手上的全彩頁雜誌,目光在那些漂亮的風景照上慢慢滑過,然後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呵欠打到一半的時候,純夏忽然湊了過來,小聲地說道:「吶,沙紀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嗯?」沙紀移開雜誌上的目光看她:「什麼?」
「松田君加入排球社了,今天下午有練習賽,可是我的話今天下午有事情,但是我答應松田君給他們隊送慰問品去的。」
「這樣啊。」沙紀點了點頭,但是表情看得出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停頓了兩秒之後抬起頭來有些疑惑地說道:「他不是籃球部的嗎?」
「好像是覺得不做首發的話太浪費高中的時間了吧。」
沙紀聳了聳肩,說了一句:「他不是才一年級嗎?一年級沒能成為首發不是很正常嗎?」
她說完之後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卻也沒有嘗試欲蓋彌彰的補救,只是轉換了話題:「所以你想要我幫你什麼忙?」
純夏小聲說了一句什麼,但是沙紀沒有聽清,只見純夏忽然拿出一大袋東西,又重複了一遍:「因為今天下午實在是很忙,所以可不可以拜託沙紀幫我去送慰問品?」
她雙手合十滿眼乞求的樣子好像一隻獃頭獃腦的倉鼠,很難讓人拒絕她的要求,可是想到那位有一面之緣的松田君,沙紀下意識地就想要拒絕,可是緊接著就聽純夏拿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說道:「不行嗎?不行的話我就只好拜託花玲了。」
沙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純夏前桌那個認真伏案的背影,略微愣了一下,抬起手來彈了一下純夏的額頭說道:「就你事情超級多,花玲要上補習班的你少去麻煩她。」
純夏捂著額頭笑得賊兮兮的,「排球社也有很多好少年啊,你偶爾也該給青峰君一點威脅感嘛。」
沙紀沒有接話,看了一眼講台上依然喊得聲嘶力竭的班長,搖著頭嘆了口氣:「欸,就算是班級比賽……」她調侃似地看了純夏一眼:「但是有些人的心已經跑到別的班去了,我們班運動會你也沒這麼熱心吧。」
純夏紅著臉嘟起嘴正要反駁,忽然看到一旁單手托腮的沙紀忽然懶洋洋地舉起手來說道:「班長,我要參加四公里賽跑。」
原本吵吵鬧鬧的班級因為她清麗的聲音安靜了一下,幾乎是全班同學都轉過頭來看她,連一直在吆喝的班長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帶著幾分狐疑地問道:「你確定?」
沙紀點了點頭,被一旁的純夏有些焦急地扯了扯衣袖,「喂,沙紀你瘋了吧,四公里欸,會死人的!」
沙紀漫不經心地斜睨了她一眼:「說不定大家都這麼想然後所有人都棄權了我就白得一塊獎牌啊。」她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挑著純夏的下巴笑了笑:「我也想有人給我送慰問品啊。」
純夏看著她不懷好意的笑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看了一眼沙紀身後的空座位,忽然學著她的樣子賊兮兮的笑了起來:「嘖嘖~到時候女子四公里賽場的終點,不會上演什麼公主抱之類的場景吧。」
沙紀坦然地笑了笑,並沒有像純夏一樣有被調侃之後的扭捏,只是她的目光漸漸飄忽了,似乎聽到了曾經的自己用過分甜膩的聲音說道:「你到時候一定要到終點接住我哦。」
那次她跑了第一名,卻蹲在終點抱著膝蓋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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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紀抱著純夏準備的那個碩大的袋子出現在排球館的時候,練習賽已經開始了,沙紀一直覺得排球是一項蠻辛苦的運動,瞬間跪倒在地面上去接球的姿勢看得她膝蓋疼,在美國的時候被朋友邀請去玩兒玩兒,教會了基本罰球姿勢之後她一揮手臂,手腕和球相碰的瞬間她以為骨頭斷了。
她抱著一大堆慰問品站在加油吶喊的人群里自顧自地出神,抬眼的時候黃藍相間的球已經飛到了眼前,直直地扣在了她的臉上。
手上的慰問品立刻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沙紀一陣暈眩,立刻伸手捂住了鼻子,隨即便感覺到溫熱的掌心裡一陣黏稠濕潤,眼淚控制不住地開始往下淌,周圍立刻圍過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說這些什麼,她根本沒聽進去,伸手去接也不知道是誰遞過來的紙巾捂住了鼻子。
紙巾很快就被鮮血染紅了,濕噠噠地看起來特別可怕,沙紀腦子裡亂糟糟的,心想這得吃多少東西才補得回來啊。
「唉唉唉!同學網上說兩隻手的中指相互一勾可以在十秒內止血快試試!」
為什麼聽起來像是民間巫術,沙紀覺得不靠譜,卻還是乖乖照做,捂住鼻子的紙輕飄飄地掉了下來,鼻血瞬間更加洶湧了。
「欸?好像不太管用?」
「那試試這個,用食指拇指擠按肩井穴,你們誰知道肩井穴在哪兒?」
「不知道欸!應該在肩上吧!」
沙紀覺得更想哭了,都是一個學校的,為什麼籃球隊和排球隊的畫風如此不同,能不能成熟點!穩重點!
她一直低著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地板上積起了一灘血,心疼的不行,正想要仰起頭來讓自己的血液迴流,忽然被人一巴掌按住了腦袋按了回去,然後一道黑色的身影朝自己覆了過來,忽然伸出手來捏住了她的鼻子。
她有些惱怒地抬眼,看到一個滿頭大汗的白皙少年正睜著一雙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她,看她瞪著自己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笑了,「同學你不要抬頭,這樣捏五到十分鐘就可以止血了。」
少年的聲音元氣滿滿,開朗得有點缺心眼。
沙紀微微張開嘴有些艱難地喘息著,隨後說道:「謝謝你,還是我自己來吧,我覺得我的鼻子快要被你扯下來了。」
被捏住了鼻子,聲音聽起來嗲聲嗲氣的,像是在撒嬌。
「啊,抱歉抱歉!」少年面上一紅,急忙鬆開了手。
鼻血又立刻澎湃起來,沙紀急忙抬手去捏住鼻子,剛才的少年也慌了,伸出手來想要重新幫她止血,先他一步的沙紀被少年的掌心完全包住,周圍圍觀的群眾先是安靜了兩秒,隨後爆發出曖昧的噓聲。
少年和她四目相對,愣了兩秒之後像是被針扎了一眼彈開了手,連連往後退了兩步,漲紅了臉慌張無措地擺著手語無倫次地解釋:「同學……我不是……對不起……我是想要幫你止血……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結果換來了周圍更加熱烈的鬨笑和調侃。
沙紀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試探著鬆開了捏在鼻子上的手,感覺到血不再流了,向一旁的同學要了紙巾擦了擦,看著害羞得耳廓都憋紅了的少年,擺了擺手安慰道:「不是你的錯,錯的是這個體育少年的純情得不到理解的世界。」
少年聞言猛地抬起頭來,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微張的嘴顯示出了他的驚訝。
沙紀環視了一圈,懶洋洋地問道:「剛才是誰用球砸的我?」
吵鬧沸騰的人群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整齊劃一地看向了同一個方向,似是有幾分同情。
紅著臉的少年微顫著舉起手來,樣子溫順乖巧得像只綿羊。
……這她還能說什麼。
沙紀和他對視了幾秒,彎下身去撿起地上的排球,慢慢走近他,她每邁開一步,周圍圍觀的群眾就自覺地向後退一步,直到少年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空地上,像是被大家拎上了審判台。
直到沙紀走到了他的面前,少年像是莫名察覺到危險的小動物一樣嚇得渾身一僵,低垂著腦袋一副犯錯了的模樣。
沙紀把手上的球塞進了少年的懷裡,看著對方猛地抬起頭來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一臉錯愕的抱著球一副呆萌的模樣,她笑了笑,伸手像是摸自家大狗腦袋一眼輕輕拍了拍球說道:「那麼就請你踏著我淋漓的鮮血朝著勝利邁進吧,加油。」
說完便轉身朝著排球館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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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會當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接連幾天灰濛濛的烏雲也給面子的露出了笑臉,冬日的陽光灑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溫暖卻沒有灼傷人的溫度,女子四公里比賽是第一天的最後一個項目,大多數學生都已經離場了,剩下各班打掃衛生的同學和一些留下來為朋友加油的人。
花玲要去參加補習班,純夏則要和松田去約會,青峰忙於rcup根本不知道她報名參加了比賽,站在起跑線上的沙紀環視了一周,參加女子四公里賽跑的人大概有三十個,這個項目每個班沒有人數限制,看著周圍互相打起鼓勁的同伴,不由得打了個呵欠。
來掩飾自己的孤單。
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感覺到孤獨的,被放在熱鬧的人群里才會。
運動員的號碼被印在一件麻布的簡易背心上,沙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是五號,不由的笑了一下。
即使並沒有觀眾期待,自己也是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兒來,在聽到裁判喊預備的時候,望著腳下延伸開的紅色跑道,沙紀還是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跳了一下,彷彿連心臟也被提了起來,她耳朵上掛著耳機,腳下意識地在地面上搓了一下,總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膠泥彈起來的聲音。
儘管起跑線是弧形的,大家還是儘可能地擠在了內道,懶得爭搶的沙紀自然就站在了最外道,槍響的一刻,她覺得自己的鼓膜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大家的速度都不快,要繞場跑十圈,沒有人會一上場就發力,沙紀漸漸超過擠作一團的大部隊,孤零零地跑上前去成了領跑。
從第四圈開始,就有女生漸漸慢下腳步來開始步行了,其餘也有慢慢跑著的,只是腳步有些滑稽,一顛一顛的像是被什麼推著往前走,沙紀始終呼吸均勻,踩著耳機里的pacificrim節奏跑,非常適應的始終跑在第一的位置。
爆發力完全弱化的沙紀,其實非常擅長長跑,她有一顆過強的好勝心,想要安撫這樣的自己,她喜歡做自己能夠贏的事,長跑便是其中之一。
始終跑在第一位,然後得到看起來一個理所當然的結果,這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當沙紀第七次跑過起點的時候,已經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女生棄權了,忽然聽到右側傳來一聲吶喊:「鶴田同學!加油!」
突兀而尖銳,最後那個字還破音了,沙紀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看到無數招著手蹦蹦跳跳的人頭,根本分辨不出剛才為她加油的是誰,她笑著抬起手朝著路邊的人海揮了揮手,然後繼續往前跑。
她長舒了一口氣,驚喜和感動雖然沒能舒緩自己沙啞疼痛的嗓子,但還是能感覺到身體里蒸騰起的喜悅,熱血漫畫里的主角總會在最後一刻小宇宙爆發絕地反擊,然後賺取無數的掌聲,可是她總覺得大魔王也挺可憐,畢竟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無人能敵,被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傢伙嘴炮一番就被打死一定很不甘心。
對於一直被她壓制在身後的女生而言,她就是跑道上的大魔王。
她想要代表所有大魔王贏一次。
事後回想起自己在跑道上的一連串心理活動,沙紀都會覺得特別不好意思,一定是因為身體太過疲乏,莫名其妙的中二思想就冒了出來,二話不說地接管身體。
不過好歹帶她取得了勝利。
衝過終點的時候,沙紀回頭去看被自己甩開了兩百米的第二名,一邊撐著膝蓋喘著粗氣粗氣一邊開心得笑了起來,在陽光下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隨後四周巡視剛才給自己加油的人,卻只看到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和她四目相接之後又迅速移開了目光。
她按停了耳機里的音樂,最後巡視了一圈,然後拎起丟在終點的書包,朝著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沙紀把書包扔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擰開瓶蓋慢悠悠地喝著水,在賽場上激烈的心跳已經漸漸平復下來,此時溫吞的冬日陽光照在身上,一陣暖意從心底蒸騰起來。
放眼望去是空無一人的教室,抬眼能夠看到浮沉在空氣之中跳舞,木質的桌椅像是被打了濾鏡一樣泛著溫潤柔和的光澤,一切彷彿一張美好的油畫。
她的影子在桌椅間被拉得纖長,剛才跑步的時候,四周的加油吶喊聲交織成一片嘈雜的雲煙,在音樂聲中此起彼伏,而她卻涇渭分明地與一切隔開成了兩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追逐著的影子,風吹起了她額角濡濕的碎發,有些涼,那種感覺,讓她驕傲得不得了。
沙紀喝完最後一口水,伸手拉起了窗帘,打算換衣服回家,她剛把被汗打濕的運動服脫掉還沒穿上制服襯衫的時候,教室的門忽然被打開了,只穿著內衣的沙紀和懶洋洋抬眸的青峰四目相對,隨後時間彷彿靜止了,定格住了兩個人對視凝滯的表情。
兩秒鐘之後,青峰面無表情地後退了一步,關上了教室的門。
沙紀挑了挑眉,慢條斯理地穿好了衣服,收拾好書包后拉開教室門走了出去。
邁出教室之後有些詫異地看到了雙手插兜倚靠在牆壁上的青峰,他似乎是剛運動過,短髮還濕噠噠的黏在額前,沙紀笑了笑后拍了拍他的肩,說道:「記得請我吃飯。」
沙紀正要走開,忽然被高大的身影籠罩其中,一抬頭便看到抿直了唇線的青峰正擰著眉盯著她,忽然便抬起手來握住了她的肩膀,掌心傳來灼熱的溫度,她「嗯?」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道:「青峰君怎麼一副被佔了便宜的樣……」
話還沒說完,青峰忽然彎下身去,環抱起沙紀的腰線乾脆利落地單手把人扛了起來,長腿邁進教室里,另一隻手「唰」地關上了推拉門,還順帶「啪嗒」一聲鎖起了門。
忽然雙腳離地天旋地轉的沙紀徹底愣住了,等再回過神來她已經坐在了桌子上,被青峰的膝蓋直接兇狠地分開她的雙腿順從地勾在他的腿側,兩隻手撐在她的身側,壓低了身體與她平視了兩秒之後,迅速傾身靠了過來,沙紀能夠從少年純凈的青色眼眸中看到自己滿臉錯愕的倒影,直到漸漸模糊不清,少年的氣息鋪天蓋地地覆了上來,將她包裹其中。
沙紀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卻沒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吻,強硬又急切的少年突然緊緊地環抱住她,嗓音里溢出不滿足的悶哼聲,他的額頭抵在沙紀的肩窩上低喘著,過了一會兒側了側臉銜住了她的耳垂,感覺到她身體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顫,含糊不清地在她耳邊說道:「是你不好,實在是太超過了,會越界的,在這裡不行,即使只是接吻,也一定會剋制不住要做下去的。」
沙紀一愣,忽然心底柔軟得想要哭,原本就極力剋制著的青峰感覺到輕輕環抱住他的雙手,立刻全身僵硬得像是一塊鐵板,語氣不自在地氣急敗壞地低吼:「你是白痴嗎!」
他湊在她的脖頸間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對她身上獨有的清甜香氣有幾分戀戀不捨,隨即放開了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低下頭來親吻一下她的額角,最終還是極力忍耐住了,喑啞著聲音說道:「我……我先走了。」
沙紀淺笑著看他,點了點頭。
等到教室的門再次被關上,沙紀側過頭去,冬日溫吞醇厚的陽光從藍紫色的窗帘縫隙間透了過來,一道柔和的白光在教室的陰影中橫劈出一道光亮,從窗邊一直延伸到了她的腳下,彷彿在替她指引著幸福的方向。
沙紀忍不住環抱住了雙腿,把腦袋埋進了膝蓋里,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了下來,嘴角卻是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她嗚咽著聲音喃喃自語:「什麼嘛,以為是工口系的大型凶獸,怎麼,怎麼可以……這麼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