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邢夫人直言拒賈母一句話叫你別作妖
赦大老爺說完了事,族學里將散未散,學生們議論紛紛的時候,賈母派來接賈寶玉的人便來了。來的正是賴大,一眼便看見了赦大老爺,驚疑之下也趕緊上前見禮。卻沒想到又看見了學堂里的亂象,登時那腰便有些僵住了。
「大老爺,老太太命奴才來接寶二爺的,不知這、這是怎麼了?」給賈赦見了禮,賴大頗為詫異地問道。他目光逡巡著,到看見賈寶玉毫髮無傷的樣子,懸著的心才略微放下。同時心裡也怨賈赦,這位大老爺不管走到哪兒,都能弄得一團亂,這怎麼又折騰族學來了呢。
賈赦看見他根本就懶得搭理,左右他的事已經辦完了,一甩袖子徑直帶人走了。
賴家是賈家的家生奴才,榮寧二府的歷代主子對他家都是不薄,可這奴才們是怎麼回報的呢?欺上瞞下、中飽私囊便不說了,日後賈家敗落時他們乾的那些事,才是背主忘恩呢。
一群養不熟的狗東西!
如今赦大老爺不收拾他們,不過是懶得理會,當成個玩意兒養著,且等著日後養肥了的時候,再做理會罷了。只是即便如此,看見的時候也會覺得礙眼,大老爺能給他好臉色才怪呢。
在大老爺跟前兒討了個沒趣,賴大臉上沒帶出來,心裡卻不痛快得很。他身為榮府大管家,又是賈母的心腹,也是有些被慣壞了,猛地碰上個這樣無視他的,心裡怎能平衡。不過赦大老爺今非昔比了,他被給了沒臉,如今也只敢在心裡咒罵兩聲罷了。
賈寶玉今日可說是先氣后嚇,一回到榮慶堂,便偎到賈母懷裡,死活不願意出來。賈母看著情形不對,叫了賴大進來問話。這才知道族學里出了事,被賈赦去抓了個現行兒,不但擼了賈代儒的差事,連寶玉的幾個小廝長隨都捆了。
「寶玉,快讓我看看,可有傷到了沒有?我就說那學也不必去上的,你身上本就帶著傷,這要是再出點什麼事,你叫祖母怎麼辦,可還怎麼活!」顧不上去想賈赦到底要幹什麼,賈母摟著賈寶玉便是好一番查看,直到確定寶貝孫子沒事,才將人抱緊了抹淚。
「我都聽老祖宗的,不去了,再也不去了……」賈寶玉也眼淚汪汪的,老老實實地答應著。其實,聽見老太太這樣說,他心裡是鬆了口氣的。
他本是在床上躺膩了,才想去學里松泛松泛,再加上裡面還有秦鍾、香憐、玉愛幾個,可誰知竟碰上這樣的事,更還有個大老爺在那兒站著,日後那族學他是再也不想去了的。
賈母很欣慰,賞了孫子好幾件玩物,又親送了他去跟姐妹們玩耍,這才返回上房,將賴大叫了進來問話。
族學什麼的,賈母並不在意,反正多少年也沒教出個像樣兒的。可賈赦既然插手了,賈母就不由得重視起來。左右她都還憋著一腔火呢,收拾不了賈赦,也奈何不了他妻兒,也只能靠攪和了他的好事,來出一出她的惡氣了。
話說,因著秦氏,賈寶玉挨了家法,賈母便存了整治邢夫人及迎春、賈琮的心思。只是,這幾個人年前都不在府里,讓她看不見摸不著的,只能等到過年再說。可誰知道,過年那三個倒是都回來了,可如今的邢夫人就跟渾身長了刺兒似的,竟讓她無從下手。
邢夫人等依舊是除夕前日回的榮國府,還沒安頓好呢,就有榮慶堂的下人來叫,說是老太太許久沒見他們了,想念得緊,叫他們娘三個趕緊過去說說話兒。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大丫鬟鴛鴦。她自從爹爹金彩被判了流放之後,雖然仍對賈母體貼入微、忠心耿耿,卻整個人都沉了下來,對著旁人輕易沒有一句話。此時對著邢夫人也是如此,傳過老太太的話之後,便靜靜地站在那兒,等著領人回去。
「你回去吧,老太太那裡我是不敢去的,就我這笨嘴拙舌的,別沒討了老太太的歡喜,倒讓她老人家氣出個好歹來。至於想念什麼的,呵,往後這種話就說出來現眼了,誰還能不知道誰啊。」邢夫人只管吩咐丫鬟婆子安置行李,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才給了鴛鴦這麼一句。
她跟賈母已是撕開臉了的,多少難聽的話都是從賈母的嘴裡傳出來的,如今整個京城上到宮裡娘娘,下到市井小民,怕都知道賈伯爺的夫人是個不孝的潑婦。既已是這樣了,邢夫人覺得她也沒必要再給賈母留什麼面子。
想拿捏她?且做夢去吧!
鴛鴦驀地瞠大眼睛,對著邢夫人有些張口結舌。她是真沒想到,一個當兒媳婦的,竟然能對婆婆說出這樣的話來。尤其是,老太太是何等人物,邢氏怎麼敢如此忤逆她老人家!?
「大太太,您方才說什麼,我彷彿沒聽清楚。」
邢夫人輕嘲地夾她一眼,嗤笑道:「這怎麼當差的,主子說話都聽不清楚,要你還有什麼用。我是說,叫老太太省省心吧,想要在我這不孝兒媳婦的跟前兒擺婆婆的譜兒,打錯了她的算盤!」說到最後,一眼掃過去,目光十分銳利。
這回鴛鴦倒是聽得清楚,卻張著嘴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她是知道老太太要折騰邢氏等人的,但這種事是能擺到檯面上來說的么?邢氏這什麼膽子,她怎麼什麼話都敢說?難道,她就不怕老太太逮住她的把柄,讓大老爺休了她!
「那……既然大太太沒空兒,就讓二姑娘跟琮三爺跟我走一趟吧。老太太多日不曾見著孫子、孫女兒了,早盼著他們能承歡膝下呢。」鴛鴦見邢夫人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知道自己是請不動了,且等著回了老太太再治她吧。
只是,她來這一趟,也不能空手而歸啊。邢氏看著已經破罐兒破摔了,可她總不能不顧忌二姑娘他們的名聲吧?特別是二姑娘眼看都十二了,眼看著就該相看人家,若是傳出去什麼不好的名聲,怕是不好找人家。
邢夫人聞言就笑了,只道:「那兩個都被在老爺膝下承歡著呢,怕是也沒空跟你走了。至於老太太那兒,不是還有個寶玉嘛,有他就夠了。老太太都那麼大歲數了,她也不怕膝下的小鬼頭太多,吵鬧地睡不著覺么?得,我們家這兩個可不湊那個熱鬧。」
回到榮慶堂的鴛鴦,一字沒改地將邢夫人的話回給了賈母,當場便聽得她摔了杯子。
「她、她怎麼敢!賴大家的,你領著人去,不管是捆是抬,都把那賤婦給我押來。還有賈赦,叫他也滾過來。」摔過杯子也不解氣,賈母將賴大家的派出去綁人。她還就不信了,她堂堂一個榮國府的老太太,整個賈氏一族身份、輩分最高的存在,還治不了幾個小耗子了。
賴大家的一迭聲地答應了,領著人就往隔壁伯爵府去,心裡卻苦得很。大老爺夫婦如今可不是好惹的,她雖是聽老太太之命行事,誰知道過後會不會犯到人家手上,到時可怎麼好。只是,他們一家子都依附著老太太,竟是連推脫也不能的。
心裡不怎麼情願,賴大家的行動起來自然就有些磨蹭。不過榮慶堂離著伯爵府能有多遠,這不眼看就要到門口了。正當她咬了咬牙,要去叫門的時候,卻聽見後面有人喚她,連忙轉身看過去。
「賴姐姐快回去吧,老太太說……」來人是賈母身邊的琥珀,她是一路小跑著追來的,說話間仍在喘著大氣,還要湊到賴大家的耳邊,小聲道:「老太太叫你回去,不用去請大太太了,你快回去吧。別到老太太跟前兒晃啊,氣得不輕呢!」
雖然心中疑惑,賴大家的也並沒有追問,只鬆了一口氣地帶著人手回去。聽琥珀這意思,老太太怕是被拿捏住了什麼,不然又怎麼會半途而廢。好在她起先磨蹭了一會兒,不然方才怕是已經進了伯爵府,豈不是白費力還落不著好。
你道賈母明明氣得要死,又為何將賴大家的叫了回去?
皆因為,賈母命人去叫赦大老爺,沒等到人來,只等到了一句回話,「政老二還在工部當差呢。」
只這一句,便叫賈母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了。
若是孫子寶玉是她的掌心寶,兒子賈政便是她的軟肋了。她這大半輩子的謀算,還不都是為了他。若是因她的舉動,影響到兒子的仕途,賈母是千個萬個不願意的。
偏偏此時賈赦是工部尚書,正是她政兒的頂頭上司,若是想給政兒下絆子,怕是輕而易舉的。可憐她政兒在工部熬了十幾年,仍舊只是個員外郎。
都怪她將兒子教養得太過端方正直、謙恭厚道,讓他不知逢迎上峰,一直不得重用,落得個有才難施、有志難伸。
如今更是被賈赦那孽種轄制,還不知道在衙門裡,被穿了多少小鞋,受了多少委屈呢!一想到這個,賈母就忍不住老淚縱橫。她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賈母這邊感嘆著自己命苦,赦大老爺卻笑得大灰狼一樣。他早知道賈史氏得作妖,自然會放著她一手。政老二這輩子啊,除非丟官去職,就別想著脫出老爺他的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