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nb這是謝涼晴打那日表明心跡之後第一次見到魏陽。


  &nb謝涼晴看了看周圍,總覺得那些往日里熟悉的,舅舅舅媽臉上的笑靨都好陌生。她扭過頭再去看自己的母親和外祖父母,發現就連他們的表情都顯得那樣陌生。她轉過臉,再去看臉上掛著淺笑的魏陽。周遭一切的聲音都遙遠而又模糊。


  &nb謝涼晴張了張嘴,想要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場夢,卻發不出聲音來。大家都在向她的外祖父母恭賀著。只有她,渾身上下都是冷冰冰的,一句恭喜的話都說不出來。


  &nb魏氏在欣喜中抽出空來關注自己的女兒,見她愣愣地站在那兒,什麼都不說,不由笑道:「看這傻丫頭,八成是聽了自己多個長輩,所以被嚇著了吧?」魏氏將女兒摟過來,讓她向魏陽見禮,「叔侄年歲差不多的事,雖然尋常人家少,但也並不多罕見。你們吶,就當是往日一般相處就好了。」


  &nb魏老夫人還嘆道:「可惜你姑奶奶去的早……」


  &nb魏氏推了推自己母親,「娘!」


  &nb魏老夫人一愣,隨即笑道:「是我不是,不該提這個的。」說罷,她自己輕輕打了幾下自己的嘴巴,「呸呸,大風刮過。」


  &nb謝涼晴在母親的鼓勵下,朝魏陽笑了出來,只笑得比哭還難看。魏陽只瞥了一眼,便將頭轉開去,裝作與魏家幾個爺說話。


  &nb魏氏以母親的直覺敏銳地察覺到了謝涼晴的不妥來,但她不明就裡,只當是謝涼晴鬧小脾氣——魏陽如今的身份到底不過是個不能公開的罪臣之子,還身帶殘疾。一個原本是自家下人的男子,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家裡的座上賓。想來沒經過多少事的謝涼晴會想不通,也算是常理。


  &nb不過眼下人人都是帶著喜氣的,魏氏就不好直接說女兒不是。她在心裡謀划著,等會兒回了房,關上門了同女兒再細細分說。


  &nb江家如今雖已是先帝實錄上記著的罪臣,可誰說不能在本朝重新洗清了冤屈,恢複名聲呢。


  &nb魏陽對謝涼晴的異樣,自然也被有心人看在了心裡。只是他掩飾地比謝涼晴好許多,便是起疑,也不過是當男女有別,不當細看的地方去想了。


  &nb魏老爺子等他們認了一番親后,便問起了魏陽這些年的經歷來。「我聽說你如今在謝家五小姐手裡的鋪子當賬房?先前是怎麼過營生的?當年是誰救的你?那恩人你可還有印象?這般的恩情,我們魏家必是要還的。」


  &nb魏陽不欲牽扯到別人,便含糊著應了,只道自己住在京郊南邊的一處小院子里,如今年歲長了,便想著出來自己做些營生好養活自己。恩人早些年便舉家搬去了江南,自己就是住的他留下來的房子。兩人已經許久不曾聯繫了,也不知對方如今在江南過得好不好。


  &nb魏老爺子眯了眼,捋了捋鬍子。他點點頭,「既然人一時找不著,那便不急著這趟了。橫豎若是有緣,自然會再遇上。」他又上下打量了一趟,問道,「腿可還好?看過大夫不曾?」


  &nb魏陽點點頭,「多謝舅舅挂念,我的腿叫蔡御醫瞧過,要全好,怕是不行了。只能陰寒天不影響,便是萬幸。」


  &nb一提到魏陽的腿,魏老夫人又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白家那起子下三濫的,怎會害得你白白受這等苦?如你這般,便是想去考科舉,也定不能入朝為官。儀態上便先給人刷下來了。」她又安慰起魏陽來,「你且放心,我們定不會放過白家的!」


  &nb魏陽低垂了眉眼,道:「我已想開了,舅舅舅母沒必要為著我,就去得罪白相。昔年舅舅不出手相救,便是想著多保下一些人來。如今我亦是這般想的。惡人自有天來收,如白家那般惡貫滿盈,總會遭到天譴的。」


  &nb這番話聽上去冠冕堂皇,實際上除了那句「保下更多人」外,根本說服不了任何人。


  &nb魏家也有魏家的自尊。當年苟延殘喘的隱忍,便是為了有朝一日的復仇。


  &nb魏老爺子擺擺手,打斷欲說話的魏老夫人,「此事我心中有數,你們莫要操心。」魏老爺子看著魏陽,「你先回鋪子去吧,莫要叫人起了疑心。雖說如今我們相認了,可若要叫事情傳到白相耳朵里去,怕是又會引起一番波瀾——如今不是最好的時機。」


  &nb魏陽明白魏老爺子那句「最好的時機」指的是什麼。他已經等了十幾年,不在乎再等幾十年,等年事已高的白相兩腿一伸之後,群龍無首的白家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出手就會自己走向毀滅。


  &nb他們要做的,不過是到時候痛打落水狗罷了。


  &nb魏陽聽了魏老爺子的話,便告辭回鋪子去了。


  &nb魏家人關上了門,幾個主子在屋子裡又說了一會兒話后,才各自散了去。


  &nb魏氏心裡記著方才女兒的言行不對勁,急匆匆地就將人帶回房裡。如今她已經同謝平知和離,帶著女兒一同住在娘家。只因謝參知病了,所以謝涼晴還是會回去侍疾——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脈至親,為著謝涼晴之後的二婚想,都要先將這名聲給弄好聽了。


  &nb母女倆一回到房裡,魏氏劈頭蓋臉地就問,「你同我說說,方才你是怎麼回事?怎得就對魏陽那番臉色?若不是今日人人都想著認親的喜事,怕是早就心裡對你有話說了。」這般一說,魏氏又擔心起來,也不知道方才有沒有其他人留意到謝涼晴的不對勁。


  &nb謝涼晴還沒說話,兩行淚就落了下來。魏氏被她的眼淚整地手足無措,只抱著她道:「我的乖囡,怎得就哭了起來呢?是娘話說重了不曾?」


  &nb謝涼晴撲在魏氏的懷裡拚命地搖頭,哭得噎氣。她沙啞著喉嚨,問道:「娘,為什麼他是我叔叔呢!他怎麼就成了我叔叔了呢?」


  &nb魏氏上下撫著謝涼晴的背,還當謝涼晴是因不滿魏陽的身份而氣惱。她耐心地道:「娘知道,我那表兄弟原先做過你家下人——說是下人,其實也不算,一個自由身的賬房先生罷了。尋常良民的身份,就怎得了?你還看不上人家了?娘告訴你,英雄不問出處。何況先前咱們不都不曉得嗎?你那叔叔也怕妨著咱們,所以才沒來相認。如今既然兩廂都認了,也行過禮了,聽娘的話,把先頭那遭都給忘了吧。日後啊,只當人家是同你從不曾打過照面的遠房叔叔便好了。」


  &nb謝涼晴還是搖頭。


  &nb魏氏見她兩隻眼睛都哭得同紅棗般了,忙道:「我的小祖宗喲,你這到底是哪門子不滿意了?誰家還沒幾個窮親戚?何況正經論起來,江家原本可比咱們魏家風光多了,要說窮親戚,那還得說咱們家呢。」


  &nb謝涼晴從魏氏的懷裡抬起頭,抽噎著將自己於魏陽的事兒給說了。


  &nb魏氏聽罷,登時就傻了。她一屁股坐在綉墩上,還因為沒留神而差點跌到地上去。良久,她嘆了口氣,「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喲。」


  &nb謝涼晴說出了心裡事,情緒就好許多了。以前她是不敢同母親說的,只怕魏氏嫌棄魏陽的身份。如今是說與不說,並無太多區別,倒不如全說與母親聽,也當是有個人替自己分擔了。


  &nb謝涼晴將臉上的淚水鼻涕都用袖子一股腦兒地擦了,望著呆若木雞的魏氏道:「娘,先前不知道,如今卻是曉得了。怪道他不肯應我,怕是早就曉得了我的身份,所以才不敢越矩。也是我……舍了閨秀的臉面,自己討了個沒趣。」


  &nb魏氏看著難過的女兒,不免心疼了起來。她將人復又摟進懷裡,不斷上下搓著她的手臂,「這便是你二人有緣無分吧。若魏陽真箇兒是個清白人家的孩子,你同娘說一句喜歡,娘即便心裡捨不得,卻也會點頭答應。可如今,如今……這般,你二人已是長輩同小輩,便是說破了天去,也斷無可能了。」魏氏將懷裡的謝涼晴扶正,盯著她的臉,「答應娘,這事兒莫要再想了。以後,你們便只是叔侄罷了。」


  &nb謝涼晴臉上慌了神。只是叔侄……


  &nb魏氏狠狠地搖著女兒,希望把她給搖醒,「你聽娘的話,這事斷不能再想了!明白沒有?!要叫人知道了,你這便是亂了人倫!不管是於你,於魏家,於魏陽,都沒有半點好處!」


  &nb謝涼晴望著母親臉上的表情,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她才猶如失了神般,緩緩點了點頭。「女兒知道了,我們……我們只是叔侄。」


  &nb魏氏心裡舒出一口氣,「這才是娘聽話的乖女兒。」


  &nb實際上魏氏何嘗不希望自己這個受過大難的女兒如願以償,如果有一絲可能,魏氏都願意替女兒去爭一爭。可事實擺在面前,他們二人是絕無可能的。魏氏不得不讓謝涼晴死了這條心。


  &nb謝涼晴睜著眼睛,靠在魏氏的肩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屋子裡的擺設。


  &nb如果魏陽不是江家人,那該有多好。這股從心底里產生的念頭,讓謝涼晴的心顫抖著。她死死地抓住自己痛到幾乎窒息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nb魏氏不知道在此時如何安慰謝涼晴,只能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讓眼淚浸透自己肩上的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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