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凍瘡疤老爺很惡毒為河工宇文開私庫
一早醒來就有御膳吃,這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赦大老爺不但體會到了,還蔭及了妻兒子女。昨兒還哭得委屈包一樣的賈小琮,在用著御膳點心的時候,早早就變成了嘴上抹蜜的乖兒子,逮著他老子親了不知多少口。
有人幸福自然就有人受苦,鳳凰蛋賈寶玉就處在水深火熱的痛苦深淵之中,一張原本圓潤滿月臉,在那些晦澀經書的折磨下,都已經瘦得能看見下巴了。
不過是聖駕回京的第二日,當今身邊的總管太監懷仁便親臨了榮國府,傳下聖上的口諭,命賈寶玉每日抄寫佛經十部,直到老聖人的萬壽之前。這並非說每日抄寫十部經書便罷了,而是要他抄得多多益善,每日從中挑出十部最好的。
並且,當今還派了兩名內監,專門為了督促賈寶玉抄經。內監在查看了榮國府的環境之後,指定了最偏僻處的一間屋子,布置成佛堂作為賈寶玉的抄經之處。
從此,寶二爺便過上了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夠、抄不完的日子。他原以為,被老爺監督著練字便已經夠苦了,卻沒想到日子還能苦成這樣。
每日寅時就被叫起來,正迷迷瞪瞪的時候就被冷水刺激醒了,然後便要在佛前誦經兩個時辰,態度必須要虔誠,不然就要加罰時間,結束了早課後才有飯吃。
用過早飯之後就開始抄寫經書,一刻不能停地抄到申時,還要內監們能挑出十部合格經文後,才能休息一下用晚飯,不然便要繼續抄下去。
晚飯過後也不能閑著,要虔誠地做一個時辰的晚課,才會有摸到床的機會。因寶玉總是表現得不夠虔誠,所以總被內監們加罰時間,等他能夠上床休息時,往往都已經要亥時末了。
這睡不夠就是這麼來的,還有吃不飽、穿不暖呢。
倒不是內監們剋扣他的吃穿,吃不飽在於賈寶玉的挑食,從小嬌生慣養、山珍海味地長大,清粥小菜、粗茶淡飯的日子自然接受不了;至於穿不暖,卻是為了表達對佛祖的虔誠,佛堂內不點火盆,也只能穿著粗布麻衣,二月末的天氣可不就不會暖和了。
剛到佛堂抄經的那幾日,寶二爺每日都是哭著睡著,又哭著被叫醒的。有心撂挑子不幹吧,被兩個內監陰測測地盯著,便一句抗議的話也不敢說了。心中惟求著老太太、太太能來,救苦救難的菩薩一樣將他救出去。
可惜,從二月盼到三月,眼睛都要盼得瞎了,他也沒能等來他的老祖宗和親娘。直到萬壽節的前一天,才終於完成了抄經的差事,得以走出佛堂重見天日。
佛堂外面等著不少人,賈母被鴛鴦扶著,王夫人夫婦站得稍後一些,再後面還有幾位姑娘們同寶玉房中的大丫鬟等人,都是翹首期盼著賈寶玉出關。他們雖都以寶玉為榮,但也心知他會吃些苦頭,盡皆心疼的不行,今日早早地便等在這裡,想要第一眼看見他是否安好。
赦大老爺帶著邢夫人和一雙兒女,同樣等在佛堂外。他倒不是心疼這侄子,更多的是讓兒女們看看鳳凰蛋的慘狀,給兒女們出氣罷了。
迎春手上的凍瘡,終還是留下了個小疤,大老爺求了宮中的好葯都沒能去除。看著閨女好好一雙手有了瑕疵,大老爺暴怒之餘,惡毒地制了許多冰塊塞進了佛堂里。他定要讓那婆媳倆,也好好嘗嘗心疼的滋味兒。
賈小琮已經五歲了,卻仍被他老子抱在懷裡,抻著脖子往裡面張望,是第一個看見賈寶玉出佛堂的,卻沒能第一眼將人認出來,抱著他爹的脖子,小聲道:「爹,裡面出來個妖怪,長得可嚇人了,他會不會咬我?」
妖怪?
沒等大老爺說話,那邊就響起了雜亂的哭喊聲,「啊,是寶玉……寶玉啊……我的寶玉……天吶,這是怎麼了……我的兒……」。
「那不是妖怪,是你寶二哥哥。放心吧,沒有妖怪敢咬你,但凡敢欺負你的,自有爹收拾他們。琮兒要不要去問問你寶二哥哥,怎麼變成了那副模樣?」大老爺蹭蹭老兒子的臉蛋兒,目光透過人群尋摸賈寶玉的身影。
抄經的佛堂雖不準人接近,但赦大老爺總是那個例外。鳳凰蛋被折騰成什麼鬼樣子,乃是大老爺的傑作,他又怎麼能提前檢驗。若是有哪裡做得不到位,還能儘早補救不是。
寶二爺的模樣確實很慘,原本一個「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曉之花」的公子哥兒,如今比之病癆鬼也不差什麼了。區區一月時間,瘦得面頰凹陷、臉色慘白、雙眼烏青不說,衣服仿若麻袋一樣套在身上,就連走路都是搖搖晃晃地。
這倒也罷了,那一雙露出來的手,看上去更加慘不忍睹。紅腫與凍瘡交疊,又沒及時得到治療護理,有些地方已經溢出了膿水。這雙讓人慘不忍睹的手,便是讓大老爺最滿意的成果,雖然還賠不起他閨女的一雙玉手,權當是收個利息罷了。
「啊?是寶二哥么,他怎麼變成這個樣子?」賈小琮瞪圓眼鏡,吃驚地把拇指塞在嘴裡咬,然後被邢夫人毫不留情地拉出來,點著額頭教訓不準吃手指。
賈迎春也看清了寶玉的模樣,愣怔地片刻之後,不由雙眼含淚地看向她老子。若說她以前不明白,如今在太太的教導下,在看著老爺的作為,哪裡還能想不明白。寶玉被折騰成這樣,全是老爺在為她出氣啊。
「乖,看看也就罷了,不許掉眼淚啊,爹心疼。」收到閨女的眼神,大老爺欣慰地摸摸她腦袋。他還從來沒被閨女這麼瞅過,心情有點小激動,但為了維持父親的形象,還是保持淡然好了。
賈母那邊卻已經是老淚縱橫,甩開鴛鴦的扶持,健步如飛地來到寶玉跟前,一把將她可憐的孫兒抱在懷裡。只聽見寶玉哭喊了一聲「老祖宗」之後,祖孫兩個抱頭痛哭起來。賈寶玉是委屈的,賈母卻是心疼和後悔的。
當初她就懷疑過,這什麼抄經的事乃是賈赦的報復,只是當時被那份榮耀晃花了眼,才捨得寶玉去吃那份苦。可如今看著寶玉這幅慘狀,哪裡還不知道自己著了那孽種的道。一時間,賈母悔痛交加,再看到寶玉的一雙手,終於堅持不住,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她倒下了,還有王夫人接上來。這女人都要瘋了,連哭帶喊地撲到寶玉身上,抱著兒子就不撒手了。這就是她的命根子,卻被人害成這個模樣,心疼兒子之餘,王夫人那雙透著陰毒的眼睛,便沒離開過大房一家。尤其是,被賈赦抱在懷裡寶貝的賈小琮。
赦大老爺將這些都看在眼裡,心中也暗暗有了警惕。兒女們如今還小呢,可不能讓后宅的手段傷著他,回頭得提醒邢氏小心著。對了,還得去跟祜祜求一求,從宮裡挑兩個得用的嬤嬤回來。
宇文祜這一個月過得比較舒坦,或許是因有忠讓親王之事,他剛回京這段時間,京中朝堂上平靜得很,到處都是給新皇歌功頌德的聲音,好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
在以雷霆手段控制了南方之後,他便已經決定暫時放慢步伐,免得矛盾激化太快,讓他應付不來。是以,也只是不著痕迹地提拔幾個自己的人手,並沒有像旁人預想那邊大動干戈。
這被提拔的人之中,便包括已經掛了工部侍郎銜的赦大老爺。大老爺伴駕南巡一趟,充分證明了水泥在建築領域的功用,憑藉此功晉陞工部尚書,正式成為工部大佬。
因工部乃是六部中最不起眼的,這次晉陞並未引起太大波瀾,朝堂上大多覺得賈赦瞎貓碰上了死耗子罷了。許多人都等著看當今同賈赦的笑話,一個混賬紈絝了二三十年的東西,還真能執掌一部不成?!
但赦大老爺卻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了,其中也包括親手提拔了他的皇帝陛下。如今工部的頭等大事,乃是長江中下游沿岸的堤壩,在洪水中被沖毀的要重修,沒有決口的也要加固加高。
因在南巡途中便已經做了功課,回京不過十餘天,大老爺便呈上了奏摺,詳細規劃了各處堤壩的方案,甚至配有詳盡的圖紙和用料清單。一下子便在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將各方勢力的目光都集中在河工上。
跳得最歡的就是戶部,這麼龐大的工程,要花用的銀子海了去了,可國庫里空得能跑馬。去年的財政收入,大半已經扔進了南方災區,還要給軍方留下一大塊軍費,剩下的連維持朝廷運轉都不太夠,哪還有銀子修築這麼大的工程?
赦大老爺遞上了奏摺,自己就變成隱形人一樣,揣著手在那兒圍觀他們吵鬧。反正工部不管銀子的事,他只管做出規劃,銀子就靠著祜祜想辦法了,大老爺對皇帝陛下很有信心。
果然,宇文祜起先只默默看著下面人吵成一團,等他們都覺得不對閉嘴了,才道:「這次工程的所有花費,皆從朕的私庫劃撥。另外,戶部虧空至此,明日起清查舊賬。」
皇帝陛下發話,果然不同凡響。兩句話便如兩顆驚雷一樣,鎮住了朝堂上的一眾大員。
便是赦大老爺,也不由瞪圓桃花眼看過去,心裡只念叨著一句話:祜祜好有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