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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八章
出雲對於妖怪們而言，是一個不能輕易踏足的地方。
哪怕是那些大妖怪，也不會隨意的邁入出雲的範圍。
因為出雲向來有「神明居住的地方」、「眾神的國度」、「人間的高天原」這樣的稱呼，而整個日本最為聞名，也最為古老的出雲大社便在這裡。
而每年的十月——即時被神道稱作神無月的月份里，全天下所有的神明都會在那個月份里聚集在出雲大社裡進行神議。
此時神議剛過去一個月的時間，整個出雲神氣瀰漫，妖跡無蹤。
敖凌現在出雲城外的高山之上，俯視著在如今這個世道之中難得清明的城池。
作為神明在人類之中的臉面，這座城池的建築都顯得十分古老厚重，黑色的瓦礫尖頂屋脊層層排列著，帶著些莊嚴的意味。
城池之中許多庭院與神社裡都還有著與如今的時節不相符的綠色，看上去生機勃勃的，跟枯黃光禿的城郊截然不同。
站在山巔放眼望去，便能夠瞅見四處聳立的紅色鳥居。
鳥居上用注連繩掛著驅魔的金色大鈴，北風穿過街道帶動大鈴搖搖晃晃，便隔著老遠都能聽到「鐺啷啷」的聲響。
這聲響之中帶著不同程度的清凈的神氣，對於絕大部分妖怪而言，即便不是滅頂之災，也足夠讓他們頭痛欲裂了。
敖凌並不在絕大部分妖怪之列，但這鈴聲還是讓他忍不住晃了晃腦袋。
他上次來出雲看到麻倉葉王的時候並沒有這樣的感覺，大約是當世並不是神無月這段時間的緣故。
在如今這個時間點踏入出雲，身為一個大妖怪，敖凌還是感覺有點虛的。
出雲，是連羽衣狐也不敢觸碰的存在。
這也是最近不知為何不愛管人間事務，任憑妖魔肆意橫行的神明們的底線。
動哪兒都不能動出雲。
這是妖怪們心中的鐵律。
敖凌對此也是知情的。
黑髮的犬妖微微揚起頭，將脖子上掛著的被他利用符篆壓制了很久的黑繩——也就是龍神的筋上的符篆都扯了下來。
久違的屬於高龍神的神力再一次包圍了他。
許久沒有讓這股神氣肆意流淌的敖凌感覺有些不自在，但想想如今出雲里的情況，暫時向神明妥協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想了想，還是沒有將之收起來。
身負神氣，不做任何掩飾與隱瞞。
這是敖凌對駐守出雲的神明們的誠意。
而出雲城中，也是有著高龍神的神社的，規模也不算小，神明們多少也會賣高龍神一個面子。
當然，最重要的是，敖凌在進入了出雲之後，目的非常明確——他壓根沒有往人類聚集的地方走，而是直奔出雲諸神鎮壓著的黃泉道反之處而去。
然後他蹲在那裡，給西國和殺生丸分別去了兩封信之後，就乾脆在道反之石不遠處窩了起來。
……
出雲很少下雪。
這裡神氣充盈，出雲城稱得上是風調雨順。
連天氣都十分溫和。
因為出雲屬於黃泉入口的緣故，這裡的雪，跟其他地方美好的寓意截然不同。
出雲的雪太過於冰冷，飽含著黃泉的氣息，每降下一場雪，總是會帶來許多病疫與死亡。
這是來自於有著諸神之母之稱的黃泉女神的抱負與發泄，哪怕是坐鎮於此的神明們也無法完全阻擋下來。
但在敖凌啃著自己的屯糧，安靜如雞的在道反之石附近呆了一個多月之後，出雲下雪了。
整個出雲城在下雪的瞬間變得靜謐無聲，之後便是驚慌的叫喊。
過了半天之後，街道上就再也沒有了人類活動的痕迹。
敖凌剛啃完存糧，在凜冽的北風中，滿臉茫然的轉動著耳朵，最終卻什麼都沒聽到。
風也無法帶來在恐懼之中徹底寂靜下來的聲音。
敖凌洗了洗被吹得有些麻木了的鼻子，抱起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雪的尾巴。
出雲的雪是灰色的。
每一片雪花冰晶里都凝結著由塵世流往黃泉的惡的氣息。
妖怪並不畏懼這樣的東西。
敖凌抖了抖腦袋和尾巴，將上邊凝結的雪花與水珠抖落了，抬腳向道反之石走去。
平日里，道反之石是不會顯現在現實之中的。
但今天，敖凌卻看到了在重重封印之後，死死的鎮壓和填補了黃泉入口的道反之石。
他停下腳步，四處環顧。
雪花與冰粒落在周圍地面與樹木上的聲音劈啪作響。
北風穿過寂靜的城池，帶著嗚咽與哀鳴撲向道反之石，天色陰沉沉的，整片天地都染上了一層泛黃的懷舊色調，只有地面與建築亮得詭異。
在這樣的景象之下，道反之石背後有一道白色的虛影飄飛而出。
他一身潔白的狩衣，手持一柄蝙蝠扇，容貌俊逸。
一頭柔順而筆直的長發越過了腰，隨著他的動作搖晃著，絲毫不受如今凜冽北風的影響。
美中不足的，大約便是他毫無血色的臉，和那迷濛空茫的雙眼了。
敖凌站在原地看著那一道虛影，目光隨著他的動作而移動著。
麻倉葉王。
不。
敖凌又認認真真的打量了那虛影一番。
的確是有著葉王的氣息，但更多的，聞起來卻像是妖魔。
黑髮的犬妖皺了皺眉。
敖凌知道葉王在黃泉之中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否則的話以他的驕傲，絕不會允許一個妖怪利用他的容貌從黃泉里爬出來。
正想著，那道毫無目的四處飄蕩的虛影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緩緩的轉頭看向了他的方向。
在看到敖凌的瞬間，那虛影空洞的目光瞬間變得有神起來，連身形都凝實了不少。
他靜靜的看著站在遠處的犬妖，向黑髮的妖怪微微張開了雙臂，眉眼彎著，面上漫上了幾許笑意。
他似乎是生怕驚擾到他一般，聲音極輕極柔，「過來，凌。」
敖凌一晃神。
——要不是這虛影的氣顯得十分怪異，他幾乎就要以為這是真正的葉王了。
敖凌眨了眨眼，「葉王？」
虛影微笑的看著他，頷首不語。
敖凌視線在那虛影身上轉了幾圈。
能夠知道他的名字，還能夠知道他跟麻倉葉王關係匪淺……
仔細數數知道這件事情又愛給他添堵的人，彷彿是只有奈落一個了。
但也不對。
奈落最近被殺生丸追得四處躲藏，自身難保，怎麼可能還有餘力到出雲和黃泉這邊來鬧幺蛾子。
還有那個知道這個消息的暗墮神到底又是個什麼來頭，敖凌也不清楚。
敖凌稍微猶豫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選擇向那道虛影走過去。
反正不管怎麼說，他總不可能在這麼個弱得一打就散的虛影面前翻船。
敖凌大大方方的走了過去。
那虛影臉上笑容越盛，伸手拉住了敖凌，在敖凌有些怔愣的時候，直接往後一倒。
——竟是生生將敖凌拖入了道反之石內，並且穿過道反之石進入了黃泉！
污穢與惡的氣息自四面八方蜂擁而來，將那道拉著敖凌的虛影瞬間吞噬殆盡。
另一部分則向著敖凌湧來，卻在距離他不過寸許的地方倏然消散。
敖凌茫然的看著眼前黃泉的景象。
黃泉的外圍是冥道，是亡魂所要走的第一條道路。
也是剛剛死亡的亡魂的聚集地。
冥道這一路上，會解決掉許多不甘死亡的魂魄，剩下的已經接受了死亡的，便會被送入比冥道更深些的地方。
敖凌就身處在冥道之中。
但他身上的生機與神氣，在污穢與瘴氣遍布的冥道之中，簡直就像是黑暗中的太陽一樣惹眼。
那些亡魂與冥道的生物都向他看過來。
敖凌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重新將目光落在了面前看不到盡頭的道路上。
葉王在離去的時候，跟他說過要前往黃泉深處。
這樣想著，敖凌甩出妖力抓住了一個冥道生物，看著對方瑟瑟發抖的樣子，指了指他腳下那條道路。
「往這裡走，是去哪？」他問道。
醜陋的生物哆嗦著回答：「大、大人，是、是審判的三途川！」
敖凌頓了頓，又問道：「三途川之後呢？」
冥道生物：「是十八層地獄，大人。」
敖凌心中倏然一緊。
他沉默了好一陣，最終再一次看向他手中拎著的抖如糠篩的冥道生物，「地獄之後……」
那醜陋的小傢伙臉上瞬間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沒有回答敖凌的問題，而是發出一串刺耳之極的尖叫。
就像是想到了什麼讓它恐慌到崩潰的東西。
它這樣的反應讓敖凌整個人都繃緊了，甩下它之後轉瞬便消失在了這條道路的盡頭。
冥道、三途川與地獄，都是黃泉的一部分。
麻倉葉王曾經跟敖凌說的黃泉深處，恐怕同敖凌所理解的黃泉深處完全不一樣。
……能讓黃泉女神開出來的條件，絕對不會僅到地獄為止。
麻倉葉王所要去的，是比地獄更深、更加黑暗的地方。
是能夠讓在黃泉之中生活得如魚得水的那些生物都驚恐萬分的地方。
敖凌在冥道之中疾行著，陷入了強烈的不安之中。
他想到巴衛所傳遞而來的那句話。
——那據說是一個徹底迷失在黃泉深處，飄出了一縷意念，正在渴求著拯救的陰陽師。
葉王在向他求救。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敖凌更加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