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沒幾日,封蔚就等來了好消息。劉淳根據那死掉的人順藤摸瓜,真的找到了一部分證據。
這倒是封蔚預料之中的事,但另一個好消息,封蔚就沒預料到了。
他還得到了另一處傳遞來的消息,其重要性不比那個死掉的人所藏匿的差。
那傳遞消息的人,正是李湘陵。
李湘陵離開后,拖人悄悄傳遞來東西,說是自己新寫詩集,讓余柏林鑒賞。
護衛知道封蔚和余柏林曾經和李湘陵有過交流,便把詩集遞給了余柏林。余柏林一翻開,表情就不對勁。
他一頁一頁的撕開中間夾層,拿出了李湘陵暗藏的東西,然後用責備的眼神看向封蔚。
封蔚默默的低下頭,自省中。
「還好他確實沒壞心。」余柏林心裡堵著一口氣,狠狠的給了低下頭的封蔚一個爆栗,「以李湘陵心智,若他有壞心,就等著壞事吧。你以後還這麼魯莽嗎?」
封蔚乖乖挨揍:「不會了。我以後一定小心謹慎。」
余柏林見封蔚很聽話的承認錯誤,之前也多有懺悔,心中鬱氣也就散了:「我就說怎麼這麼湊巧,來江南正好遇到四處遊歷的李湘陵。原來他本來就是為江南這事等你來的。不過他和我們相遇應該只是偶然。你先施恩,他再回報。比他找到機會先將這些東西給你,你再施恩,更能讓他對皇家死心塌地。」
封蔚使勁點頭:「誤打誤撞。」
余柏林冷笑:「是傻人有傻福。」
封蔚好無骨氣的繼續點頭:「我從小到大福氣就大。你說我讓哥給我把封號改成福王如何?」
余柏林:「……」
心塞,不想和他說話了。遇到這種沒臉沒皮的人,諷刺一點用都沒有。
李湘陵被迫遠離仕途這麼多年,心中一直未曾放棄。他在新君登基之後,敏銳的預見終有一日,新君會拿江南官場開刀。他便以自己風流才子的身份為掩護,在江南貴人圈子混跡多年。
以他的名聲,官宦權貴都樂意結交李湘陵充門面,青樓楚館更是消息靈通之地。李湘陵以自己放浪形骸的表象作為掩護,灑下無數金錢,從各個階層那裡收集訊息,手中握有這些官員大量黑料。
李湘陵很聰明。江南繁華,本就是才子佳人常來的地方。他也不常住這裡,只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次,只給人他喜歡江南繁華的假象,不會讓人覺得他故意待在江南。
在他不在江南的時候,布置的眼線也持續的收集的資料。
李湘陵做了這麼多準備,散盡大半家財,就為了等新君的人來江南,孤注一擲。
這時候的李湘陵,能看出新君和何次輔派系必有齷蹉,也看好新君執政,並且能在中央官員都覺得棘手的江南這一池爛泥中混得如魚得水。他在朝中又並未有太多關係,可見現在他心計眼光。
與當年被當做出頭鳥的他相比,李湘陵改變用脫胎換骨來說也不為過。
他此次遞上的訊息,不但能為他換得新皇的庇佑,不再懼怕楊侍郎;更向新皇顯示出自己的能力,為下一步被重用打下基礎。
這計策一石二鳥,卻充滿了危險,幾乎步步深淵,一不留心就是粉身碎骨。
李湘陵家產夠他舒心的活一輩子,他拋棄了安穩的富家翁生活,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子孫、甚至楊侍郎自然倒台身上,毫不猶豫的鋌而走險。
也幸虧即使李湘陵改變如此之多,他一顆拳拳忠君愛國之心並未改變,他還是那正直的李湘陵。不然封蔚一時疏忽,真會應余柏林所言,釀成大麻煩。
以李湘陵如今心計,他若支撐不住,已經投靠非新君派系的官僚,有他出謀獻策,再加上封蔚沒有防備,讓封蔚留在江南都有可能。
前朝今朝,出京王爺欽差,想要收拾一方官場,反而沒命回京城的例子還少嗎?
就算封蔚出了事,只要明面上查不出什麼,皇帝也不可能藉此把江南官場的人都砍了。
有一句話,叫法不責眾。
沒有硬錘,皇帝也只能咬碎牙齒活血吞。
「你不是一直和陛下有通信嗎?」余柏林玩笑道,「你可以給陛下去信,提前恭喜陛下將得一良臣。」
封蔚很贊同:「這小子這麼陰,以後有什麼麻煩的事又多一個人做了。磨礪一下,就是另一個劉淳。」
余柏林:「……」他怎麼覺得有點同情李湘陵?這算是好結果嗎?
或許……這也是重用?或許,這是這個時代的文人所嚮往的?……
此事就此揭過,封蔚轉手就把所得訊息交給了劉淳,讓劉淳忙碌去。他和余柏林休息了幾日,又開始出門遊玩。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了杭州地界,去往了蘇州。
蘇州私家園林眾多,主人家又好客,只要是才華尚可的文人雅士,奉上詩作,被主人看上,都能入園遊玩。
余柏林本想按照傳統,拜帖求進。封蔚卻覺得此事委屈了余柏林,便讓余柏林先去書院「踢場子」,有了名聲之後,讓別人主動邀他去。
余柏林一臉「你特么逗我」的表情:「踢場子?」
封蔚道:「開個玩笑。就是去交流一下學問。」
這還差不多。余柏林同意了封蔚的意見。
比起他一個個的遞拜帖,被人邀請,的確輕鬆一些。
李湘陵之前想要幫余柏林寫推薦信的元源書院,就在蘇州。
而鴻雁樓,則在揚州。
至於杭州,也有書院,也有書生經常聚集的酒樓茶樓。但在江南,元源書院和鴻雁樓名氣最大。
元源書院每一屆江南鄉試經魁中都有它的學生的名字,且每一次春試都會有元源書院出身的舉子成為進士。
鴻雁樓則是當地一詩書世家的家產。古代許多科舉世家,這一家在整個暉朝都較有名氣,「一門五進士」,既是本家直系親屬中,已經出了五位進士。
這一家只是在先帝時期沒落了,家中人貶職的貶職,罷官的罷官,不過底蘊還在。只要底蘊在,大不了熬過這一任皇帝,子孫還是能繼續科舉做官。
比如現在,他們家的人已經被起複。
若說起鴻雁樓,還和余柏林有挺大關係。
因為他的蒙師陳磊,就是這「一門五進士」的嫡系,陳磊兄長陳沛,就是這「五進士」中的最年輕的一位進士。今年剛被起複,任蘇州知府,是支持新君的江南清流之一。
雖說余柏林說自己不會摻和進封蔚的事情,給封蔚當幕僚,但張岳和陳磊都猜到,余柏林選擇和封蔚同一時間出京,應該是想借便利,去江南一游。
江南的確是許多文人嚮往之地,余柏林會起心思也理所當然。
張家根基在京城,但江南也有一二好友,張岳便寫信讓余柏林有事可以直接找這些人幫忙。
陳磊則更開心一些。終於弟子要到他的地盤上了,他可以罩著弟子了,便不但給了余柏林書信讓他直接去陳家,還給父兄都去了信件,托他們好生照顧余柏林,最好幫其隱藏身份,免得有心人把他和德王此次下江南聯想在一起。
張岳的那幾位好友可以不用拜訪——張岳道那些人雖有交情,但不算至交。這些人又正在任上,怕有額外麻煩,有事可去找,沒事就不用露面。
但陳家,余柏林卻是要秘密拜訪的。他相信老師來京城好幾年,又吃了那麼多苦,老師的家人,肯定也願意從老師的弟子口中問一問老師的情況。
封蔚照舊偽裝之後,自稱張家旁系子弟,因嚮往江南景色,且又會拳腳功夫,便被張岳所託,和余柏林一同出遊,保護余柏林安全。此次他也和余柏林一同拜訪陳家。
余柏林來到蘇州,定好客棧,稍作休整之後,就遞上拜帖和書信,去陳知府府中拜見。
恰巧陳知府休沐在家,看過小廝遞上來的拜帖之後,忙叫人把余柏林迎進來。
結果余柏林一到正廳,還未和陳知府拜禮,陳知府和封蔚就同時瞪圓眼睛,異口同聲道:「你是?!」
余柏林:「……」最近他無語的時候比較多。這是什麼狀況?!
「我還不是王爺時,出門打獵意外救了落水的陳大人。」封蔚想了想,道,「不過當時是萍水相逢,我又不能說出身份,便以假名相交。」
「那時下官家中也剛遇意外,怕真實身份為王爺帶來麻煩,因此也是用的假名。」陳沛一臉唏噓。聽封蔚這麼一說,他再聯想到此次在江南的王爺,面前之人身份立刻明了。
當年也是江南官場之事,他拿著重要證據進京,一路被人追殺。在一次被追殺時跳水逃走,力氣用盡差點死在河中,還好被一獵戶小孩救了。
之後兩人以假名相交,又只相處了不到十日,之後兩人再無往來。
陳沛事後想要尋找救他的小孩,但苦無線索,他又匆匆離京,之後未曾再來京城。
陳磊進京趕考之時,陳沛還托他留心此事,並且給了陳磊畫像。
且不說古代畫像的失真程度,陳磊就算有機會遠遠見到德王,封蔚這些年五官肯定也有變化。
不過陳沛對當年之事記憶猶新,即使封蔚長相又些許差別,仍舊認了出來。
至於封蔚,他記憶力本來就好,陳沛長相這些年又沒什麼改變,能認出來理所當然。
對於第一次救的人,封蔚印象也是挺深刻。
陳沛苦笑行禮道:「王爺來此,有何貴幹?」他剛送走了劉淳,怎麼德王又來了?劉淳不是說,這次事是他主導,王爺不過是個幌子而已嗎?
「沒事,無聊出來轉轉。」封蔚倒光棍,被人看穿身份之後,就大咧咧的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見過了劉淳了吧?就應該知道,我就是出來玩的。」
兩人彼此印象深刻到時隔幾年都能認出來的程度,但陳沛對封蔚有一腔感激之情,封蔚則只除了感嘆「我當年救的人居然還沒死」之外,沒其他感覺了。
反而他為自己再次泄露身份,或許回去之後又會被余柏林訓,甚至會以「這種意外太多了」為由,被禁止再跟著余柏林出遊,而大感頭疼。
不得不說封蔚很了解余柏林,余柏林正在這麼想。
本來是正常的拜見老師家人的行為,有了這意外之後,余柏林又得當布景板了。
他聽了陳沛和封蔚追憶過往,展望未來,看著陳沛一臉激動,而封蔚百無聊賴的神情,心中更加無語。
雖然你是人家救命恩人,能不能稍稍表現熱情一點?這麼一副死魚眼是怎麼回事?好吧,封蔚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一副死魚眼的裝酷模樣。
或許當年封蔚救陳沛之時也是死魚眼表情,所以陳沛並未覺得尷尬。
既然救他之人為德王,陳沛想要報答救命之恩基本沒可能了。
陳家當年本來就是堅定的□□——或者說,在穆宗當太子時地位十分穩固,又是嫡子正統,除了個別有異心的人,都是所謂□□。
若穆宗不死,根本沒有文宗什麼事。
因此,陳家對新君是死心塌地。當新君登基之時,陳家老爺子這麼嚴肅的人,都痛哭流涕,朝著京城方向跪拜,說老天有眼,先皇保佑。
嗯,陳家老爺子口中的先皇當然不是指文宗皇帝。
德王是死心塌地的帝黨,陳家也是,陳沛自然也是,他們之間利益一致,德王比他地位還高,根本沒有需要他報答的地方。
不過陳家是知恩圖報之人,就算德王用不到,他們也會見縫插針的報答。
以後每當有人挑撥德王和皇帝之間關係,編造德王各種黑料,說德王功高蓋主(怎麼又是這個?)的時候,陳家總是挽著袖子跟對方往死里掐,余柏林只能跟在後面打醬油,皇帝陛下更是只能走最後面發表總結宣言。
這樣愛人控和弟弟控的兩人十分心塞,經常為這事在一起喝酒,吐槽一下搶了他們兩機會的陳家眾人。
當然,這是后話。
現在陳沛聽說德王只是出來遊玩,並且故意裝失蹤讓江南官場之人疑惑不安之後,拍著胸脯表示自己一定配合德王行動,並且必定讓德王既不泄露身份,又玩得開心。
封蔚看向余柏林。
陳沛也看向余柏林。
前者是用只有餘柏林看得懂的討好的眼神求余柏林別把牙趕回杭州。
後者是猜測余柏林到底和德王是什麼交情,好像比弟弟書信中所寫更親密些。
終於有機會說話的余柏林拱手道:「學生正好想要來江南遊歷一番,碰巧德王殿下也要來江南,便正好同行,還能幫德王殿下掩蓋身份。沒想到殿下和陳大人居然有如此交情。學生事先隱瞞,倒是尷尬了。」
「不怪你,你也是奉命行事。」陳沛和顏悅色道。
不管余柏林和德王什麼關係,既然德王來江南都和他一同,還要讓他幫忙掩飾身份,可見兩人私交。德王和陛下兄弟情深,余柏林說不定已經在聖上面前掛了名。陳沛再聯想陳磊多次讚揚余柏林才華,兩本經義著作連他都讚嘆不已,余柏林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以他和陳磊關係也罷,以他將來前途也罷,陳沛自然要和余柏林交好。最後兩人故意之下,很快就熟稔起來。
陳沛比余柏林大十幾歲,因為他是余柏林老師的兄長,應算余柏林長輩。陳沛願和余柏林同輩相交,余柏林卻擔心陳磊將來尷尬,便稱陳沛為先生。
「先生」為年長且有學問的人的稱呼,不算輩分,既不讓陳磊將來尷尬,也全了陳沛同輩相交的說法。
余柏林倒是想稱呼陳沛為「伯父」,陳沛卻說余柏林把他喚老了。
其實陳沛是見余柏林稱呼他為「伯父」時,封蔚微不可見的皺眉。心想以余柏林年齡和封蔚私交,這兩人應是同輩相交。雖說交友中,輩分本是各算各,但既然德王表現出些許介意,他自然要顧忌德王心情。
德王不只是王爺,更是他救命恩人啊。
余柏林本想拜訪陳沛之後,再去陳家本家,拜訪陳家老爺子的。聽陳磊說,陳家老爺子是一位只是非常淵博的大儒。張岳也對陳家老爺子十分敬仰,並說他有機會,也一定會聽陳老爺子教誨。此次有陳磊牽線,切勿錯過。
可現在封蔚身份暴露了,余柏林就有些躊躇了,要不要把封蔚扔回去,再去拜訪。
不過封蔚三言兩語,就讓陳沛十分激動的決定立刻馬上帶著封蔚和余柏林回本家拜訪自己父親。
封蔚說:「皇兄對陳老大人甚是掛心,只是陳老大人因年老不再出仕,皇兄遺憾不已。此次本王來江南,得皇兄所託,拜訪陳老大人。請陳大人安排一下,幫忙掩蓋一下本王身份。」
陳沛當即感激的兩行清淚從臉上滑落,對著北方跪下三叩首謝皇恩。
於是封蔚繼續得以同行。
陳沛沒有提前給家人說德王的事,只說和余柏林相談甚歡,要親自領著余柏林來拜訪自家父親。只是因為余柏林不願意被人得知自己來到江南,怕和德王此行牽扯上,讓父親提前安排一下。
誰知道余柏林此次來了,順帶德王一隻。
因要掩藏身份,封蔚自然和余柏林一輛馬車。
一上馬車,封蔚就開始叫冤:「這可不是我的錯!我也沒想到這麼巧!」
余柏林揉揉眉角,道:「算了,這是意外。想來陳先生定會盡心為你遮掩。不過我和你之間關係,在老師那裡藏不住了。不知道我又會被老師如何嘮叨。」
「我會跟陳沛說,不讓他跟你老師說。」封蔚保證,「他肯定不會說。」
雖然余柏林怕陳磊擔心,但其實這也並非不可說之事,他便道:「老師早晚會知道,現在知道也沒什麼。」
陳磊和張岳擔心,只要陛下和封蔚感情一如既往的好,就不會成真。
以封蔚和陛下相處模式,將來不太可能有反目成仇的一日。
他也不會讓他們有這一日。
「那就說吧。」封蔚更無所謂。若不是擔憂給余柏林帶來不好影響,他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他跟余柏林好。
「不過陛下說讓你探望陳老大人之事?」
「這是真的。」封蔚道,「我本來等你去見陳老大人的時候一起去,之後對陳老大人闡明身份。」
「那你之前怎麼不跟我說?」余柏林問道。
封蔚摸摸鼻子,抬頭看著馬車車廂頂部:「忘了。」
余柏林頓時把手指掰的「咯吱」響。
封蔚無辜:「反正你去見陳老大人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來,然後給你說的。」
余柏林無力。陛下啊,你管管你弟弟,這麼不靠譜真的好嗎?
在宮裡的皇帝陛下則抱著他的太子,正給他讀奏摺,然後評價,「一堆廢話,狗屁不通」。
大寶眼神迷茫。父皇讀了這麼多奏摺,全都是「狗屁不通」,他已經不知道「通」的事怎麼回事了。
好想念林qaq,寶寶腦袋裡塞進了太多□□,快要炸掉了。
皇後娘娘則坐在一旁一邊繡花,一邊跟趴在她腿上的小寶講以前的故事,憶苦思甜。小寶聽著一驚一乍的,完全沒想到自家以前飯都吃不飽,衣服都穿不暖。
小寶雖然出生后遭了不少罪,但他出生時就已經是皇子,吃穿至少都是不愁的。
「不知澈之如何。」封庭放下奏摺,嘆息道,「可別真挽著袖子跟江南官場杠上了。」
「以小叔書信來看,長青還是勸得住他的。」成皇后微笑道,「小叔也已經長大了,陛下不用太過擔心。」
封庭還是長吁短嘆:「即使澈之再大,在我心中,還是那小小的一團。」
成皇后不由點頭道:「這倒是,對父母而言,孩子長再大,都放心不下。」
封庭邊嘆氣邊點頭,然後繼續擔憂,弄得成皇后也不由擔憂起來,想封蔚在江南吃不吃得慣,住不住得慣,會不會水土不服。
兩夫妻一個比一個憂心,都期盼著封蔚的書信。
明明是哥哥和嫂子,心態卻和溺愛兒子的父母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