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李老爺子到正房的時候,李老夫人還沒緩過氣來。她今日實在是被那白髮婦人給氣著了,偏後來叫人去一打聽,竟真是個京裡頭來的老王妃。李老夫人當下就暈了過去,被嬤嬤們死掐了許久的人中才又醒過來。


  這頭人剛轉醒,李老爺子就氣沖沖地上了門,一個大耳刮子朝老妻臉上毫不猶豫地扇過去。


  這一下可幾乎用盡了李老爺子的全身力氣,將老妻打地口鼻皆出了血,整個人都暈乎乎的,看什麼都好像轉圈一般。


  李老爺子彷彿還不解氣,又在李老夫人的身上狠狠踹了一腳。這一腳是實實的,將李老夫人踹地在地上滾了一圈,痛得她連叫都叫不出來了。一屋子的嬤嬤丫鬟哭天喊地又跪又求的。


  看著肥碩的糟糠之妻在嬤嬤懷裡頭半死不活的樣子,李老爺子冷笑一聲。「現在裝的什麼勁?早幹什麼去了?我念著家宅康寧,當個撒手掌柜,萬事交給你,如今你就將整個家裡頭給禍害成了這樣子?」


  李老爺子朝門口走了幾步,指著正門的方向,「你知道現在城裡頭的人在做什麼嗎?全都在咱們家門口!」


  李老夫人斜睨著丈夫,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在嬤嬤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萬事交給我?我把家裡頭給禍害了?你怎麼不想想你納妾的時候呢?」她用手比了個「八」,「八個!八個妾!人家是怎麼進的府,你心裡頭清楚得很。到了眼下這關頭,你倒是把什麼都往我身上砸過來了。我告訴你,要不是我肚子爭氣,生了一雙好兒女,就你這德行,早不知道被應天府抓進去幾次了!」


  李老爺子冷笑,不斷點頭,「呵呵,你養的好兒!將謝家的大孫女兒給活活氣死了!新娶的,逃去哪兒都不知道。如今房裡頭連個嫡子都不曾有,到時候分了家,我就看著他絕戶。」他說著就開始喘了起來,順便抓了張凳子坐下,道,「我反正到時候兩腿一伸,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可勁兒地鬧騰去吧,不把這個家鬧騰完了,你們豈會罷休。」


  嬤嬤實在忍不住,便道:「老太爺,您是家裡頭的頂樑柱。眼下可不得想些法子?」


  李老爺子瞥了眼把頭扭到一邊怒氣沖沖的老妻,譏諷道:「我怎麼就成了頂樑柱了呢?李家的頂樑柱不是她那一雙好兒女嗎?」


  「老夫人的氣話兒,老太爺就別往心裡頭去了。」嬤嬤打圓場道,「還是趕緊想法子叫人出去送信吧。京裡頭想來是趕不及了,但往常與咱們家交好的官家,倒是還能在這節骨眼上說說話。讓人去趟馮相府里,跟馮相吶、老王妃呀求個情兒。好賴先撐過去這一段,等老爺和娘娘在京裡頭拿了法子之後,李家還是那個李家。」


  這都什麼時候了,這一對冤家竟還在吵個不停。嬤嬤心裡不由埋怨。


  今天李家的宅子裡頭,除了李老爺子和李老夫人外,一對兒子女並家屬都在京城。剩下的一個,就是謝涼晴的相公了,正摟著新納的小妾在去江南的遊船上,也不在南直隸。李宅一大群的下人,可就指望著他們這對主心骨了。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主人家遭了難,他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定會好到哪兒去。不連帶著吃苦頭就不錯了。若是官府判了他們重新發賣,那下一戶人家有沒有李家這麼富貴,可就難說了。


  富貴人家大都有自己個兒的家生子,就是一時沒合適的,給姑娘挑的人,那也是年歲相仿,或長個幾歲的。極少有願意收個年老嬤嬤的,就是收了,也不會有太大的臉面,多數為做些雜活粗使。而在李老夫人身邊的這些嬤嬤們,一直都吃香喝辣慣了,哪裡能再去做個粗活。


  是以李家出了事,李家有些臉面的下人們,比李家主子自己更著急。


  李老爺子喘夠了氣,方才的那股子怒氣都隨著和李老夫人的那一頓打和一頓爭而漸漸散了。他朝嬤嬤搖頭苦笑,「人家那是有備而來,咱們便是去求了人,怕是也沒人敢接手。從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是不指望的。」他眸色沉了沉,「人家是從京里來的,我更怕的是,大兒已在京中出事了。」


  李老夫人聽到這話,也顧不上剛才還和李老爺子又打又鬧的事了,忙扭過臉來,急急地問:「他不是在京裡頭好好兒的嗎?能出什麼事?娘娘不是也在宮裡替他鎮著場子嗎?」


  李老爺子朝她翻了個白眼,「你得了吧你,這關頭還犯糊塗。你真以為阿囡那個什麼什麼嬪在宮裡有多了不起?我告訴你,嬪上頭有妃,妃上頭還有貴妃,貴妃上頭還有皇后。你以為皇后就頂了天了?當今天子的親娘——聖母皇太后還活得好好的呢!白家在朝里多威風?皇后外有娘家,內有嫡長子,腰桿兒夠直夠硬了吧?不還照樣得給太后侍疾?太后要是稍顯出不滿意了,當即就得上請罪摺子。不然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壓下來,就是白相都得請辭。」


  這番話說得還是極中肯的,自然就把李老夫人給說服了。平心而論,李老夫人有的時候還是會自我膨脹一下,想著若是他朝愛女得了聖眷,又育有龍子龍女,當個貴妃……總不過分吧。多少小門小戶的女兒不都平步青雲了嗎?聽說白皇後年老色衰,皇長子也不受皇帝的寵。自己心再大些,豈不是連皇后的位置都可以肖想一番了?


  但李老夫人到底只是想想,還沒張狂到那份上。如今家中遭難,她也不得不面對事實。


  「那……照你這麼說,大兒在京裡頭怕是叫人給……?」李老夫人比了個手勢,還沒做完,心裡就一陣狂跳。她死死抓著李老爺子的手,「大兒可會被砍頭?聖上可會下旨滿門抄斬?」


  李老爺子被她晃得頭暈,把人給強按住了,才有心思說話。「這可就難說了。得看京裡頭拿的是什麼罪。」他壓低著嗓子,「那位老王妃可是岐陽王家的,旁的不知道也就罷了,這個你總該聽過吧。從□□打下江山到現在,那起子開國元勛,統共也就柴王和岐陽王還守著門戶沒敗落呢。勛爵想不被言官彈劾,不被天子猜忌,明裡暗裡得下多少功夫?」


  越說心就越涼,李老爺子更加覺得這次李家在劫難逃,「保不齊,謝家先在京里活動,又拉上了魏家。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的,竟還和岐陽王府給扯上了干係。謝家那是什麼身份?即便現下落魄了,不打緊。到底是跟著聖上幾十年的老人了,當今是個念舊的,難不成還會叫謝家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魏家只一個女兒,統共兩個外孫女兒,寵得跟什麼似的。先頭折的那個,咱們家還能說是生產不順。這個……。」李老爺子苦笑,「你平日里真是做的太過了。」


  李老夫人此時仍不服氣,「我管教管教自己媳婦兒怎麼啦?他們管不好女兒,還不興嫁過門了之後,讓婆婆來管教?」


  李老爺子冷哼一聲,不再同老妻計較這些。反正眼下說得再多,都沒法兒改變過去的既定事實。


  「眼下啊,咱們還是乖乖在府裡頭,什麼都別干來得好。此時少做少錯。免得到時候忙中出了錯,又有了什麼幺蛾子。」


  李老夫人咬了咬唇,想起花園底下的那兩個。她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讓李老爺子想個法子。她身邊的嬤嬤此時暗中捅了捅她,用下巴朝李老爺子揚了揚,又用眼神朝花園的方向瞥了一眼。顯見是想叫李老夫人把這事兒給說出來。


  左右拿不定主意,李老夫人一跺腳,便還是說了。「水牢底下有兩個謝家的人關著,老爺你看是不是咱們把人趕緊放出來,好好招待著。等謝家人再過來的時候,叫人替咱們求求情。」


  李老爺子一聽就唬了一跳,山羊鬍子都快翹起來了。他指著李老夫人,「你、你你……如今人還可還活著?」


  他幾乎是抱著絕望的心態了。


  嬤嬤忙道:「還活著還活著,今早送飯的回來說了,昨晚的飯兩個人全吃了呢。」她看了眼李老夫人,小心翼翼地道,「一個是二夫人身邊的陪嫁嬤嬤,另一個卻是後頭來的。那老漢身上還有塊牌子,不過搜出來之後叫人給燒了。」


  李老爺子仰天嘆了三聲,「是老天爺要亡了我們李家啊。」他悵然地問道,「可曾仔細看過那牌子上寫著什麼?」


  這嬤嬤不怎麼識字,當時李老夫人拿了牌子也沒細看,直接就叫她給處理了。如今東西都給燒了扔了,想要再回憶起上頭寫了什麼,可不太容易。好半天,嬤嬤才支支吾吾地不確定地說道:「大約是雲什麼什麼,上頭的花紋看著倒是挺富貴的。」


  她這麼說,李老爺子也一時猜不出究竟是哪家的。他前前後後把自己所知道的關於謝家的關係想了個遍,名字裡帶雲的,字裡頭帶雲的,乃至於書房名有雲的,個個都輪番想過來,卻還是沒猜出那嬤嬤口中的老漢是誰。


  倒是後來趕過來的李家管家,此時道:「可是如今在京里名聲鵲起的雲陽侯?我聽說謝家的四姑娘同雲陽侯薛簡是訂了親的。」


  李老爺子狠狠一拍大腿。可不就該是這位嗎?!兩家既是姻親,那派個人過來探探情況也在情理之中。本來若沒有李老夫人下手太狠,怕是人早就回去復命了。哪裡還有這後頭的許多事來。


  「還不快些兒去把人給請出來?!」李老爺子怒道,「走,我親自去把人給請出來。」


  見自己把人給關出事兒來了,李老夫人也顧不上旁的,跟著自家那個一道往花園裡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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