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不歸宿祭拜祖父母想當年祜祜與赦赦
聖駕在宿州停留了十餘日,便啟程繼續南下。一路上所經州縣,悉如宿州一般如法炮製,皇帝陛下舉著屠刀抄家問罪,赦大老爺揣著玉牌挨個兒分發。所經之處,受災百姓感恩戴德,官商富紳怨聲載道。
在安徽、湖北、湖南、江西、浙江、江蘇等省饒了個大圈子之後,聖駕在金陵城停駐下來。宇文祜的南巡已經接近尾聲,等在金陵過了新年之後,便該啟程回京了。
到了金陵的隔日一早,宇文祜面前已經擺上了早膳,卻沒見著該來報到的人,不由問道:「懷仁,恩侯呢?叫人去看看是不是懶床了,是的話就叫起來陪朕用早膳。」
懷仁其實也有點納悶兒,賈伯爺是最得意御廚手藝的,只要有條件天天兒來蹭吃蹭喝,今兒怎麼這麼沉得住氣。他應了一聲,出了門讓人叫,不多會兒便回來了,跟皇帝陛下回道:「主子,璉二爺說賈伯爺昨兒晚上就沒見人了,這會兒他也正找著呢。」
宇文祜聞言便是一皺眉,端起來的粥碗也放下了,起身道:「昨兒怎麼沒人提這事?主子一夜不歸,連句話兒也沒留,底下人竟都不著急?還有璉兒也是,他老子到處亂跑,他怎麼也不跟著點兒?去,派人去找。」
這一趟南巡並不太平,宇文祜不禁擔心起賈赦的安危來。恩侯昨晚出門也不知帶著人沒有,萬一被那起子混賬逮著機會,怕是落不下什麼好下場。一想到賈恩侯正血淋淋地倒在哪裡,皇帝陛下就又急又恨,著急他的安危,又恨他到處亂跑也不說一聲。
他這廂正著急著,若非自己本身目標更大,宇文祜都打算親自出門去找了。剛出門去吩咐找人的懷仁又回來了,從袖袋中摸出張小紙條雙手遞過來。
宇文祜接過來一看,臉色才緩下來,吩咐一聲,「把人都收回來吧。給朕更衣,朕要去祭拜先榮國公夫婦。」頓了頓后又道:「馬車上多放火盆,把手爐、腳爐都備著,還有那件紫貂皮的斗篷。」
懷仁躬身應了,利索地轉身出去命人備車,特意讓人在車裡鋪上厚厚的毛毯子,怎麼舒服暖和怎麼來。方才聖上那麼吩咐,他心裡邊明白一二了,這賈伯爺怕是一宿都在賈氏祖墳呢。聖上又是火盆又是斗篷的,都是擔心凍壞了賈伯爺。
金陵乃是榮寧二府的祖籍,在金陵郊外一處風水寶地,賈氏祖墳佔據了整整一個山頭。賈源乃是首代榮國公,他們夫婦的墓地自然十分醒目,宇文祜一上山就瞧見了,蜷縮在賈太夫人墓碑前的賈恩侯,不由地加快腳步。
「赦赦,你來看老太夫人,怎麼也不叫我一聲。是不是有什麼悄悄話說與她,是我不能聽的?」皇帝陛下一著急,便連幼時相互的稱呼也叫了出來。只見他輕手輕腳地在大老爺身邊蹲下,碰了碰他縮在袖子里的手,果然是冰涼冰涼的。
連頭都沒轉地向懷仁招招手,新任大內總管便很有眼色地小跑著過來,送上換了新炭的手爐,以及紫貂皮斗篷。其實,看賈赦這樣,他心裡也是心疼的。他雖是個閹人,但也是自小同聖上與賈赦一起長大的,當年也頗受賈赦與賈太夫人關照,甚至還有救命之恩在。
「祜祜,你怎麼來了?」賈赦揉著眼睛,聲音聽起來格外軟綿綿的,還帶著睡眠未足的愣怔。
赦大老爺昨日來祭拜祖父祖母,他有許多話要跟祖母說,都是旁人不能聽見的,是以便誰也沒知會。對著祖母的墓碑說了大半宿的話,眼看著天邊泛白了他才想起來回去,誰知蹲的時間太長,天氣又凍得慌,這身子就不聽使喚了。他原想著緩緩再起來,結果就緩緩地睡著了。
再睜開眼時,入目的便是祜祜那張關切的臉,心裡便是一喜。他雖然沒了祖父祖母疼愛,可至少還有祜祜這個幼年好友關心,這便好,這便好啊!
只是這喜意還沒來得及表達,便被一記響頭敲散,登時瞪著眼鼓著臉怨道:「哎呀,幹嘛敲我?」
「身為朝廷命官,隨駕南巡在外,出門也不知道報備一聲,你眼裡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了?如今是個什麼天氣,你也敢孤身一人露宿在荒郊野外,怎麼沒凍死你啊?還不趕緊試試,還能不能站起來,若是凍壞了腿,看你還能不能到處亂跑。」
皇帝陛下很生氣,敲起那腦門兒來下手也很重,登時就讓大老爺額上鼓了個小包包。說起話來語氣也很重,只又是塞手爐又是披斗篷的行為,讓他顯得有些嘴毒心軟了。
赦大老爺這會兒顯然很有眼色,也不敢回嘴,乖乖地靠著祜祜的扶持站起來,呲牙咧嘴地活動著腿腳。祜祜這會兒讓他想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時祜祜對他就是這麼嘴硬心軟,總是縱著他胡鬧,還會替他被黑鍋,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且坐一邊去,我要祭拜老國公與太夫人。」將賈赦按到鋪了厚厚坐墊的大石上,看著懷仁給他腳下放了腳爐,宇文祜才整了整衣袍,走到賈源夫婦的墓碑前祭拜。
太上皇生逢亂世又幼年喪母,太.祖又要南征北戰,無暇顧及幼子,曾將幼年的太上皇託付於賈赦祖母照拂。因有這樣一段經歷,太上皇對賈赦祖母始終敬重有加,不但大加封賞,其去世時還親去祭奠。也是在賈赦祖母去后,榮國府的聖寵便大不如前了。
便是宇文祜自己,因自小跟賈赦混在一處,對那位睿智、豁達、慈祥的老夫人也有分尊敬孺慕。更何況……他能有今日,亦是多承了老夫人的恩惠。
是以,宇文祜祭拜起賈赦祖母來,倒比對老榮國公多了份誠心。見皇帝陛下祭拜完畢,赦大老爺也緩得差不多了,又到祖父祖母目前拜了拜,這才以前以後地往山下走。
路過賈代善埋骨之地是,宇文祜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見起墓前並無祭品、香燭等物。他頓了頓腳步,並沒問賈赦什麼,只給懷仁遞了個眼神過去。懷總管便明白地點點頭,無聲地緩下腳步。
他們主僕兩個雖動作極小,賈赦卻還是看在眼裡,哼了一聲道:「我本就是故意不拜他,連樣子都不願做,你又何必替我遮掩。反正,我從來都不是他期望的兒子,有我還不如沒有我,想來也不稀罕我的那幾根香火。」祜祜就是愛多管閑事,不可愛!
「怎麼,我替你擦屁股,倒還生起我的氣來了?他不稀罕才好,便是要故意噁心他,才要多在他面前晃晃,讓他也知道知道,我們赦赦如今沒能如了他的願,可出息著呢。」被埋怨了,宇文祜也不生氣,反又敲了敲那腦門兒上鼓起的小包包。
也不等赦大老爺喊疼,便板起臉來,冷聲道:「還有,方才你叫朕什麼?祜祜?朕的名諱是能這樣叫的么,誰給了你這膽子,也不怕御史們參你個大不敬。」
赦大老爺登時被轉移了注意力,也忘了追究方才的事,捂著小包包皺臉,嘴裡嘟囔道:「小時候便是這麼喊的嘛,大不了以後就在心裡叫好了。」旋即又想起什麼,抬起頭來瞪眼,道:「那你呢,你還叫我赦赦呢,以後也不能叫。」
「朕可以叫你赦赦,你不許再叫朕祜祜,在心裡叫也不行。」宇文祜目光含笑,又戳了戳小包包,得意道。
那你可管不著,赦大老爺面上答應,心裡卻腹誹著。祜祜、祜祜、祜祜……就叫你祜祜!
斗著嘴也不妨礙下山,兩人剛到山腳下,便有守墓的賈氏族人迎上來。他們許是不知宇文祜的身份,卻是認得赦大老爺的,急忙趕上前見禮。
「你們將祖墳打理得很好,辛苦了。此乃賈氏祖地,你們盡心將這裡守護好,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除夕那日,我會在老宅設宴,到時會給你們發帖子的。」大老爺見這幾位族人穿著皆不算富貴,也只這必是族裡不受重視的,反倒讓他有幾分善意。
此次來了金陵,他也要趁機整頓一番賈氏宗族。金陵這邊的賈氏族人,離他天高皇帝遠,沒少了借著榮寧二府的名頭行事,好處是他們得了的,惡名卻都背在榮寧二府頭上,尤其是他跟賈珍這兩個襲爵的,更是首當其衝背黑鍋的。以前是他不在意,如今卻不能叫他們再肆意妄為了。
隨著皇帝陛下回了行宮,賈赦便叫上兒子賈璉,帶著祜祜安排的侍衛們,大張旗鼓地去向賈氏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