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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嘆可惜寶玉救小廝賈代儒給臉不要臉

  「二爺……二爺——救命啊!救救奴才們吧……奴、奴才也是為了您,生怕您磕著碰著了啊……您本就身上帶著傷,老太太、太太將您交給奴才們,奴才哪敢讓那起子混賬傷您一根汗毛啊……二爺,救命啊,救命啊……」


  茗煙幾個見求不動賈赦,便又轉過去給賈寶玉磕頭。畢竟,他們是二房的奴才,是寶二爺的奴才,大老爺如今處置他們,名不正言不順啊。


  賈寶玉知道自己是銜玉而誕的,是榮國府乃至整個慶朝獨一份的,老太太、老爺、太太因此對他愛若珍寶。便是老爺對他總是動輒訓斥,其實心裡仍是疼愛他的。可大老爺卻並不如此,賈寶玉甚至能感覺到,大老爺對他別說是喜歡了,似乎對他還頗為厭惡。


  更兼之,自從佛堂抄經和祠堂挨打之後,賈寶玉一看見赦大老爺便不由自主地發憷,恨不能對他聞風而逃。他已經篤定了,大老爺不但不喜歡他,若要整治他的話,便是老太太、老爺、太太也護不住他。他躲得越遠,自己便越安全。


  只是此刻自己的小廝要被處置,又被他們求到頭上,若是可以他是躲開了,來個眼不見為凈。可此刻這麼多人看著,要真是置之不理,怕是將他寶二爺的臉都丟盡了。


  是以,賈寶玉雖然害怕大老爺的臉色,卻仍鼓了鼓勇氣,膝行兩步上前為小廝們求饒道:「大老爺且饒了他們這一回吧,他們不過是見金榮亂來,生怕我吃了虧,這才進來護著我的。說起來,這也不是什麼大錯,若是您定要罰的話,便罰了我吧。」


  赦大老爺冷淡地盯著賈寶玉,直到將他看得整個人都又縮回去了,方道:「卻原來,幾個奴才小子,手持兇器大鬧族學,在你看來也不是什麼大錯。那寶玉,我且問你,什麼樣的錯才是大錯呢?這裡是賈氏族學,不是你的遊戲場!」說到最後,大老爺已是疾聲厲色。


  賈寶玉被問得面紅耳赤,低垂著頭再不敢吭聲。他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嚴厲訓斥,更是當著這許多同窗、小輩的面,更是羞愧難當,恨不能就此隱了身,讓誰也瞧不見他。


  「這幾個,你們給政老二送去,好好跟他說道說道今日之事。這都什麼樣的奴才,也不查查人品,竟都敢放到孩子身邊伺候,他倒真是放心得很。」大老爺心裡對這侄子搖頭,對幾個小廝也沒了耐性,一擺手讓人把他們捆了扔給賈政去。


  方才聽見賈寶玉為他們求情,他還當這小子多少還有些擔當呢,知道對自己人護短。在赦大老爺來說,不管對錯,自己的人那就只有自己能處置。若是這回賈寶玉能再堅持堅持,說不得大老爺還能對他高看一眼,日後也不會再想著折騰這小子。可惜啊……


  賈代善便是這時候回來的,看這個情形便知道不好。果然,他方站定沒等到賈赦起身,卻等到那陰陽怪氣的責問。他心中一緊,面上卻痛心疾首起來,言辭懇切道:「賢侄這話折煞我了。今日之事確是我對學中疏於管教了,你且放心,日後老夫定會嚴厲起來,不教重蹈今日覆轍。」


  赦大老爺卻不接他這話茬,反問道:「族叔今年也年近古稀了吧,身體如何啊?我看您這精神頭可有些不濟啊,平日常吃什麼葯,有沒有請大夫好好看看啊?若是有什麼需要,族叔只管開口,都是一家人,該幫的忙自不會推辭。你說呢?」


  他這話的意思很明白了,若賈代儒是個明白的,便該順勢請了辭,落得個好合好散。說不得,大老爺還能顧念著同族的情誼,多少看顧著他這房些。至少,把他那不成器的孫子好生訓一訓,讓他不至於老無所依。


  這也是赦大老爺顧全賈代儒的顏面,不願跟他說那難聽的話,畢竟這人是族中長輩,又是這麼大年紀了。若被他這個晚一輩的,當著更多晚兩輩、三輩的小子們一頓排揎,怕是要大大地丟臉了。


  可惜……赦大老爺發現,他今兒又用了這個詞兒。可惜啊,賈代儒並非個明白人,或者說是個揣著明白當糊塗的。


  「呵呵,賢侄放心,我雖上了些年紀,可身子還是硬朗得很。平日從沒個病啊災啊的,再在這族學里幹上十年八年的,都不成問題的。倒是賢侄啊,你這兩年雖然修身養性了,但早年間到底放縱了些,怕是上了身子根基,可得好好保重啊。」


  賈代儒笑呵呵地說道,順便還挺起胸膛拍了拍,以證自己有多硬朗。他自然聽出了賈赦的意思,可讓他離開族學,那每年得少多少銀子啊!?不說每月的月銀,便是外姓學生私底下給的束脩,每年便有幾百兩。他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卻是捨不得的。


  得,這是個給臉不要臉的!既然人家自己都不要臉面了,赦大老爺自然也不好再嘴下留情了。


  只見他當即冷笑一聲,伸手指指學堂中桌倒凳子壞,筆墨書本到處扔的場景,喝道:「既然身體這麼好,不妨礙你教書,你便是如此教導學生的?一個個無法無天,就差把這屋頂子掀了,這哪還是上學?你身為司塾,給我們這些族人看的,便是這個?!」


  「一族族學,那是家族的根本,是家族的未來,是家族的希望。族叔,如今你教導下的這族學,我別說未來、希望了,我沒絕望了都是心大。況且,我也聽說了,這學里可並非只今日如此啊。族叔啊族叔,你對得起族人對你的託付,對得起那每月二十兩的供奉,對得起族中子弟的前程么!」


  「族叔,自你接管族學以來,你算算有多少年了,族中子弟在學中讀書的又有多少?你且跟我說說,有幾個進了學的?沒有,一個都沒有!別說是秀才了,便是過了縣試、府試的童生都沒有一個!你這成果,呵呵……可真是『豐碩』啊!」


  赦大老爺毫不留情的一番話,說得賈代善面紅耳赤,一張老臉都羞得想藏起來。他實在沒想到,賈赦竟如此不留情面,生生將他的麵皮剝下來,又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羞愧之後便是憤恨了,他再如何也是個長輩,賈赦竟敢如此喝斥於他,還有沒有一點禮數了!


  賈代儒也知道,他對族學並不是太上心,不過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支應差事罷了。這事其實族人們也大多知道,只不過是沒誰當他的面提出來,他便當沒這回事。卻沒想到,今日被賈赦劈頭蓋臉地說出來,倒教他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確實,他執掌族學二十餘年,愣是一個童生、秀才都沒教出來,這不得不說是他的一個遺憾。但賈代儒也覺得委屈,學生不出成績也不能全怪他,學生天資駑鈍也是事實啊。


  「你、你……」賈代儒嚅囁了半天,卻一句話說不出來,只紅著臉顫抖著手指指著赦大老爺。好半晌沒擠出話來,乾脆眼睛一翻,向著賈瑞倒了過去。罷了,暫避其峰,等過了這當兒再說吧。


  說不過就昏倒,這老兒跟誰學的?!

  在賈瑞一聲聲「祖父,你醒醒……」中,赦大老爺瞪大眼睛。想昏就昏,老爺他倒是不知道,這位族叔竟還有這樣的本事。


  「大老爺,祖父已經昏倒了,您就開開恩高抬貴手,讓我把祖父送回去醫治吧。您若是有什麼要打要罵的,等我安置好了祖父,便到府上請罪如何?」賈瑞哭著喊了一嗓子,就想背起賈代儒走人。這個是非之地,還是趕緊閃得遠些,等過了風頭再說旁的吧。


  「看看,我就說族叔身子不會太好吧,這正說著話呢便暈過去了,可見身子差到何等地步。瑞小子,你且等等吧。咱們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病症,能不能移動的,還是等太醫來了看看再說吧。」赦大老爺遞個眼色,自有人將賈瑞攔下來。


  「另外,等族叔醒了,你便通知他一聲。日後,他便不用再為族學的事費心了,上了年紀便該安心歇著。我已經另外尋找塾師了,並會對族學革除舊弊,有他在這裡怕是會礙手礙腳的,有事沒事便都別踏足族學了。」話雖是對賈瑞說的,大老爺的目光卻只盯著賈代儒。


  老頭兒許是被看得裝不下去了,氣哼哼地睜開眼,在孫子地扶持下站起來,惡狠狠地瞪著賈赦,憤聲道:「好,好,好,我便看你能請什麼樣的名師來,又能革除什麼舊弊。你可得好好乾,我等著看你的本事呢!」說罷,一甩袖子便走。


  「等等,把你那孫子也帶走。日後若是覺得閑了,每日教導於他,也省得你走順了腿,再到這族學來礙事。」赦大老爺撇撇嘴,相當看不起這族叔的耐性,不過幾句話就受不了了,他還沒叫太醫拿針扎呢!

  目送那祖孫兩個踉蹌著離開,赦大老爺把目光轉移到學生們的身上。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少年,大約四十人左右,一個個雖都低著頭,卻都在偷偷地看他。大概,生怕老爺他發威,將他們都教訓一頓吧。


  「賈氏族學即日起便要改革,若是有不願參與的,老爺我也不強求,自行離開退學便是了。只但凡留下的,日後若是吃不了苦,可也沒有反悔退出的機會。你們若是拿不定主意,今兒且回去跟父母商量商量,明日一早報了名字,可就沒有更改的機會了。」


  赦大老爺也不提懲罰的事,拍了拍衣擺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群尚在懵懂中的少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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