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用管他們。」封蔚給余柏林夾了一筷子水晶翡翠絲,「既然他們會高聲交談,就代表他們或許覺得即使被人聽到也無所謂。」
那水晶翡翠絲名字雅緻,實際上就是掐頭掐尾的豆芽和青筍絲用鹽攬了之後,焯水后裝盤,澆上幾滴芝麻香油。這個時節吃起來,十分爽口。
余柏林又豎著耳朵仔細聽了聽,隔壁只高聲說了「德王」兩個字之後,其餘的話就聽不清了。
真是讓人心痒痒的。
「若你好奇,等回去查查隔壁是些什麼人,他們所說的話,大概就能猜到了。」因封蔚曾經因為魯莽差點被殺,封庭一直對封蔚很是放心不下。這次下江南,他深怕又遇到刺殺之類,明面上暗地裡護衛都派了不少。
這隔壁說的話既然封蔚和余柏林聽見了,護衛肯定也聽見了。早就偷偷查去了。
余柏林想想也是,便把心思放在這飯菜上。
只是兩人還沒吃一會兒,隔壁又鬧起來。這次鬧的更厲害,可不僅僅是高聲說話,還響起了摔桌子砸凳子的聲音。
余柏林無奈又把筷子放下,道:「能提起你的人,大小也該是個官員吧?在公眾場合如此鬧騰,成何體統?」
封蔚忙又給余柏林夾菜:「他們鬧他們的,和我們有什麼相關?」
都提起你名字了,怎麼和你沒關係了。余柏林只怕鬧出什麼來,結果不小心連累他們,讓封蔚泄露了身份。
可現在正鬧著,他們就這麼離開似乎更鮮艷。
余柏林正在猶豫著,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突然隔壁響起慘叫聲,然後是雜亂的腳步聲,最後一聲「殺人了」,讓余柏林不由扶額。
這算什麼事啊?
封蔚臉當即黑了。
吃個飯都不消停!
這時候他們就更不能出去了。要是德王也在這裡吃飯,說不得就被人傳出什麼奇怪的傳言。
只是他們不出去,出了人命案,肯定有人通知他們。
若是普通客人,也就嘆一聲「晦氣」,回家之後用艾葉洗洗澡而已。他們就在那兇殺案發生的隔壁,等官差來了,肯定會被詢問。雖然兩人都有變裝,但身份來歷什麼的都沒編好,被人一盤問就會露餡。
這時有幾位文人打扮的人進了這雅間,一進來就說「不好意思來晚了」,又說「怎麼出人命了真是晦氣趕快離開」。
余柏林疑惑的看向封蔚。封蔚則伸手接過兩份路引之後,遞了一份給余柏林。
這個時代戶籍管理的嚴格,去外地都需要路引,上面有戶籍信息,拿出來就跟現代的身份證似的。
余柏林一看,一份完美的假身份。他又抬頭看向那幾位「同來用餐的友人」,難道這也是暗中保護的護衛?
這年頭,護衛什麼的,不僅要有變裝天賦,還得點亮演戲天賦嗎?比起他當年都不須多讓了。
這群人衣著打扮比他和封蔚這兩個故意裝落魄的人好太多了,余柏林想了想,渾身氣質一變,變成了一神情過分拘束拘謹,似乎第一次來這麼高檔的酒樓的貧窮學子。
封蔚一見余柏林這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官兵要詢問,也是詢問其中為首之人,余柏林這樣一看,就是「客人」,還是沒什麼地位的貧窮客人,很容易被人忽視。
封蔚想了想,也演了起來。他還是那張俊的過分的臉,但神情變得木訥老實之後,原本的十分耀眼,在本來的變裝和現在氣質變化之下,只剩下一兩分。他再微微躬起身子,做謙卑狀往那幾個衣著光鮮的「文人」們身邊一站,瞬間就變成了一護衛大家公子的家丁。
那群「文人」們頓時表情一僵,演不下去了。
余柏林見封蔚這「扮演」似乎更符合情景一點,畢竟一群公子哥來這裡吃飯怎麼會不帶上一二護衛小廝?倒是他一貧寒文人混在一群富貴人之間,來這麼高檔的地方吃飯有些奇怪。
訂下這雅間的是封蔚派去的人,他們雖然衣著看上去寒酸,但只要對小二說有預定,小二隻會滿面笑容的迎接,不會懷疑。
這酒樓做的這麼大,各式各樣的客人都有,只要給得起錢,穿成什麼沒人計較。
但要騙過官兵的角色扮演……
余柏林也從拘謹變成了恭順,臉上的笑容還帶著一絲諂媚。
封蔚:「……」他是用上了當年跟著獵戶打獵時的樣子,余柏林這一副小廝模樣到底是從哪學會的。
扮作文人來赴宴的護衛們已經全部呆若木雞。
這兩位還能不能好了?作為暗衛,怎麼隱隱有一種輸了的挫敗感?
不過這尷尬的氣氛沒持續多久,就有人過來了。
隔壁出事的的確是個官員,很快就有官差來堵門,並挨個兒詢問。
這一層樓的客人知道官差來了肯定會詢問,就算現在回到家,肯定也會被官差追到家裡詢問,還不如就留在這裡,等官差一次性問完了,也輕鬆一點。
沒人想讓官差上門,或者讓官差請自己去喝茶。
所以這一層所有人都停留在自己吃飯的地方,等官差來詢問。
官差知道能來這裡吃飯的人,都非富即貴,平常不會得罪人,所以也會很客氣的挨個兒詢問,問完一個放走一個。
這個房間是出事的雅間的隔壁,自然問的最仔細一些。官差們進來,見是一群文人們聚會,為首之人穿著華麗,舉止倨傲,身後還立著一護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其餘文人衣著比不上上首那人,但做衣服的都是富裕人家才會買的料子。作為官差,這點眼色還是要有的。
所以當那文人示意讓身邊小廝代為回答時,官差們也很配合。
這人或許是官宦子弟,遇到這種晦氣事,不想自己開口,讓下人代為作答,很正常。
不過他們走時還是很負責的問了一下為首之人的身份,當小廝說了那為首之人是外地某望族子弟之後,官差們沒有打探其餘賓客身份,就乖乖退下了。
本來就只是例行詢問,兇手已經確定,他們才不會不識相的得罪官宦子弟,哪怕並非江南的官宦家族子弟。
本來別人來杭州遊玩會友遇上這種事,就夠心塞了,再被官差糾纏,若真惱怒了,他們這群人一個都討不了好。
底層官差也是很不容易的。
官差們放行之後,這一群人自然就大搖大擺的從酒樓離開了。酒樓外早就有馬車候著。
這一群人互相作揖告別之後,為首那官宦子弟便在小廝和護衛的陪同下,乘坐其中一架馬車離開了。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離開了。
就算有好奇的官差,見這一幕,也不會再疑心了。
本來,他們就是被連累的。
上了馬車之後,所謂官宦子弟立刻收起了倨傲的神色,而那木訥老實的護衛則換上了一副懶洋洋的神態,往小廝身上一靠:「長青,你這變臉似的絕活跟誰學的?」
「吃的苦多了,自然會一些偽裝。」余柏林推了懶得跟被抽了骨頭似的封蔚,「倒是你,裝的挺像。」
「我以前經常跟人出去打獵。」封蔚坐直身體,問道,「隔壁怎麼回事?」
對面護衛恭敬道:「隔壁死的那人是杭州治下一縣令,正和同僚約到此。屬下偷聽到,那縣令似乎想要將什麼東西交給王爺,但另一人不同意,兩人便吵了起來。推攘之間,那縣令被推倒在地,腦後正好撞到架子。因事發突然,又不能暴露,屬下沒能將人救下來,請王爺責罰。」
「沒什麼可責罰的,是他自己倒霉。」封蔚擺了擺手,表示並不准備追究此事,「他要交什麼東西給我?」
「那人似乎並沒有將其帶在身上,屬下已經派人跟隨另一逃跑之人。」護衛道。
「唉,不管了,你們查到什麼就交給劉淳。」封蔚雙手枕在腦後,靠著馬車座椅上,道,「要是多管了,回去又得挨哥的罵了。」
「劉淳……」余柏林聽這名字,有些耳熟。
「就是劉溥那小子的兄長。」封蔚道,「這次來江南的欽差就是他。劉溥那小子記得吧?」
余柏林當然記得。劉溥明面上是宮廷侍衛,實際上直屬封蔚,現在已經到了金刀衛中任職。
余柏林對劉溥印象深刻,是因為初次見面封蔚給他的一百兩銀子,據說就是那人的零花錢。後來封蔚領著人來給他搬家,劉溥就是為首之人。
兩人雖明面上沒什麼交往,暗地裡交情其實不錯。
他就記得從哪兒聽過這個名字,原來是劉溥口中那個「蔫兒壞蔫兒壞」的「從來不知道何為愛護弟弟」的大哥。
余柏林只是陪封蔚來江南走一趟,看住封蔚別去攪風攪雨,乖乖當他的□□。所以他沒有繼續問下去。
三人暫時沉默下來,余柏林和封蔚倒是很享受這種安靜。今天的事情一樁接一樁的,讓他們有些疲憊了。
護衛則尷尬的不成。
這兩人即使不說話,但他們之間的氣氛就好像自成一體,看著融洽的很。就他一個外人杵在這裡,別人不趕他走,他自己都忍不住想溜。
所以一到安全地方,護衛就跟兔子一樣,瞬間竄走了。
余柏林早看出那護衛的不自在,只是很體貼的不說,在只剩下他和封蔚兩人時,才笑道:「你身邊的護衛是不是都學了你的性子。」
封蔚道:「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誇你如何,損我如何?」
「誇我我就回去給他們賞賜,損我我就回去給他們加訓。」
「那就當我誇你吧。」余柏林可不想因為自己一句玩笑話就讓那群盡職盡責且演技卓越的護衛們被封蔚整。
等兩人七拐八拐,終於回到行宮,沐浴更衣后,余柏林對封蔚道:「今天李湘陵之事……」
封蔚渾身一僵。怎麼?不是忽悠過去了嗎?長青怎麼還記得?
「澈之你做的很不妥。」
封蔚乾笑道:「我這不是惜才嗎……」
「就算惜才,但你不應該暴露身份。」余柏林苦口婆心道,「雖然船上不會有人偷聽,但誰知道李湘陵是否能為你保守秘密?你這樣顯露身份,一查你行蹤,就知道你的確在遊山玩水,那幫劉大人遮掩意圖豈不是就被人看穿了?」
封蔚道:「李湘陵不會……」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我們與李湘陵只是一面之緣,連知人知面都說不上。」余柏林道,「李湘陵的確詩才驚人。但從古至今,才華橫溢與品行端正並不一定相隨。李湘陵當年那件事顯露出的人品還算不錯,但誰又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心態會不會有變化。」
「你說我小人之心也罷,但處於你這個位置,必須事事小心。雖說不用多疑,但謹慎是必須的。」
封蔚訕訕道:「我看你和他相談甚歡,還以為你對他推崇的很。」
「我對他才華的確推崇,這和能不能信任他,是兩回事。」
余柏林與李湘陵萍水相逢,從傳言和初次見面所觀所感,直覺這是個不錯的結交對象。事實可能也證明,李湘陵是個正人君子。但這並不代表封蔚那毫無戒心的做法是正確的。
他當年做任務時,再信任的人也不會吐露半分。並非是不信任對方,且不說那保密條例不允許,就算允許,他也不會向無關人士吐露,更何況是只見一面的陌生人。
「你若真惜才,事後替他轉圜一二,等江南之事結束之後,將此事泄露給他,他照樣感恩戴德,豈不是更好。」余柏林此刻完完全全站在封蔚立場上看待問題。一個有才華的陌生人,和封蔚比起來,孰輕孰重,根本不需要思考。
封蔚討饒道:「我知道錯了,以後會小心的。這不是安逸太久了,有些懈怠了。而且看你挺欣賞他的,我就想做個順水人情。」
余柏林見封蔚聽進去了,也不再多說:「以後小心些。」
封蔚被余柏林訓了,心裡卻暖暖的。他可不說余柏林小人之心或者不夠大氣甚至不夠善良之類,對陌生人和對自己態度不一樣,不是理所當然嗎?就算對方才華再好品德再端正性格再投契也一樣。
一高興,封蔚就不小心說漏嘴了:「我還以為你責怪我不該奪了你的主場,代替你跟李湘陵聊天,沒讓你和李湘陵多談論幾句呢。」
「什麼?」余柏林沒聽懂。
封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見都說漏嘴了,乾脆直說道:「就是……我看你要和李湘陵聊天,都要把我趕走了,有點不高興,故意主動和李湘陵聊天。你會不會生氣?覺得我不尊重你?」
余柏林不由臉有些熱,他根本沒想到這一點,還真以為封蔚是對李湘陵感興趣,憐惜對方才華和境遇才會主動攀談,並且透露身份。
「我想,至少李湘陵絕對不會同意你說這話。」余柏林道,「我跟他說上一百句,也抵不上你說一句。他估計現在十分感謝我,感謝我能讓他遇見你。」
封蔚得意的笑道:「我還是很有分寸的,不會讓你難堪。」
余柏林看著封蔚像一個討到了糖吃的小孩一樣高興的樣子,臉上熱度更甚。之前他刻意忽視的想法又隱隱浮現。
「不過既然你都說了是故意的,我想我還是應該生氣一下。」余柏林決定找件事轉移一下自己注意力,「我們是不是很久沒有切磋了。」
封蔚當即退後幾步,道:「別!你打人可疼!」
余柏林道:「你好好還手,我不就打不到你了。」
封蔚一臉苦瓜相:「我的一身功夫是進山打獵學的,不是正統路子,一出手就是見血要命的。就算收斂幾分,還是可能傷到你。我哪敢還手?」
「所以才更要切磋一下,你的身手太野了,體力耗費也大。」余柏林知道封蔚肯定要上戰場的,之前可能是手癢,現在他真的想教給封蔚一些東西。打獵和打仗是不同的,獵殺動物和跟人類拼殺也是不同的。
余柏林會的小技巧很多,實用的武技也不少。他希望能借切磋的機會教給封蔚。畢竟他不能直接說教,無法解釋這些的來歷,只能用讓封蔚切身體會的方式學會。
嗯,這絕對沒有任何想欺負對方的私心在。
封蔚也確實每次被余柏林暴揍之後,就能吸取余柏林暴揍他的經驗為己用,去揍別人。
可不代表封蔚喜歡被余柏林揍的上躥下跳。
余柏林上前兩步,想把封蔚拖到校場去。封蔚往後一跳,直接順著旁邊的柱子,竄到了房樑上去趴著。
余柏林:「……」
封蔚沖著余柏林招手笑:「這下子你總打不到我了。」
余柏林:「……下來。」
封蔚得意笑:「不下來。」
余柏林冷笑:「有本事你就待在上面不下來了。」
封蔚無賴道:「我吃喝都在上面了!讓人把飯菜和被子送上來!」
「你如廁也要在上面?」
封蔚沉默。這好像有點難?
余柏林把下擺繫到腰間,走到另一根柱子旁,在封蔚驚悚的目光中,飛快的爬上柱子,躍到橫樑上。
封蔚假哭:「長青……」
余柏林在橫樑上站得穩穩的,一步一步的朝著封蔚走過來。
封蔚見假哭也沒用,便手腳並用朝著另一處橫樑奔去,就像一隻身手靈敏的猴子。
余柏林冷笑,就你能跳過去?!
於是這兩人在房樑上竄到了地面上,又從地面上竄到了院子里,爬上了院子里的大樹,又攀上了屋頂。
初次擔任保護封蔚任務的皇帝派來的護衛們一副眼神死的樣子。
而早已經習慣封蔚被余柏林追的上躥下跳的王府侍衛們則用過來人的語氣道:「習慣了就好了,不會摔下來的。」
新來的護衛們還是一副眼神死的模樣。這是摔不摔的問題嗎?
那個被追得狼狽逃竄的是傳聞中武藝高強,心狠手辣的血衣(??)王爺?
那個一臉煞氣,身手靈敏,出手狠辣,把人追得上躥下跳的人,是傳聞中文弱儒雅的余解元?
新來的護衛們覺得自己眼睛出問題了,集體出幻覺了。
他們隨著王爺下江南,最開始在船上,余柏林還病了一段時間,自然見不到余柏林暴揍封蔚的景象。
待到了杭州,封蔚和余柏林四處遊山玩水,也沒有開啟切磋模式。
現在初次見到這麼霸氣的余柏林,這麼……咳咳的王爺,真是……
「余解元身手厲害著。」一王府侍衛心有餘悸道,「最開始有幾位哥們看不起余解元身手,看他在校場練武,就跑去想指點一二。嗯,然後就被余解元指點了。」
「是啊是啊,我們不信邪,基本上都跟余解元切磋過,結果都被指點了。」
「不過別說,雖然打的很疼,但余解元指點很有用,我學了幾手,回去跟人切磋,都用上了。」
「就是就是。」
醒來的護衛們一臉驚恐。余解元其實是文武雙全嗎?怪不得陛下如此看重他!
所以他們要不要也去跟余解元切磋一下?
這群皇帝陛下賜下的護衛可與王府侍衛不同,他們可不只是嚇唬人或者偶爾傷人,他們都是經過層層選拔起來的,許多人手中都是有過人命的。他們身份地位也不一般,所受訓練也不一般。
可以說,這些護衛,放到邊疆去,稍稍磨練,至少身手上都能算悍將一員。
他們心裡自然也是對自己的身手很自傲的。
現在聽聞余柏林居然身手不錯,自然技癢。
於是余柏林終於開心的迎來了,可以與自己每日切磋,還不用留手的對手。王府那群侍衛,都不樂意和他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