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天下熙熙
徽州撒出去的幾路人馬於傍晚返回,帶回來的消息,與薑文遠一行在田廣家得到的大同小異。
此時他們也第一次清晰地摸到了這個團夥的脈絡,以及他們的行事風格。
田廣算是知道得多的,他直接與這個團夥的頭目狗爺有些關聯,至於其他分散在各個村落裏的所謂領養人,更多的則根本不知道他們在為誰賣命。
在他們看在,從各州府縣的濟善堂以想要個童養媳為名頭,帶回來個女童,養上少則幾日多則月餘,等著有人來接走,便可得幾兩散碎銀子,真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隻是可惜,這樣的好事,一戶人家隻能做一回。
村落裏有門路能做這樣事的人,在大家眼裏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四方巴結,以求下一次,能讓自家去做這無本買賣。
至於這些人要女童去做什麽,這些女童會有什麽下場,與他們何幹?即使他們不掙這個錢,也會有別人掙。
他們隻關心,濟善堂裏的女童還多不多,自己所在的州縣沒有了,便往更遠處搜尋。果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三觀是什麽?是吃飽喝足、衣食無憂之後,才會考慮、才能考慮的事。
可這些人家裏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嗎?並沒有。安慶府是著名的魚米之鄉,土地肥沃,物產豐富,隻要不是家有懶漢或體弱多病之人,有手有腳,是不會餓死的。
這些人家,兩餐有肉、衣無補丁,一家人都能吃得白白胖胖,遠到不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左不過是欲壑難填,貪念使然,被蠅頭小利迷了眼,行了助紂為虐之事罷了。
他們有罪嗎?恐怕法律很難治罪。一來他們從濟善堂領人時,走的是正規手續,合法收養。二來人既到了他們家,便是他們的一分子,或賣或扔,他們有處置之權。
總而言之,他們鑽了法律的空子,隻要能做到不理會孩童死活,這不義之財拿得心安理得。
薑文遠不由更加氣憤。大周律委實還是太寬宥了,這些虎豹豺狼不除,隻拿一個略賣人口的團夥又有何用?今兒狗爺能做大做強,被打壓下去,趕明兒說不得還有熊爺虎爺冒出來。
隻要有利益,有膽大之人敢於追逐,隨時隨地死灰複燃。
問題是,這漏洞,到底是狗爺一人發現,一人所為,還是真像田廣所言,他們上麵有人保護,狗爺不過是他們手裏的一條狗。這徽州知州到底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為何田廣叫囂著自己認識?
以前薑文遠可能還會權衡利弊,是否抓些小嘍囉肅清府城後,剩下背後的深層原因便不再追究,具實上奏,等上級指示。
這一次卻是不同,趙東笞手拿秘令,受官家與刑部直接委派,怕不是得真查個底掉才行。
屆時不知又有哪個京城豪門倒台,要怪也隻能怪他們膽大包天,不把人命放在眼裏,什麽事都敢幹。
趙東笞與薑文遠商議之後,一致決定先停留兩日,看看狗爺最近到底會不會出現,他已經晚了幾日,這些人手裏積蓄的女童數量可不少了。
此等傷天害理卻一本萬利的買賣,試問哪個在嚐到甜頭後舍得收手,便是京城出了事,他們也會抱著僥幸心理,認為安慶遠在幾百裏之外,不會這麽快查到他們頭上。
所以這些女童,他們肯定不會就此放棄。
田廣一家雙手反綁,塞住嘴巴,被關進臥室,留守的兩名侍衛腳尖一點,飛身上屋簷,安靜趴好,一張大網鋪開。
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
就在眾人都快失去耐心時,田家墳來了兩個外人。
他們一身短打,形色匆匆,很快目不斜視地來到田廣家,駕輕就熟地登堂入室,連敲門的步驟都省了。
“田麻子,田麻子,最近有沒有什麽好貨?”進來的人大聲吆喝著,沒有如期得到回應,更別提好酒好菜款待了。
屋簷上兩名侍衛對視一眼,翻身落地,不出三招,已將來人拿下。
初步審了審,這兩人還沒等他們用力打斷胳膊腿,就竹筒倒豆子什麽都招了。
這兩人王五與吳大河,正是狗爺手下的小混混,此番來找田廣,自是來收取女童的。因狗爺前幾日銀子未給到位,他們付不起錢,拖了幾日才來,沒想被逮個正著。
整個徽州狗爺一共派出六人,分成三組,去各個不同方向收人,這都是他們幹熟了的工作,本以為不過是又一次簡單出行,帶人回來,結果來時好好的,回不去了。
六人本都是徽州城裏不成氣候的小混混,勉強討生活,是狗爺給了他們一條發財的大路。
狗爺還在自己租的小院裏跟六七個手下喝酒吃肉,等著這批貨到了,養上一段時間,再轉手處理掉,他就要歇一歇了。
上麵跟他傳話,風聲有點緊,雖然安慶現下還安全,但他們幹的都是掉腦袋的活計,謹慎是第一要位。
反正他現在又不缺錢,手底下這幫兄弟也籠絡住了,隨時可以東山再起。
“王五這幫孫子今兒怎麽這麽慢?”伸長脖子望望天,已經過了未時了,天亮出發到現在,最快的王五應該已經回來才對。
狗哥又喝了一口酒,他心下隱隱有些不安,似乎最近的風聲是有些不對,但是龐清揚那未得到任何消息,他應該還很安全吧。
算了,想那麽多幹嘛,天塌下來還有個高的頂著呢,喝酒喝酒!
此時他還不知道,現在他喝的,是他人生的倒數第二頓酒了,就在片刻之間,從四麵八方湧入的勁裝高手將他們一網打盡,而他們一群烏合之眾,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哥幾個是哪條道上的?”狗爺在看清抓他們的人不是官兵之後,表示都是小場麵,不慌。
“哼,我道是誰,原來是二狗你啊!你不是死在牢裏了嗎?怎麽跑到徽州來充老大?”薑文遠沉著臉從外麵走進來,沒想到啊,他們找了半天的狗爺,居然會是他!
在街麵上圍毆自己的小兒子,判了徒三年、被上報因病而亡的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