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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每年的臘八前後,太子楊湛便會安排一場東宮冬宴,邀請幾個年齡相仿、私交甚篤的臣子和親友攜家眷同樂,今年定在了臘月十二。


  因為是私人宴請,請的也就七八戶人家,聊的也是些私密之事,景昀身為東宮近臣,幾乎每年都在邀約之列。今年他新婚燕爾,若是寧珞不去,必定會惹人非議,更何況上回太子妃為楊彥議親時碰了釘子,想必已經心裡不痛快了,若是這次再推拒,只怕從此景昀和太子之間便會有了罅隙。


  雖然寧珞不願再看到趙黛雲那張令人作嘔的嘴臉,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隨同景昀赴宴。


  前幾日剛下過一場小雪,薄薄的積雪將草木屋檐染上了一層白色,粉牆黛瓦隱約可見,倒不失為觀賞冬景的好時候。


  東宮總管將太霞湖邊的涼亭三面用暖帳圍起,暖帳外四周擺放著烤架,幾個宮人將殺好的小牛肉一片片地在削下來現烤現呈,涼亭的中間支了一個小火爐在煮水,旁邊坐著一名宮女奏琴。


  酒香撲鼻,琴音裊裊,側目望去,太霞湖中湖水半水半冰,隨著日頭的變化,時而波光粼粼,時而璀璨生輝,湖邊的冬青半青半百,紅梅含苞待放,真是人間美景。


  太子楊湛和太子妃陳氏坐在最上首,楊湛也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五官甚是清秀,乍一看眉眼和景昀倒是有那麼兩三分的相像,只是因為常年體弱,臉色蒼白唇色青灰,和景昀的英挺冷峻有著天壤之別;太子妃陳氏眉眼溫柔,言談可親,一看就是親和寬厚之人,倒是讓寧珞稍稍放下心來。


  眾人分坐在兩旁,寧珞和景昀坐在右側,楊彥就在他們的斜對面,趙黛雲一身盛裝坐在楊彥身旁,而讓寧珞驚訝的是,寧萱居然也來了,但卻沒資格上席,只是跪坐在了楊彥的身後為他布菜斟酒。


  算算時間,楊彥和趙黛雲應當是剛剛新婚沒幾日,就已經把寧萱迎入府中,這趙黛雲也真是好氣度。


  兩個來月沒見寧萱了,寧珞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只見寧萱膚色紅潤,身材豐腴,一雙眉眼脈脈含情地跟隨著楊彥,看上去過得好像還挺不錯的。好不容易等到寧萱的目光得空看了過來,姐妹兩人四目交接,寧萱眼中露出驚喜的光芒,抿著嘴沖她羞澀地笑了笑。


  席間都是熟人,酒熱耳酣之間,氣氛漸漸熱絡了起來。


  鄒澤林就坐在景昀旁邊,滿座的人都有嬌妻美妾在側,唯有他孤身一人,成了大家調侃取笑的中心。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鄒澤林絲毫不以為杵,反而愈發狂放了起來,「你們一個個都娶妻生子,哪有我一個人來得逍遙自在。」


  楊湛笑道:「你此刻說些大話倒是不打緊,那一日成了親,只怕也和元熹一樣,化為繞指柔了。」


  景昀恍若未聞,只是小心地剔去了牛肉中的牛筋,放入了寧珞的碗內,又替她滿上了杯中的梅子茶。眾目睽睽之下,寧珞難免羞澀,偷偷瞪了他一眼,小聲道:「我自己來就好。」


  鄒澤林哈哈大笑了起來:「郎情妾意,真是羨煞旁人,若是有朝一日也有人陪我吟詩作對、飲酒對棋,那繞指柔便繞指柔吧。」


  陳氏在上面柔聲道:「不知鄒大人喜歡什麼樣的,我等也好幫你物色物色。」


  「哪敢煩勞王妃,」鄒澤林躬身道,「這都是緣分,就好比元熹,從前我只知道他喜歡白衣女子,可弟妹從來不著白衣,他也不是疼到了骨子裡去。」


  寧珞的胸口一滯,嘴角的笑容有些僵了。


  趙黛雲的眉間一挑,笑著道:「原來世子喜歡穿白衣的,我倒是見過一位白衣女子,真的是猶如九天仙女,我和她一比,就好似東施效顰。」


  眾人都大感意外,鄒澤林更是驚詫:「這世上還能讓瑞王妃東施效顰的女子嗎?」


  趙黛雲神秘地笑了笑,卻不再往下說了,鄒澤林顯然心中痒痒的,朝著楊彥嚷嚷著:「瑞王殿下,你倒是發句話啊,我這是孤家寡人的,還要你們多多照拂啊。」


  「你不是楚狂人嗎?還是詩酒相伴自在瀟洒吧。」楊彥也調侃道,大伙兒都鬨笑了起來。


  寧珞卻沒笑,偷偷瞧了景昀一眼,卻見景昀神色如常,倒是桌案底下的手一暖,一雙寬厚的手掌將她的手握住了。


  「想什麼呢?」景昀悄聲問。


  「原來……你喜歡白衣女子……」寧珞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她這是該嫉妒前世的自己嗎?

  「這世上不會有比我的珞兒更美的白衣女子了。」景昀眼神好似染了杯中的酒色,令人迷醉。


  寧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蜜色折枝牡丹紋褙子,下意識的,成親后她選的衣裙幾乎都不是白色,今天也不例外,可她沒想到,景昀雖然從來不說,心裡卻依然還一直記掛著那日她穿白衣的模樣。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景昀輕聲道:「珞兒穿白衣的模樣,只有我一個人才能看。」


  寧珞忍不住氣樂了:「你也不給看。」


  景昀有些莫名,那個驕縱任性的小女孩彷彿又回來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哄,只好湊過去在她耳邊道:「珞兒這是在生我的氣嗎?這梅子酒很清淡香甜,我替你滿上,算是我賠罪。」


  寧珞忽然覺得好笑,自己這是怎麼了?這點小事也要不高興,可真是小孩子脾氣。她定了定神,舉起杯來嘗了一口,梅子酒酸酸甜甜,味道的確不錯,她抬起眼來,輕笑道:「讓我喝酒,若是喝醉了怎麼辦?」


  「我背你回去,順便也可嘗嘗梅子酒,一定比杯中的更好喝。」景昀放下心來,微笑著意有所指。


  一抹緋紅飛上臉頰,寧珞嗔了他一眼不出聲了。


  楊彥雖然和眾人聊著天,眼角的餘光卻一直瞟向對面兩人,瞧著他們情意綿綿的模樣,胸口悶著的氣越來越盛,忍不住舉起杯來一飲而盡,寧萱趕緊替他滿上,見他又要喝,不由得小聲勸道:「殿下切勿貪杯,小心身子。」


  「嘭」的一聲,楊彥沉著臉把酒杯用力放在了桌上,杯中酒四下濺出,眾人都看了過來。


  「本王喝酒,也要你多嘴嗎?沒規矩。」他看也沒看寧萱一眼,冷冷地道。


  寧萱的臉刷的一下白了,咬著唇垂首不敢出聲。


  「殿下自是好酒量的,萱妹妹多慮了,」趙黛雲嫣然一笑,「今日難得一聚,不醉不歸才是,我和殿下敬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一杯。」


  她不動聲色地拉了楊彥一把,楊彥就勢站了起來,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臣弟祝皇兄皇嫂身康體健、兒孫滿堂。」


  這一場小風波便算是過去了,酒過三巡,大伙兒都酒足飯飽,楊湛便命人撤了席,讓人上了茶,又擺上了瓜果點心聊起天來,陳氏和他耳語了兩句,便和女眷們笑道:「男人們說些家國大事,我們聽著無趣,不如去外面透透氣。」


  此話正合女眷們的心意,便跟著陳氏一同出了亭子。


  亭子外候著各家府上的奴僕,見主子們出來了,便紛紛迎了上來。今兒是四葉跟在寧珞身旁伺候,替寧珞披上了斗篷,又將暖手爐塞入她的手中。


  旁邊傳來一聲輕哼,寧珞一看,居然是瑞王府的內侍總管於安,他的眼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厭棄,和寧珞對視了兩眼別過臉去。


  寧珞納了悶了,她自問沒做過什麼得罪過人的事,可不知道為什麼,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位於公公都非常討厭她。


  女眷們圍在太子妃身旁一邊說笑著一邊朝前走去,趙黛雲扶著太子妃走在最前面,她的嘴甜,又擅長溜須拍馬,逗得太子妃開心不已。


  寧萱見沒人留意她,便放慢了腳步和寧珞並肩而行。


  「九妹妹你還好嗎?」她小聲問道。


  「我很好,倒是你,我很擔心你。」寧珞憂心忡忡地道。


  寧萱的嘴角露出一絲幸福的笑意:「殿下對我很好,時不時便會到我房裡來,至於王妃,我避著點就是了,你不用擔心。」


  「他對你很好?」寧珞不可思議地問,剛才眾目睽睽之下便呵斥她,這居然是對她好的模樣?


  「方才是我欠考慮了,殿下不悅也是應該的。」寧萱自責地反省。


  寧珞說不出話來了,我之□□,人之蜜糖,對於她們兩姐妹,這句話可能是最合適的了。


  前面便是一片梅林,紅梅含苞待放,在一片殘雪中別有意境,陳氏停下了腳步笑道:「黛雲,我聽說你在瓊華女子院中就讀,才名在外,不如今日為我們賦詩一首,也算是為景添色。」


  趙黛雲嬌嗔著道:「皇嫂這是在笑話我呢,要論才名,皇嫂才是當之無愧的才女,就連定雲侯世子夫人,我也望塵莫及。」


  陳氏立刻想起了寧珞,朝著她招了招手:「你叫寧珞吧?長得果然出色,難怪世子如此疼寵於你。」


  「皇嫂,寧妹妹不僅會作詩,還是女子院中書畫雙絕、琴技出眾的學生,今日既然大家都這麼有興緻,不如就讓寧妹妹一樣樣表演過來如何?」趙黛雲興緻勃勃地道。


  陳氏也來了興緻:「世子夫人如此多才多藝,今日可要讓本宮大開眼界了。」


  寒冬臘月,在外面為這麼多女眷表演,趙黛雲分明是要折辱寧珞,可若是推脫,倒要讓太子妃心生芥蒂。寧萱眼露憂色,正要自告奮勇為陳氏撫琴,寧珞卻示意她稍安勿躁,朝著陳氏躬身應道:「娘娘有召,寧珞豈敢不應。」


  旁邊有宮人先送上了琴,寧珞將手爐遞給了身旁的四葉,坐下來,撫上了琴弦,寒風吹過,原本指間的熱度一下子便被帶走。


  她屏息凝神了片刻,指尖驟然從琴弦上劃過,銀瓶乍破之聲響起,奏的正是一首古曲高山流水。


  巍巍乎彷彿山高雲淡,洋洋乎彷彿流水濤濤。


  一曲將終,寧珞四指當心一畫,裂帛之聲猶如金玉,戛然而止。


  陳氏聽得悠然神往,回味了片刻這才贊道:「彈得好!」


  一旁的四葉驚呼了一聲:「夫人,夫人你的手流血了!」


  陳氏一驚,幾步到了她跟前,握住了寧珞的手一看,果不其然,小指指甲處被琴弦割到了,滲出血來。她不由得自責道:「是我唐突了,不該讓你彈琴。」


  寧珞笑道:「娘娘何出此言,是我學藝不精,倒是讓娘娘掃興了。」


  宮人們還在準備筆墨紙硯,陳氏擺了擺手:「好了,這天冷得手都僵了,撤了吧,大伙兒去我房裡暖暖身子。哎,你這小手可冷的,我替你捂捂,不然世子只怕要怪我。」


  她說著便吃吃笑了起來,果然一路拉著寧珞的手不放,還有說有笑的,趙黛雲跟在後頭再也插不上嘴,氣得臉都僵了。


  剛到太子妃的宮門口,裡面便有孩童的嬉笑之聲傳來,太子妃的臉一緊,頓時顧不得寧珞了,皺著眉頭踏入了宮門,還沒等她說話,便見一個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舉著手裡的東西投入了陳氏的懷裡,快活地笑著:「母妃,母妃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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