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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封蔚第二日果然不肯喝解酒湯,直到下人請了余柏林來,他才捏著鼻子一碗灌了進去。


  「這可真難喝。」封蔚抱怨道,「還有,我脖子後面怎麼這麼疼?」


  「大概是落枕了。」余柏林毫不心虛道,「誰讓你喝那麼多酒,酒量不大,就別學別人豪飲。」


  封蔚嘟囔幾句,為了翻騰的胃著想,老老實實的喝著他的白粥。


  王府供奉的大夫給封蔚看脖子的時候有些納悶,這不像是落枕,倒像是被什麼撞了。難道王爺喝醉后脖子磕到哪了?


  由於如今枕頭都是硬的瓷枕玉枕,喝醉的人磕到脖子好像也挺正常的?


  「我需要軟綿綿的枕頭。」抹了葯纏了白布不能動脖子的封蔚抱怨。


  「你只需要不喝醉就行了。」余柏林一本正經道。


  親眼看著余柏林乾淨利落一手刀劈倒封蔚的王府下人眼觀鼻鼻觀心,心裡想著啥,誰也不知道。


  最近朝中事多,封蔚被抓了很久的壯丁,宿醉正好貓在家裡躲懶,便把自己宿醉情況誇大很多倍讓人報給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揉了揉眉頭,此時一定和經常揉眉頭的余柏林很有共同語言。


  「考中舉人了,你的舉人牌坊得樹起來了吧。」封蔚趴在貴妃塌上,兩小廝給他扇著扇子,即使脖子上白布還沒拆,也能露出一臉愜意的神情,「你之前秀才牌坊也沒樹吧?正好一起豎起來。中了解元,要不要立個人像什麼的,嘿嘿。」


  余柏林放下手上書卷,瞥了封蔚一眼:「只是腫了一點,擦點葯揉一揉血腫就散了,何必弄出一副重傷未愈的樣子。」


  他自己下的手自己心裡有數,略有些紅腫而已,不擦藥幾日也散了。


  「我這不是做給我哥看嘛。」封蔚道,「誰知道我哥會不會派人來看看。」


  「就算不看也知道你是在找借口躲懶。」余柏林道。


  封蔚從榻上爬起來:「別轉移話題,說立牌坊呢。」


  「我已分宗,有什麼可立的,又能立到哪裡。」余柏林神情冷淡道。


  封蔚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你分宗了。你所在余家是晉陽余家分支,你如今已經成了解元,本家肯定巴不得你回去。晉陽余家也是望族,現在冷著你只是礙於臉面。你只要遞上話前去拜訪,連宗妥妥的。」


  余柏林搖搖頭:「何必呢?我之前和晉陽余家沒什麼聯繫,之後也不需要有什麼聯繫。望族士子又如何?寒門士子又如何?朝中寒門士子還少嗎?」


  「有家族幫襯,總會好些。」封蔚勸說道。


  余柏林面露諷刺。


  作為本宗,對分支也是說得上話的。當年余家不是沒有同情孤兒寡母的人。他們自己沒辦法改變當時族長主意,便寄信給本家,希冀本家能派人前來,為這孤兒寡母主持公道。


  說是本宗,對分支也不是事事都管,管也管不過來。雖然得了書信,有點憐憫之心,就會過來幫襯一下。但不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即使余柏林父親得中舉人之後和本家多有聯繫(不然也不會寄信給本家希冀主持公道),但人既然死了,有些人就不認這交情了。


  再加上霸佔余柏林家財產田地的人也許了本家一些人好處,最後求助不了了之。


  封蔚不知道這些□□,余柏林也懶得再說起當年的苦難。更不會追究當年的事。


  但讓他回宗,他肯定是不肯的。


  退一萬步,好歹當年是本家對不起余柏林,若要連宗,也該是他們派人來請。現在端著架子,還等余柏林去求他們,余柏林丟不起這個臉。


  見余柏林這副態度,即使封蔚不知內情,也知道其中余柏林和晉陽余家曾經有不愉快的事發生。他訕訕道:「不去就不去唄,我只是覺得有家族幫襯以後可能輕鬆點。」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幫襯。」若是自己青雲直上或許會有聯絡,一旦遇到困難,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了,「再說,不是有你在嗎?」


  封蔚一臉恍然:「對啊,有我幫襯你就夠了。是我想多了。哈哈,以後你就是德王黨了!」


  余柏林見封蔚一臉輕鬆的把結黨營私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掛在嘴邊,不由冷笑:「大寶黨小寶黨都比你這個巨寶黨靠譜。」


  封蔚頓時蔫了。不待這麼歧視人的。


  「我還是皇黨吧。」余柏林嘆氣,「你怎麼突然提起連宗的事了?可是晉陽余家有什麼動靜?」


  「我只是覺得你好不容易得了解元,居然連牌坊都沒地方立,替你委屈。」封蔚道,「那些副榜舉人都立了。」


  「不過是虛名,立與不立有何區別。」余柏林笑道,「我都沒委屈,你委屈什麼。」


  封蔚摸了摸鼻子,道:「你這也不喜歡,那也無所謂,你讀書到底想要什麼?」


  余柏林隨口道:「海晏河清,四海來朝吧。」


  封蔚愣了愣,猛地撲到余柏林背上掛著:「真不愧是我兄弟!」


  「下去。」


  「不,哈哈哈。」


  余柏林反手就是一胳膊肘,一聲悶響之後,封蔚應聲倒……踉蹌幾步,倒到了榻上,還翻起了白眼。


  余柏林:「……」好想罵人。
……

  放榜幾日後,鹿鳴宴在貢院舉行。


  因為金秋八月,十里桂花,秋榜又稱桂榜。


  余柏林乘馬車前往貢院,剛下馬車就打了個噴嚏。


  不知道貢院是不是為了迎合「折桂」這兩字,所在的巷子種滿了桂花樹。桂花香味雖然好聞,但這麼多桂樹一同開花,那味道濃郁的讓余柏林有些受不了。


  看著已經到來的舉子們一臉陶醉的嗅著花香的樣子,余柏林更加受不了了。


  「余兄。」碰巧和余柏林同時到達的趙信對著余柏林拱手道。


  「趙兄。」余柏林也拱手回禮。


  之前兩人雖互換了姓名,在彼此並不熟的情況下,還是稱呼姓氏。


  「衛兄沒和你一同來?」余柏林張望了一下。


  趙信笑眯眯道:「我們兩前陣子不是又割袍斷義了嗎,還沒和好。」


  余柏林:「……」這兩人到底還能不能好了?

  趙信早就習慣了別人對他的無語,笑眯眯的拉著余柏林一同進入貢院,還非常自來熟的給余柏林介紹他認識的舉人們。


  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居住在城中的人無論資源人脈都比屬於京城管轄內其他地方的人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考中舉人的學子們,也多是城中之人。


  也多是趙信認識的人。


  余柏林籍貫雖在京城管轄內(不然也不能參加京城的鄉試),但並非城中人。他壓過京城眾多才子,一舉奪得舉人之位,出乎許多人意料之外。


  但「地頭蛇」趙信都對他表達了善意,其餘遠不如趙信的人無論之前有多麼不服氣,現在對余柏林都是帶著笑意。


  唯獨何為安臉色還是不怎樣,余柏林也懶得管。


  他和何為安無冤無仇,只是因為考得比他好,就要被他如此針對。何家再囂張,長輩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對他出手吧。


  「其實何為安雖不服氣,但對你也沒多大惡意。」趙信小聲道,「他其實是針對我而已。」


  余柏林嘆氣。好吧,躺槍是吧?


  不過即使躺槍,他也不可能拒絕趙信的善意。他雖不是君子,也更願意和趙信衛玉楠之類的翩翩君子交好。


  「科舉各憑本事,他不滿也沒什麼。」余柏林輕笑道。


  趙信點頭:「這脾氣我喜歡。怪不得我見你第一面就覺投契。」


  余柏林無奈。說好的古代人的含蓄呢?

  他們到達的時候,堂中已經有不少舉子。


  美酒的香氣和雅樂一同遠遠飄來,在醉人的氣氛中,舉子們正互相拜禮。見余柏林和趙信一同前來,他們連忙向這一屆舉人和經魁行禮,兩人也一一還禮。


  「我還以為你會錯過時間。」衛玉楠早就到了,「還不快去給主考官行禮。」


  「誰知道你真這麼小氣,沒來叫我。」趙信白了衛玉楠一眼,轉頭對余柏林道,「你可千萬別和這人交好,芝蘭可小氣了。」


  余柏林苦笑。關我什麼事?你們兩要割袍還是要和好,都是你們自己的事,別把我扯進來啊。


  衛玉楠只當沒聽見趙信的誹謗,和余柏林談笑幾句之後,就催著這兩人趕快去拜見主考官,別給主考官留下怠慢的印象。


  余柏林和趙信忙去拜見何振洲,何振洲很高興的勉勵了兩人幾句。


  他想明白了,既然他是余柏林主考官,那麼他們也是有師生名分的。余柏林這弟子,也不算被張崇之給全搶了嘛。


  拜見之後,余柏林和趙信兩人來到衛玉楠身旁坐下休息。


  衛玉楠道:「怎麼不去應酬?偏到我這裡來躲懶。」


  「你能躲懶,我怎麼不能。」趙信端起美酒,輕聲笑道,「和好?」


  衛玉楠哼笑一聲,也端起酒盞。


  余柏林看著兩人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沒來源的覺得胃疼。


  只覺得這兩人非常無聊,怪不得會和封蔚這二貨互掐。都是同類人吧。


  「府尹大人到!」突然一聲大喝,無論是交談的舉人,還是躲懶的舉人,都沉默站起,垂手而立。雅樂也同時停了下來。在場鴉雀無聲。


  京城府尹鄧軒在這種肅然的氣氛下走進堂中。何振洲等官員也垂手而立,待鄧軒走近之後,向其行禮。


  鄧軒卻並未回禮,甚至腳步未緩,徑直走到主位坐下。


  余柏林有些許驚訝。京城府尹為正三品,有上殿面君的權力,在場官員理應對其行禮。但鄧軒如此重的官威,絲毫不給面子的舉措,還是過於傲了。


  鄧軒就坐之後,官吏宣布鹿鳴宴開始,雅樂重新奏響,由余柏林起頭,眾舉子吟唱鹿鳴詩。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鹿鳴三章,說的是鹿與同伴分享美食的美德。文人同榜都是彼此的資源,吟唱鹿鳴之後,舉人們要像鹿一樣,彼此互幫互助。


  鹿鳴宴雖說是宴會,酒水尚可,食物可不怎麼樣。都是白水煮肉,還是很小一塊。大家事先都吃飽了才來,此時不過喝點酒水,說說話而已。


  唱罷鹿鳴,該輪到眾舉子賦詩。這是在主考官和府尹面前顯示自己才華的大好機會,舉子們早就備好了詩歌,就等著此刻一鳴驚人。


  按照慣例,第一位賦詩者自然是余柏林,在鄧軒提問各位詩作之時,余柏林整了整衣衫,正準備站起來,卻聽旁邊何為安道:「晚生先來獻醜!」


  屁股剛離開凳子的余柏林,在眾人酌人的視線中,面無異色,心平氣和的坐了回去。


  得,要搶風頭就搶吧。反正我並不覺得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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