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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去給我孫子吃罷。』就叫人送了家去了。」正說著,茜雪捧上茶來。寶玉還讓:「林妹妹喝茶。」眾人笑道:「林姑娘早走了,還讓呢。」寶玉吃了半盞,忽又想起早晨的茶來,問茜雪道:「早起沏了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這會子怎麼又斟上這個茶來?」茜雪道:「我原留著來著,那會子李奶奶來了,喝了去了。」寶玉聽了,將手中茶杯順手往地下一摔,豁琅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麼孝敬他不過是我小時候兒吃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慣的比祖宗還大!攆出去大家乾淨!」說著立刻便要去回賈母。
原來襲人未睡,不過是故意兒裝睡,引著寶玉來慪他玩耍。先聽見說字問包子,也還可以不必起來;後來摔了茶鍾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勸。早有賈母那邊的人來問:「是怎麼了?」襲人忙道:「我才倒茶,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鍾子了。」一面又勸寶玉道:「你誠心要攆他也好,我們都願意出去,不如就勢兒連我們一齊攆了,你也不愁沒有好的來伏侍你。」寶玉聽了,方才不言語了。襲人等便攙至炕上,脫了衣裳,不知寶玉口內還說些什麼,只覺口齒纏綿,眉眼愈加餳澀,忙伏侍他睡下。襲人摘下那「通靈寶玉」來,用絹子包好,在褥子底下,恐怕次日帶時冰了他的脖子。那寶玉到枕就睡著了。彼時李嬤嬤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也就不敢上前,只悄悄的打聽睡著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來,就有人回:「那邊小蓉大爺帶了秦鍾來拜。」寶玉忙接出去,領了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鐘形容標緻,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喜歡,便留茶留飯,又叫人帶去見王夫人等。眾人因愛秦氏,見了秦鍾是這樣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賈母又給了一個荷包和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囑咐他道:「你家住的遠,或一時冷熱不便,只管住在我們這裡。只和你寶二叔在一處,別跟著那不長進的東西們學。」秦鍾一一的答應,回家稟知他父親。
他父親秦邦業現任營繕司郎中,年近七旬,夫人早亡,因年至五旬時尚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下個女兒,小名叫做可兒,又起個官名叫做兼美。長大時,生得形容裊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秦邦業卻於五十三歲上得了秦鍾,今年十二歲了;因去歲業師回南,在家溫習舊課,正要與賈親家商議附往他家塾中去。可巧遇見寶玉這個機會,又知賈家塾中司塾的乃現今之老儒賈代儒,秦鍾此去,可望學業進益,從此成名,因十分喜悅。只是宦囊羞澀,那邊都是一雙富貴眼睛:少了拿不出來。因是兒子的終身大事所關,說不得東並西湊,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帶了秦鍾到代儒家來拜見,然後聽寶玉揀的好日子一同入塾。塾中從此鬧起事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話說秦邦業父子專候賈家人來送上學之信。原來寶玉急於要和秦鐘相遇,遂擇了後日一定上學,打發人送了信。到了這天,寶玉起來時,襲人早已把書筆文物收拾停妥,坐在床沿上發悶,見寶玉起來,只得伏侍他梳洗。寶玉見他悶悶的,問道:「好姐姐,你怎麼又不喜歡了難道怕我上學去,撂的你們冷清了不成?」襲人笑道:「這是那裡的話念書是很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輩子了,終久怎麼樣呢但只一件:只是念書的時候兒想著書,不念的時候兒想著家。總別和他們玩鬧,碰見老爺不是玩的。雖說是奮志要強,那工課寧可少些,一則貪多嚼不爛,二則身子也要保重。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好歹體諒些。」襲人說一句,寶玉答應一句。襲人又道:「大毛兒衣服我也包好了,交給小子們去了。學里冷,好歹想著添換,比不得家裡有人照顧。腳爐手爐也交出去了,你可逼著他們給你籠上。那一起懶賊,你不說他們樂得不動,白凍壞了你。」寶玉道:「你放心,我自己都會調停的。你們也可別悶死在這屋裡,長和林妹妹一處玩玩兒去才好。」說著俱已穿戴齊備,襲人催他去見賈母、賈政、王夫人。寶玉又囑咐了晴雯麝月幾句,方出來見賈母。賈母也不免有幾句囑咐的話。然後去見王夫人,又出來到書房中見賈政。
這日賈政正在書房中和清客相公們說閑話兒,忽見寶玉進來請安,回說上學去。賈政冷笑道:「你要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經。看仔細站腌了我這個地,靠腌了我這個門!」眾清客都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二三年就可顯身成名的,斷不似往年仍作小兒之態了。天也將飯時了,世兄竟快請罷。」說著便有兩個年老的攜了寶玉出去。賈政因問:「跟寶玉的是誰?」只聽見外面答應了一聲,早進來三四個大漢,打千兒請安。賈政看時,是寶玉奶姆的兒子名喚李貴的,因向他道:「你們成日家跟他上學,他到底念了些什麼書!倒念了些流言混話在肚子里,學了些精緻的淘氣。等我閑一閑,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長進的東西算帳!」嚇的李貴忙雙膝跪下,摘了帽子碰頭,連連答應「是」,又回說:「哥兒已經念到第三本《詩經》,什麼『攸攸鹿鳴,荷葉浮萍』,小的不敢撒謊。」說的滿坐哄然大笑起來,賈政也掌不住笑了。因說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詩經》,也是『掩耳盜鈴』,哄人而已。你去請學里太爺的安,就說我說的:什麼《詩經》、古文,一概不用虛應故事,只是先把《四書》一齊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李貴忙答應「是」,見賈政無話,方起來退出去。
此時寶玉獨站在院外,屏聲靜候,等他們出來同走。李貴等一面撣衣裳,一面說道:「哥兒可聽見了先要揭我們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賺些個體面,我們這些奴才白陪著挨打受罵的。從此也可憐見些才好!」寶玉笑道:「好哥哥,你別委屈,我明兒請你。」李貴道:「小祖宗,誰敢望『請』,只求聽一兩句話就有了。」
說著又至賈母這邊,秦鍾早已來了,賈母正和他說話兒呢。於是二人見過,辭了賈母。寶玉忽想起未辭黛玉,又忙至黛玉房中來作辭。彼時黛玉在窗下對鏡理妝,聽寶玉說上學去,因笑道:「好!這一去,可是要『蟾宮折桂』了!我不能送你了。」寶玉道:「好妹妹,等我下學再吃晚飯。那胭脂膏子也等我來再制。」嘮叨了半日,方抽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問道:「你怎麼不去辭你寶姐姐來呢?」寶玉笑而不答,一徑同秦鐘上學去了。
原來這義學也離家不遠,原系當日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力不能延師者,即入此中讀書。凡族中為官者皆有幫助銀兩,以為學中膏火之費;舉年高有德之人為塾師。如今秦寶二人來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見過,讀起書來。自此後二人同來同往同起同坐,愈加親密。兼賈母愛惜,也常留下秦鍾一住三五天,和自己重孫一般看待。因見秦鍾家中不甚寬裕,又助些衣服等物。不上一兩月工夫,秦鍾在榮府里便慣熟了。寶玉終是個不能安分守理的人,一味的隨心所欲,因此發了癖性,又向秦鍾悄說:「咱們兩個人,一樣的年紀,況又同窗,以後不必論叔侄,只論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鐘不敢,寶玉不從,只叫他「兄弟」,叫他表字「鯨卿」,秦鍾也只得混著亂叫起來。
原來這學中雖都是本族子弟與些親戚家的子侄,俗語說的好:「一龍九種,種種各別。」未免人多了就有龍蛇混雜、下流人物在內。自秦寶二人來了,都生的花朵兒一般的模樣,又見秦鍾靦腆溫柔,未語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成慣能作小服低,賠身下氣,性情體貼,話語纏綿。因他二人又這般親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嫌疑之念,背地裡你言我語,詬誶謠諑,布滿書房內外。
原來薛蟠自來王夫人處住后,便知有一家學,學中廣有青年子弟。偶動了龍陽之興,因此也假說來上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晒網」,白送些束?禮物與賈代儒,卻不曾有一點兒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誰想這學內的小學生,圖了薛蟠的銀錢穿吃,被他哄上手了,也不消多記。又有兩個多情的小學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親眷,亦未考真姓名,只因生得嫵媚風流,滿學中都送了兩個外號,一個叫「香憐」,一個叫「玉愛」。別人雖都有羨慕之意、「不利於孺子」之心,只是懼怕薛蟠的威勢,不敢來沾惹。如今秦寶二人一來了,見了他兩個,也不免繾綣羨愛,亦知系薛蟠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