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家五口
「這位爺,」婦人許是怕丑貌衝撞了他,也不敢抬頭,只是垂首卑微道,「謝謝您的大恩大德。可是……可是、能不能……」婦人說著,卻是有些難以啟齒。
「能什麼?」陶織沫問道。
「能不能求您再借我們一兩銀子?」婦人抬起頭看他一眼,又難為情地垂下了頭,「我們給您立借據,您借我們四兩,到時、到時我們還您五兩,您看成嗎?」婦人哀求道。
陶織沫不解,一番詢問下來才知道是她家男人犯了事——打了一個公子哥兒。聽說下手下得狠,都去了快半條命,結果被抓進牢房了,還沒判下來呢就聽說那公子哥兒的家人使了銀錢,要在牢里結果了他。所幸那牢頭與她是老鄉愿意幫她,只是說打點下關係要五十兩銀子!
他們舉家借債后也只籌得四十二兩,那牢頭說自己幫他們貼四兩,但剩下的四兩要他們自己想辦法。無奈之下她也只能出此下策,將女兒賣了。
「你家男人為何打人?」陶織沫不悅,身為一家之主衝動暴躁,還要連累一家老小,這樣的人救來何用。
「是、是那家公子欺辱我兒在先。」婦人一一道來——
原來,她自小貌丑,等到二十二歲才嫁給了她一個大她十歲的鰥夫,那鰥夫帶了一個兒子。
只是他這兒子身有殘疾,出生后連產婆都辯不清是男是女,只能當成兒子養了,誰知道後來卻越長越像個姑娘。
他兒子這事附近的村民都心知肚明,只是礙於他們臉面從來不提,可是私下裡都好奇著呢。
後面不知怎麼的就招來了一個公子哥兒,那公子哥兒當著許多人的面命下人把他褲子扒了,他兒子差憤得當場投井,所幸被人救了起來。他男人聽聞后匆匆趕來,一把揪住那公子哥兒一頓猛揍,差點都把人給打死了。
結果當天下午衙門裡就來人了,她男人進了牢房,當天晚上她兒子留了張字條就離家出走了。
陶織沫沉默了好一會兒,從才懷中掏出一兩銀子,嘆了口氣道:「我也只能給你四兩銀子了。」她自己也要生活的。
其實身為一個男人,自然是要保護自己的妻兒,陶織沫覺得他沒做錯,只是有勇無謀罷了。
「謝謝爺。」這婦人又下跪了一通,流淚問道,「爺您住哪兒?我男人救出來后我們就要走了,不然怕那公子不肯放過我們。您放心,到時您這銀子我們一定會想辦法給您送過去。」
陶織沫剛想揮手說不用了,又轉念一想,問道:「那你們還留在兗州嗎?」
那婦人抹了抹眼淚,「我娘家在徐州,我想回去投奔我娘家,如今我爹娘早不在了,但我還有個弟弟和小妹在那兒。」
「徐州哪裡?」
「廣陵郡寶應縣。」
「喲!真巧,我也準備去那兒,」陶織沫覺得自己撒起謊來還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我跟你們一起走可好?」
「真的嗎恩公!當然可以!」婦人面帶喜色。
「不過我比較著急,你們什麼時候能走?」
「我、我們東西都已經變賣了,只要我相公出來沒事,我們就可以走了。」婦人又有些擔憂,怕他在牢中受了刑。
「那你儘快,城南外二里有一棵梨樹,我在那裡等你們。」
和婦人相約好,陶織沫即刻牽著馬出了城門,其實她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安的。
若是那婦人出賣了她?不過,她能出賣些什麼?她又不知自己的身份。
雖說如此,她心中仍是有些焦慮,世事總是陰差陽錯地,若那婦人剛好引來了相府中的人……想到這,她不禁忐忑難安。
她原先不過是相府一個卑微的庶女,生母早逝,在沒遇到南宮辭之前一直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後來因有了他的寵愛,她才在府中過上了比嫡女陶織錦還優越的日子。
可是自南宮家出事後,她在府中的日子便一落千丈,甚至不如從前。她重新過回了灰姑娘的日子,不僅每天忍飢挨餓、受盡下人的冷嘲熱諷,還要時時承受陶織錦的欺凌、辱罵。那六年來,南宮辭寵她愛她,陶織錦一一報復了回來。連母親也不放過她,時不時冷言嘲諷,藉機生事。
她害怕,怕會再向前世那樣被她們在府中囚上四年,受那四年折磨。如今沒了希望的她,如何承受得起四年的相思。
紅日漸西沉,陶織沫立在梨樹下,人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了。等了這麼久,她梨都已經吃了三個了,現在滿肚子的梨水。
她爬上樹,又摘了五六個梨收入懷中,這梨樹雖無主,但結出來的梨卻是汁甜肉脆,如今能省就省,將就拿來飽腹吧。
她準備走了,已經等不了,天一黑就多有不便了。
她跨上馬後又回頭看了一眼,忽見不遠處有一人拉著一輛軲轆板車來了。板車上坐了幾個人,似乎還在沖自己揮手。
陶織沫釋然一笑,她們來了。
男人氣喘吁吁,來到陶織沫面前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多謝恩公!」
一下子這一家四口便齊刷刷地跪倒在她面前,陶織沫相當無語,最後明確表示了自己非常、非常不喜歡被別人跪,這四人才互相攙扶著起了身。
婦人自稱姓李,她男人名喚田熊光。
這田熊光今年約莫四十來歲,膚色黝黑得發亮,留著灰白的絡腮鬍。雖然頭髮也幾近花白,但體形卻十分健壯,立在她面前如同一座小山。他背對著斜陽,陶織沫便整個人都籠照在了他的陰影下。
如今已是初秋,他身上也僅穿著一件粗布短打背心,那□□出來的強壯的胳膊似乎比她大腿還粗。陶織沫心思,那富家公子也是命大,這樣子居然都沒被打死。
聽他說他早年是個樵夫,後來轉行當了木匠,手藝還算不錯。
「你們的……他找到了嗎?」陶織沫小聲問道。
「沒有……」李氏紅了眼,「我和錢大嬸說了,我帶著喜兒和阿滿去投靠我娘家,他到時要是回來了,會來找我們的。」
「那、李大娘,我有個不情之請。」
「不情之請?」李氏沒聽明白,「恩公啥意思?」
「額……」陶織沫摸了摸鼻子,「請問下,您兒子他今年多大了?」
「十四。」
「哦,」陶織沫點點頭,大她兩歲,「那他的戶籍可在?」
「在,他走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沒帶……」
「那、」陶織沫小心翼翼問道,「能不能讓我當你們的兒子?」
見他們吃驚,陶織沫輕嘆一聲解釋道:「不瞞二位,其實我是個女子。」
田熊光瞪大了虎目,李氏卻不像他那麼吃驚,而是點了點頭,這位恩公確實帶著一些女氣。
陶織沫鬆了口氣,這幾天一直粗著嗓子說話,喉嚨都快難受死了,忙清了清嗓子,變回自己的聲音,「其實我是一個庶女,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後面我家境敗落,我爹竟想將我送給一個七十歲的老爺作第十四房小妾。我不從,便從家裡逃了出去。」
陶織沫發現自己說謊居然是不用打草稿的,信手拈來便脫口而出,「我現在缺一個身份,不知道能不能和二位借一下戶籍?」接下來這一路上得經過許多關口,無戶籍在身,若是遇到嚴格的審查只怕會被抓入牢中。
「可以可以!恩公這是說的什麼話!」婦人當下應了。
「就不要叫我恩公了,你們之前怎麼喚他便怎麼喚我。」
「誒,大福!」婦人脫口而出。
陶織沫嘴角一抽!大福!田大福!好吧,接下來她有一個妹妹——田雙喜,還有一個超可愛的弟弟——田滿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