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朝上為著直隸的災情已經吵得不成樣子了。原本賑災一事,盡可按著前例,一一循例而行。但政事一旦涉及到了黨爭,那一切都得讓路了。
派哪個去賑災,哪個去剿匪,各個能顯出臉面來的事,誰都不肯輕易就這麼錯過機會。如今國庫充盈,國富兵強,剿匪賑災這等事便是輕而易舉的。一旦去了,那就是三個手指捏螺螄,十拿九穩。日後這些政績,便是平步青雲,進入內閣的敲門磚。
有白相在前,皇帝縱使想平息紛爭,亦是有心無力。他心裡只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當得真真是沒有意思,不過是朝臣們面前的一道屏風罷了,只擺著好看,卻沒有半分作用。每每此時,皇帝就分外痛恨先帝。若不是先帝暮年之時,肆意提拔白家,如今豈會造成這般情景。從來黨爭都是最傷筋動骨的,前朝便是亡在了黨爭之上。
因事涉百姓,關乎民生,所以幾個年長些的皇子也獲了恩准,一併在朝上聽政。他們倒不能直接發表意見,不過卻可以私下上表或者向皇帝提提自己的看法。國本之爭尚未塵埃落定,大家都卯足了勁想在朝臣和皇帝跟前長臉,好奪得各方的支持。
不過這些有資格聽政的皇子當中,並不包括了三皇子趙經平。他自打被皇帝放出了話,徹底與奪嫡揮淚而別之後,整日在自己的宮殿中酗酒為樂,沉溺漁色之中。往常偶有幾個與他交好的皇子,如今也不常來了,唯有四皇子趙經敏,還是待他一如既往。趙經平此時不得不感慨,越是落魄的時候,越能看得清人心。是以幾個兄弟之中,他對趙經敏的話還能聽得進去一些。
因著這緣故,便是周貴妃也不免常常將趙經敏喚到自己宮裡頭來,讓他替自己給那不孝兒傳話。若是能聽得進一兩分,乃至開了悟性,能夠重獲聖眷,便是最好的了。
趙經敏看著三哥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心裡在不好受的同時,又有些幸災樂禍。他打懂事起,就日日跟在趙經平的身後,他叫自己往東,自己就絕不往西。蓋因他的外祖家壓根比不上周家,雖說同是皇子,但他照舊仰人鼻息地過日子。索性趙經平也算是個不錯的哥哥,對於自己這個「跟屁蟲」從來都能有求必應。
只不知道這份好裡頭,有幾分是真心,有幾分是想要籠絡。
不過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趙經平已經徹底失去了奪嫡的資本,自己也一直放縱著,破罐子破摔地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不少周黨都已經紛紛轉了方向,投了旁的黨系,只一些死忠還一直撐著不倒下。
趙經敏皺著眉,看著醉醺醺的三哥。他終於忍不住地從趙經平的手裡奪過了酒杯,「三哥!你再繼續這麼喝下去,只能親者痛,仇者快。何必作踐自己來叫他人高興呢。」
如今的趙經平哪裡還有半分昔日能與皇長子爭輝的風采。皇子的常服上沾著污跡,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裡面黃了領子的中衣。尋常抹了頭油,光潔發亮的髮髻歪在一邊,細碎的頭髮從髮髻里掉出來,看上去邋遢極了。臉上也毫無光彩,蠟黃的皮膚看上去有些發黑,嘴唇有些泛紫,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趙經平睜開猩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趙經敏許久,方才認出這是他最要好的四弟。他從趙經敏的手裡搶過酒杯,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他苦笑道:「如今還有誰是為了痛的呢?不說我那幾個妻妾,就是我妃母,不也巴不得看不到我嗎?」
他一仰頭,將杯中酒喝盡。手上因醉酒而失了力氣,酒杯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殿中宮人們的頭越發低了,誰都不敢上去勸上一句,生怕惹來什麼禍事。這幾日因趙經平的喜怒不定,殿中已經被打死了好些個宮人了。誰不是惜命的呢。只要主子不把火燒到自己頭上,想怎麼折騰自個兒,他們不想攔,也攔不住。有些門路的,早就塞了銀子,尋思著早早地從趙經平這裡調走了。剩下的個個都謹小慎微,生怕行差步錯,招來殺身之禍。
趙經敏眸光微閃,他一個箭步上前,將欲站起來卻站不穩的三哥扶住,湊在耳邊輕道:「三哥豈能忘了是誰害得你失了父皇的寵愛?你難道就不想報仇嗎?就打算這麼認了?」
趙經平被酒熏紅的眼睛亮了幾分。他怎麼會忘了?若不是薛簡,他夥同妖醫斂財的事豈會曝光?!
他兩眼不斷地轉著,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用力地搓著。「不錯,不錯。」
趙經平在四弟的扶持下,靠在了桌邊,左手撐在桌面上,好讓自己整個人都能站直了。
趙經敏一直看著趙經平的側臉,暗中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見趙經平的表情不復這些日子來的頹廢,嘴角輕輕地扯起了一抹笑來。他輕輕地放開了趙經平,等著三哥接下來的話。
趙經平不斷轉動著自己許久未曾動過的腦子,努力地希望整理出思緒來,好拿出個整治薛簡的法子。他離開桌子,往空處走了幾步,腳下一軟就要跌下去。幸而邊上一直守著的趙經敏將他扶住。
趙經敏接著扶人的動作,在他三哥的耳邊道:「三哥莫非忘了?薛簡不好動,但他那個未過門的妻子——謝家,如今可不是已失了父皇的青睞?」
謝家……謝參知……謝涼螢。
趙經平恍惚記得,他還曾經與謝涼螢見過幾面。他眯著眼睛,想要回憶起謝涼螢的長相,但被酒精長時間麻醉的身心,已經徹底將他給擊垮了。
趙經敏淺笑,「我聽說謝五小姐,如今正在京郊呢。如今那兒聚集著大批的流民,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事。薛簡這幾日又不在京中,倘使有事,怕也鞭長莫及。」
趙經平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誰有這份本事,能驅動流民呢。鬧事的流民相當於是匪寇,若有人能使喚的動他們,何不叫他們早早地歸順了。
「我聽說,周妃母家有個侄子,與那流民的頭兒很是交好。三哥何不利用這機會呢。」
趙經平看著趙經敏不斷張合的嘴唇,頭有些暈暈乎乎的,眼睛一睜一閉,彷彿就要合上眼皮睡去了。他覺得四弟的聲音時遠時近,有些話他能勉強聽清,但是內心卻有個聲音在抗拒著,讓自己不要理會。但轉瞬,這股抗拒就消失了。他聽到自己在傳喚宮人,讓他們將自己的表兄弟從宮外帶進來。聽到自己對四弟的道謝,聽到四弟對他的賀喜。
他彷彿什麼都聽得到,卻又似乎什麼都聽不見。
宮殿內的膏粱在轉著,宮人們在轉著,離去的四弟的背影也在轉著。在這天旋地轉中,他似乎看到了怒氣沖沖的妻子朝自己走過來,她的嘴也在一張一合,配著那表情,似乎是在數落自己。趙經平朝妻子無謂地一笑,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妻子就不見了,宮殿也不再轉了,宮人們還是直直地立在那兒。
趙經平在地上攤開了自己的手腳,呈一個大字形。他的手在不經意間摸到了一個碎片,轉頭去看,是自己剛才不小心砸的那個酒杯。他將那碎瓷拿到眼前來細看,半透明的瓷片上透著上頭手繪的花紋,裊裊繞繞的。趙經平猛地捏緊了那塊碎瓷,鮮血從掌心中一滴滴落下,掉在了他的臉上。
周圍的宮人們只瞥了一眼,繼續一言不發地弓著身子,如同雕塑一般立著。
京郊與柳澄芳遇上的謝涼螢根本沒想到宮裡頭有人要引著流民過來。她此時還只是覺得面對柳澄芳有些尷尬和彷徨。看著柳澄芳懷裡抱著的恪王府的嫡長子,謝涼螢的心裡就百味交集。前世這個孩子是死了的,不知道自己重生之後,他還能不能活下來。
私心裡,謝涼螢還是不希望這個侄子死於非命的。無論她和柳澄芳之間有什麼過節,稚子終究是無辜的。她不想遷怒於這個對世事還一無所知的孩子。
謝涼螢的身後,曾氏正拿著披風過來,想著今天外頭風大,要過來給謝涼螢穿上。但看到柳澄芳站在那兒,滿心的怒意就剋制不住的往外溢。雖然已經過去了一段不短的時日,就連曾氏都以為自己過慣了平和日子后,會忘卻那段在柳家的生活,忘卻柳澄芳加諸在自己和女兒身上莫須有的罪名。
但在看到柳澄芳的那一刻,曾氏知道自己錯了。她根本沒有那麼大度,可以因為日子久了,就原諒柳澄芳。想起柳清芳在離開柳家之後,快要病死的樣子,曾氏就渾身都發抖。若不是謝涼螢,若不是蔡滎,恐怕她和柳清芳母女兩個早就死在了那片骯髒的地方。就連曾家人都不敢去收屍的地方。
謝涼螢感覺自己身後彷彿有什麼不對勁,她轉過頭去,發現雙手死死捏著披風的曾氏,正在朝柳澄芳盯著。她朝笑意盈盈的柳澄芳看了一眼,見她只顧著和魏老夫人聊兒女經,半分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不遠處曾氏的身上。謝涼螢在心裡鬆了口氣,趁著這兩人都專註於聊天的時候,悄悄兒地往後退到了曾氏的身邊。
她從曾氏手裡將披風抽出來,「我知道曾夫人心中不忿,但眼下……不是個好時候。」
曾氏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她低眉斂目,收去了一身的戾氣,朝謝涼螢強撐道:「我知道。」
謝涼螢看了眼抱著孩子,笑得東倒西歪的柳澄芳,嘆了口氣,「隨我去走走吧,就這樣站在這兒看著,遲早忍不住。」
曾氏自然應了。
兩人沿著河道,一前一後地走著。謝涼螢走在前頭,便先曾氏一步看到前面有片及腰高的草被壓倒了。她轉頭道:「咱們過去瞧瞧。」
曾氏有些猶豫,怕謝涼螢會有個不測,但出於好奇心,也點頭應了。只是在謝涼螢不察的時候,暗暗地將手放進隨身帶著的藥粉袋子裡頭,準備隨時都捏出一撮來撒。藥粉是蔡滎在曾氏臨走前給她的,說是給她防個身,曾氏本欲推卻,抵不過蔡滎的盛意,這才將東西給收了。不想這就能用上了。
曾氏將謝涼螢推到自己的身後,神經保持著高度的緊張,小心翼翼地朝異常處走去。
謝涼螢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麼,京郊乃是正兒八經的天子腳下。尋常人誰敢在這種地方做出些什麼事兒呢。只是見曾氏那般動作,攪得她也緊張了起來。她亦步亦趨地跟著曾氏,雙手甚至拉著曾氏的衣角,準備一有個什麼,就把曾氏往後頭拉。
曾氏走到近處,看清了異常后長吁了一口氣。她將手從藥粉袋子里抽出來,轉身對謝涼螢道:「不是什麼大事,乃是一老一少,兩個災民。」
謝涼螢也大喘了一口氣,方才緊張地她都忘記呼吸了。她從曾氏的身後走出來,湊近了去看,果真是一對衣著襤褸的祖孫兩個。年長者還將小的那個護著身下,大約是當時遇上了什麼事。謝涼螢看他們都人事不省,不免有些擔心兩個人是不是還活著。
災荒時節,路有餓殍,這事兒謝涼螢倒是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真箇兒有人餓死在自己跟前的時候,謝涼螢怕是自己這輩子都會有陰影了。自己自幼是在官宦人家長大的,不提家裡頭一道兒吃飯的時候那菜色。光是她一個人的時候,那也是四菜一湯。她胃口並不大,哪裡能吃得下,雖然後頭也會賞了給下人們,但是府裡頭的人都奢侈慣了,吃不完的也就倒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謝涼螢看著那祖孫倆,心裡有濃濃的罪惡感。
曾氏上前,蹲下了身子去探兩人的鼻息。「還有氣。」她扭頭對謝涼螢道,「阿螢快些回去找人過來,將這祖孫接去咱們的旅館裡頭。廚房裡頭應當還熱著要給魏老夫人吃的粥,只備兩碗稀薄的粥湯便可。」
看他們兩個這般瘦骨嶙峋的樣子,想來已經許久沒好好吃上一頓了。若是一下子就大魚大肉地喂下去,怕是得出事兒。還是先喝點粥湯墊墊肚子,然後再吃些尋常的飯菜更妥當些。
謝涼螢知道曾氏同蔡滎學過點醫術,這話必定是有根據的。她連聲應了,掉頭就急急地跑回去。
魏老夫人同柳澄芳說到一半兒才發現謝涼螢不見了蹤影。她眼睛有些花了,近處的看不清,但遠一些的卻是看得分明。抬眼一看,見謝涼螢正往旅館那兒跑過去,便囑咐了身邊的嬤嬤過去看了看,別是出了什麼事才好。
嬤嬤過去一問,便知道了謝涼螢和曾氏在附近發現兩個饑民。她當下就吩咐了魏家的下人們,將曾氏要的粥湯給備下了。給魏老夫人煮的粥定是有的多的,不過兩碗粥湯,算不得什麼。便是魏老夫人知道了,也會答應這事。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心裡比尋常人多了幾分慈悲心。更別提,魏家還在城門附近常年設了施粥鋪子呢。
謝涼螢謝過嬤嬤,領了兩個馮相府里的侍衛就回去了。不消一會兒,那侍衛就一人抱著一個往回走。侍衛們尋常就做的力氣活兒,這倆祖孫因餓了些時候,輕地厲害,所以抱著也不費什麼力氣。
給祖孫倆強灌下了粥湯后,不過片刻,那孫子就醒了。
曾氏絞了塊帕子,讓那孩子洗把臉,帶著幾分憐惜地道:「虧得你年紀小些,能撐得住,你的父母呢?」
柳澄芳怕這看著髒兮兮的祖孫過了病氣給兒子,所以早就讓奶嬤嬤將兒子抱走了。她陪在魏老夫人的身邊,也一道看著這對祖孫。驟然間,聽到曾氏說話,柳澄芳不免朝曾氏多看了兩眼。她總覺得這個聲音自己在哪兒聽見過,感覺分外熟悉。但仔細去看,又覺得曾氏是個路人臉,說要長得像誰,確有幾分相似,再看看,又誰都不像。她心道,大約這嬤嬤的聲音就像她的長相一樣吧,誰都像,又誰都不像。
三千世界裡頭,總有那麼些奇人奇事,自己也是太過大驚小怪了。
孩子咬了咬唇,臉上有些紅,眼裡含著欲墜不墜的淚,帶著哭音兒道:「爹和娘都不見了,家裡頭就剩下我和祖父兩個。遭了蝗災,誰都不知道怎麼辦,只聽說京裡頭貴人多,能賞口飯吃,咱們就一路朝著京里去。眼看著快走到了,就撐不住了。」
曾氏給那老者又把了把脈,安慰那孩子,「無妨,你祖父身體素來康健,並沒有什麼大礙,你盡可放心。」
孩子環視了一圈屋子裡的人,大都是女子,身上穿著綾羅綢緞,知道這些都是達官貴人。他噗通一下朝著年紀最大的魏老夫人跪下了,不斷地磕著頭,「多謝老夫人相救,我做牛做馬都會答謝老夫人的大恩大德。」
魏老夫人彎不下腰,忙讓嬤嬤將人給扶起來。她走到近前,牽了那孩子的手,慈祥地道:「救了你們的可不是我這婆子。」她指了指謝涼螢和曾氏,「乃是這兩位,你要謝啊,得同你們謝去才是。」
孩子一聽,忙朝謝涼螢和曾氏跪下,硬生生地磕了好幾個頭。
說話間,老者也發出了呻|吟聲,睜開了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覺得並不如暈倒之前那般餓了,又轉頭看了一圈屋子裡,知道是遇上了貴人。在看到自己那個小孫孫的時候,老者不由得老淚縱橫。他強撐起身子來,探過去將孫子給摟進懷裡,「你沒事就好。」
孫子指著謝涼螢和曾氏,「祖父,是這兩位恩人救了咱們。」
老者抬頭打量了謝涼螢一眼,就要從床上下來磕頭。謝涼螢忙將人扶住了,「老人家且在床上歇著便是。既然咱們能撞上,便是菩薩的慈悲,捨不得叫閻王爺把你們收了去。你們就暫且在這兒住幾日,養養身子。」
祖孫倆對謝涼螢又是千恩萬謝。
謝涼螢頭一次被人這麼謝,臉皮有些薄,也是為了他們能好好休息,便先離開了。
祖孫倆隔壁住的是老薛。他身體只有些虛弱,並沒有什麼大病大痛,只是謝涼螢放心不下他,所以讓他一直躺著歇息。隔壁的動靜老薛早就聽到了,他聽見房門關上,外頭走廊的腳步聲紛亂,就知道謝涼螢出來了。
顧不上穿鞋,老薛赤著腳就打開了房門,果真見到要下樓的謝涼螢。他趕忙將人叫進來。
謝涼螢向魏老夫人和柳澄芳告了聲罪,臨過去的時候,還特地將曾氏也一併帶了去。這是怕曾氏直面柳澄芳的時候,心裡惱怒,到時候鬧出什麼來。
老薛將謝涼螢迎進來后,關上門,壓低了聲音問道:「夫人,邊上的那對祖孫,是你們在河邊找著的?」
謝涼螢與曾氏對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老薛要這麼問。兩人一起點了頭,「確是如此。」
謝涼螢追問了一句,「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老薛豎了根食指在嘴前,低聲道:「輕些聲音,邊上就住著他們。」
謝涼螢忙捂住了嘴。
老薛面色有些凝重,「我只是有些奇怪。咱們這一路過來,都不曾遇上什麼流民吧?偶爾落單那麼一兩個,其實倒沒什麼。只是怎麼就恰好,叫咱們給撞上了?」
謝涼螢奇道:「興許就是這麼湊巧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老薛其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憑直覺,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曾氏也給那祖孫兩個把過脈,他們的確是餓暈在路邊的。要說哪裡不對,那就是怎麼倒在了人跡罕至的河邊。
這兩個只是流民,並不是什麼逃犯。在給他們換衣服的時候,身上也並沒有什麼犯人才有的刺青或者是不常見的疤痕。雖不能走官道,卻是可以走人多些的路。若不是今天謝涼螢和曾氏臨時起意,怕是就這麼一命嗚呼了。
被老薛這麼一提醒,曾氏也覺得哪裡不對。可同樣的,就是說不出來哪裡有問題。
謝涼螢想了想,道:「我原先還想著將他們一道帶去京里,橫豎都是一路的。既然這麼說,那過幾日咱們要走的時候,就直接給些銀兩,分道揚鑣吧。」
要按老薛說,最好是現在就趕緊把人給打發走了,然後他們在迅速地換個旅館,或者快些兒回京裡頭去。反正城門一關,萬事都不用擔心。但想到他們這一行,老的老少的少,就是要走也是大陣仗,做不到掩人耳目。也就作罷了。
對老薛的耳提面命,謝涼螢全都放在了心裡。老薛是個靠譜的人,輕易不會害自己。出門在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謝涼螢和曾氏同老薛商量之後,便打算去知會一聲魏老夫人和柳澄芳,讓她們約束下隨身跟著的下人們,免得到時候帶出些什麼消息來。
樓下的柳澄芳掃了眼緊閉著的房門,有些不滿地同魏老夫人抱怨,「螢表妹這是同人家商量什麼,竟還將門給關了起來。難道還有什麼咱們不能知道的事兒?」
魏老夫人斜睨了一眼柳澄芳,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說謝涼螢在說什麼不利於她們的見不得人的事。只不過魏老夫人並不把柳澄芳的話往心裡去。恪王府發生的一系列事,魏老夫人雖沒參與,卻也略有耳聞。她並不覺得柳澄芳是個安於現狀的人,就沖她在恪王府做的那些事,便是個攪事精。這等人若是她的媳婦兒,早就被掃地出門了。柴晉和老恪王妃留到現在都沒發作,已是不易了。
柳澄芳見魏老夫人沒接自己的話茬,訕訕地住了口,不再多說。她同魏老夫人道了聲罪,便離開了去看兒子。她剛上樓回房,謝涼螢那處就開了房門。
謝涼螢探頭看魏老夫人在樓下坐著,趕忙下來,將方才老薛說的一一托盤而出。
魏老夫人沉吟片刻,道:「雖說是空穴來風的揣測,倒也不無道理。咱們此行大都是女子,還是得小心留意。」
她一個糟老婆子倒是不怕什麼,反而謝涼螢這個未出閣的女子更叫人擔心。若是遇上個歹心人,那可是一生閨譽盡毀。縱是回京后薛簡不說什麼,謝家也不會輕饒了謝涼螢。怕是日後就得鎖在屋子裡,在謝家養一輩子了。更甚者,就謝家那大兒子,自己的女婿的脾性,怕得叫謝涼螢懸樑自盡,以示清白方才罷休。
謝涼螢得了魏老夫人點頭,便道:「咱們還得約束下嬤嬤同丫鬟們,免得漏出什麼消息,叫賊人有下手之處。」說罷,她又自責起來,「早知道我就不去河邊兒瞎逛了,平白的招來這麼樁事。」
魏老夫人笑道:「倘若我是你,遇見那祖孫,怕是也會施以援手。咱們眼下不是猜測而已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他們真的只是普通的祖孫兩個,救了他們確是一件善事。」
謝涼螢見魏老夫人並不應自己多管閑事而怪罪自己,便放了心。她心裡頭打定了主意,等回京之後得好好向魏老夫人賠罪才是。讓人家一把年紀了,還跟著自己操心。
因心中防著,所以魏老夫人和謝涼螢沒過幾日,就提出要離開。柳澄芳一個人在這附近也無聊,京郊的莊子住了些時日,她也覺得膩了,便也想跟著一道走,回去柳家見見外祖父母。
路上多個人就多份照應,魏老夫人自然應了。
柳澄芳對謝涼螢道:「表姐回京了之後,可得將嬤嬤借給我。」她指著曾氏道,「多虧了這嬤嬤的葯膳,我不過吃了短短几日,就覺得身子舒坦多了。」
原來先前曾氏看出柳澄芳有產後不足之症,就主動提出自己替她做葯膳調理身子。柳澄芳的確覺得自己身子不如小產前,便也應了。待謝涼螢知道這事兒的時候,柳澄芳已經吃了好幾頓的葯膳,對曾氏贊口不絕,怎樣都不願意放曾氏走。謝涼螢無奈之下,只得將曾氏留在柳澄芳的身邊專職替她調養身子。
謝涼螢見柳澄芳開口向自己要人,頗有些為難。曾氏雖然以嬤嬤的名義在自己身邊,但她到底還是良籍,並非能夠隨意送來送去的賤籍。
曾氏看出謝涼螢的為難,只這幾日,她覺得已經足夠了,便主動解圍道:「我原是薛侯爺請來給謝五小姐調理不足之症的,並非尋常下人。待回了京,我還得忙活女兒出嫁的事。恪王妃的好意,怕是只能心領了。」
柳澄芳聽她這般一說,便有些不太高興。她難得找到一個有用的嬤嬤,竟然還不能繼續為己所用。然而逼良為賤,又是大罪,柳澄芳是不會去做的。無奈之下,也只得放棄。不過她還不死心地勸曾氏,若是日後缺了錢,直管去找她便是。曾氏也笑著應了。
謝涼螢知道曾氏做的葯膳裡頭必定加了旁的什麼東西,只不知道是什麼。想來不會是什麼致命的毒物,否則柳澄芳現在就不會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說話了。更別提她還有力氣將孩子抱著。既然曾氏有分寸,那她也就不摻和進去了。畢竟那是曾氏和柳澄芳之間的恩怨。
一聽恩人要走,謝涼螢和曾氏兩個先前所救的祖孫倆忙下了樓,當下就給謝涼螢跪下了,求謝涼螢將他倆一併帶去京城。
老者哭道:「我也不強求恩人什麼,只要將咱們平安帶進京城就行了。這一路上咱們遇上了不少匪類,怕是繼續走下去還會遇見。如今世道不太平,還請恩人憐惜我們兩個,好人做到底吧。」說罷,對著謝涼螢又是一個磕頭。
謝涼螢看了眼魏老夫人,見她不動聲色地閉了閉眼,心中會意。她讓雙珏將祖孫倆扶起來,對他們為難地道:「非是我狠心,乃是我們身上還有旁的事,並不是回京城去。老人家且安心,我會給你們留些銀子的,足夠你們租輛馬車去京城后還能過些時日。」
雙珏見謝涼螢朝自己點頭,便遞給了那老者一個荷包,「老人家且收好了,財莫外露,到時候又惹上了什麼。」
謝涼螢又道:「兩位還能在這店裡頭住幾日,房錢我都已經付過了。」
孩子見謝涼螢要走,趕忙撲過去抓住她的裙子,一個勁兒地想要往下拉,嘴上哭求道:「恩人不肯帶我同祖父一道進京,可是嫌棄我倆衣著襤褸太過丟人?只要恩人願意帶我倆一道去京裡頭,我願意賣身給恩人家為奴為婢。」
謝涼螢死命地扯著即將被拉下去的裙子,臉色不由大變。
果真是被老薛給說中了。哪裡有人這麼留人的?這不是留人,而是要讓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醜態畢露。在場的還有不少是男子呢,若此時她外裙被扯落,怕是日後都不用見人了。更不用回京,直接一根繩子就吊死在這旅店裡頭了事。
雙珏見那孩子舉動異常,就想過來將人扯開。卻不料她剛挪了半步,就讓那老者給拉住了。
老人家拉著雙珏,嘴裡道:「這位小姑娘,還請你替咱們求求你家主子。帶著咱們一道上路吧,不過是多了兩個人,我們會做事兒的,但凡有粗活兒,直管叫我們來做就行了。」
雙珏想將老者推開,又怕把人給推倒在地后,反被咬一口,說她傷人。那就越發耽擱時間了。
魏老夫人此時也看出了這對祖孫果真有問題,她讓兩個五大三粗的嬤嬤上去幫著謝涼螢擺脫那孩子,另一頭又叫其餘人速速上了馬車。
不管這對祖孫的目的是什麼,眼下顯見是要拖著她們留下,怕是再不走,就會有大問題。
柳澄芳是個聰明人,自然也看出來了。她心裡倒是樂見謝涼螢吃苦頭,只是魏老夫人讓自己趕緊上車,也不敢不從。只是心裡有些嘆息不能繼續看謝涼螢出醜了。
謝涼螢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孩子,在嬤嬤的掩護下趕緊上了馬車。他們的目標似乎是自己,將雙珏留下也不會出什麼事。何況雙珏還有武藝在身,不消片刻就能趕上來。
在魏老夫人的催促下,車夫將馬車趕得飛快,一路朝著京城的方向飛馳。
只是到底在那店中讓人給耽擱住了時間,眼瞅著就要到京城了,邊上卻殺出了一隊人馬。
魏老夫人和謝涼螢從挑起的帘子往外看,正是一群流民組成的匪寇。她們二人對視一眼,緊緊地握住對方的手,給彼此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