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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奩間時漬粉污。壁上也掛著一副對聯,書云: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天。寶玉看畢,因又請問眾仙姑姓名:一名痴夢仙姑,一名鍾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號不一。少刻,有小鬟來調桌安椅,擺設酒饌。正是:瓊漿滿泛玻璃盞,玉液濃斟琥珀杯。寶玉因此酒香冽異常,又不禁相問,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蕤,萬木之汁,加以麟髓鳳乳釀成,因名為『萬艷同杯』。」寶玉稱賞不迭。
飲酒間,又有十二個舞女上來,請問演何調曲。警幻道:「就將新制《紅樓夢》十二支演上來。」舞女們答應了,便輕敲檀板,款按銀箏,聽他歌道是:開闢鴻蒙,方歌了一句,警幻道:「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之曲,必有生旦凈末之則,又有南北九宮之調。此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若非個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若不先閱其稿,后聽其曲,反成嚼蠟矣。」說畢,回頭命小鬟取了《紅樓夢》原稿來,遞與寶玉。寶玉接過來,一面目視其文,耳聆其歌曰:
[紅樓夢引子]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悲金悼玉的「紅樓夢」。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話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挂。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卻說寶玉聽了此曲,散漫無稽,未見得好處;但其聲韻凄婉,竟能*醉魄。因此也不問其原委,也不究其來歷,就暫以此釋悶而已。因又看下面道:
[恨無常]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盪悠悠芳魂銷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分骨肉]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樂中悲]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世難容]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好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孤負了紅粉朱樓□□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愿。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喜冤家]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不健康貪歡媾。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艷魄,一載盪悠悠。
[虛花悟]將那三春勘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急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留餘慶]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晚韶華]鏡里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綉帳鴛衾。只這戴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後人欽敬。
[好事終]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
[飛鳥各投林]為官的家業雕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自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歌畢,還又歌副歌。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因嘆:「痴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朧恍惚,告醉求卧。
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內,其鮮艷嫵媚大似寶釵,裊娜風流又如黛玉。正不知是何意,忽見警幻說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那些淫污紈與流□□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丑之語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寶玉聽了,唬的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於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飭,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幼,不知『淫』為何事。」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無時,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雖可為良友,卻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今既遇爾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子獨為我閨閣增光而見棄於世道。故引子前來,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許配與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然如此,何況塵世之情景呢。從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說畢,便秘授以*之事,推寶玉入房中,將門掩上自去。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著警幻所囑,未免作起兒女的事來,也難以盡述。至次日,便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因二人攜手出去遊玩之時,忽然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行,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樑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從后追來,說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乃迷津,深有萬丈,遙亘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柁,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游至此,設如墜落其中,便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了。」話猶未了,只聽迷津內響如雷聲,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嚇得襲人輩眾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不怕,我們在這裡呢!」
卻說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忽聞寶玉在夢中喚他的小名兒,因納悶道:「我的小名兒這裡從無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夢中叫出來?」
未知何因,下回分解。
卻說秦氏因聽見寶玉夢中喚他的乳名,心中納悶,又不好細問。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懷整衣。襲人過來給他系褲帶時,剛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冷粘濕的一片,嚇的忙褪回手來,問:「是怎麼了?」寶玉紅了臉,把他的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省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了一半,不覺把個粉臉羞的飛紅,遂不好再問。仍舊理好衣裳,隨至賈母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