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皇帝掃了一眼面前桌上放著的《劾李經義疏》,似笑非笑地看著前頭躬身立著的薛簡。


  「鴻臚寺左少卿怎麼惹你了?」他指了指彈劾書,「你這上頭可是給他列了十大罪狀啊。」


  薛簡臉不紅心不跳,大大方方地回道:「微臣這是假公濟私。」


  「哼。」皇帝嘲諷似的朝他笑了一聲,撿起那份彈劾書,只看了第一條,便道,「李經義還行賄?跟誰?白相?」


  薛簡一臉鄙夷,「白相沒收,李大人那算是行賄未遂。」


  皇帝挑了挑眉,把身子往後舒展,挑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圈椅上,「朕看也是,李經義那樣子白相怎麼瞧得上。若能入他的眼,怕是白家也差不多了。」他又在上頭點了點,「說吧,朕也懶得看下去了。」


  薛簡一臉無奈,「臣這次還真是假公濟私了。」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著薛簡,這個無親無故的男子,能叫他假公濟私的,大約就是謝五了吧。他朝薛簡揚了揚下巴,示意薛簡接著說。


  「謝參知家的兩位姑娘先後嫁去了南直隸李經義家裡頭,如今一個死了,一個勉強逃了回來,卻一身傷。臣的恩公和那謝家的陪嫁還讓李家給扣下了,如今生死未卜。」薛簡道,「哪個做官的身上清白了?微臣也不敢說這等話。李大人素日里是個混條子,但真想抓出錯來,那是兩大把的小辮子。比照著御史的來,凡事往大裡頭去說,不是國蠹也是國蠹了。」


  皇帝笑著用手指點了點薛簡。隨即沉下了心思,想了片刻,「你媳婦兒上南直隸替她姐姐討公道去了?」


  薛簡不滿道:「陛下,這還沒成親呢。」而後他迅速小聲地稟告,「魏家的老太太也去了,我還請了老王妃壓陣。」


  京中的老王妃多了去了,皇帝根本就不用想,就知道薛簡說的老王妃是哪一位。恐怕也只有這位,一把年紀了還不願意閑著,盡愛往外頭跑,也不想想岐陽王夫婦擔心成什麼樣。


  皇帝笑道:「老王妃怕是念著曹夫人了,否則便是我去也請不動。」


  薛簡不置可否,「老王妃是個心善人。」


  「善心,可不是傻子。」皇帝將那份彈劾書放到一邊,讓李總管收好。


  薛簡見李總管收了彈劾書,心裡一塊大石就落下了。這是皇帝允了的意思。


  果不其然,第二日朝堂之上就炸開了鍋。薛簡很少上摺子,一上就是彈劾上疏,還要掰掉朝上的五品官兒。御史們倒是很開心,覺得自己後繼有人,平日雖也有些看薛簡不順眼,卻覺得他這份奏疏寫的很有幾分水準。


  「年輕人,不錯。」柳太傅笑呵呵地拍了拍薛簡的肩,在同僚的攙扶下顫巍巍地離開。


  能被柳太傅這麼誇讚,百官對薛簡投去的目光就又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意味。


  薛簡為候,按例是當不得相爺的,但若操作得當,卻是可以擁有一份與文官之首相抗衡的勢力。


  這般一想,存心溜須拍馬的人就不在少數了。不過薛簡溜得早,沒被人給逮住。柴晉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心裡極不是滋味。


  李經義怎麼都想不到,自己雖然是個老油子,但好歹也在朝上左右逢源。他想不通,到底哪裡得罪了薛簡,奏疏上的用詞可不算客氣了。而且這事兒還沒人知會他,否則想想法子,給薛簡送送禮,興許也就逃過這一劫了。再不濟,讓自己妹子在皇帝跟前吹吹枕頭風也好啊。如今卻被革去了官職,留在家裡等著刑部的人上門,皇帝親自下令捉的人,誰也不敢敷衍。


  薛簡站在李經義家的門口,冷眼看著刑部的人進去,裡頭一陣雞飛狗跳。李經義在朝上喊冤還沒喊夠,被抓的時候也一路從家裡頭喊出來。不過他還算是個聰明人,沒指天咒罵薛簡。要不按薛簡的小心眼,一準還會和刑部的打聲招呼,叫他在牢獄裡頭好好被招待一番。


  不等喊著冤枉的李經義出來,薛簡就走了。皇帝的意思,讓他帶著聖旨跑趟南直隸。明面上,是去看看李經義的家人可有在當地行不法之事,後面那層意思,他們兩個之間不言而喻。


  因是皇帝的授意,身上還背著聖旨,薛簡這次就不同以往那樣,僅僅帶著幾個人就輕車簡便地趕去南直隸。而是拉起了欽差的架勢來,帶著儀仗以天使的身份一路從京城往南邊兒去。


  身在南直隸的謝涼螢還沒收到薛簡要來的信兒,她正在和夜探李府回來的雙珏說話。


  雙珏在花園裡來回試探,確定底下是空的,但卻百般找不到進入水牢的路口。不過縱使如此,雙珏也有意外的收穫。


  謝涼螢看著那已經燒得只剩半塊的雲陽侯府的腰牌,心下一沉。老薛怕是已遭逢不幸。


  那腰牌是雙珏從李老夫人房裡的火盆裡頭翻出來的,當時嬤嬤正拿著燒滿了的火盆出去倒。雙珏想著興許裡頭會有什麼有用的東西,便去翻了翻。沒想到一時興起的念頭,卻找到了李家果真抓住了老薛的證據。


  雙珏紅著眼眶,她的一身輕功就是老薛教的,算是半個徒弟。雲陽侯府的腰牌大都差不多,只老薛的不太一樣,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來了。她啞著聲音道:「夫人也別太過擔心,興許……老薛還活著呢?就被關在水牢裡頭。」


  謝涼螢輕輕拂過那半塊腰牌,心裡難過非常。就算還活著,算算他們被捉的日子,在水牢也半月有餘了,老薛就是再體質過人,怕也被泡壞了雙腿。


  自己回了京,該怎麼和畢元交代呢。


  雙珏強忍著悲痛,道:「夫人,咱們如今該是拿個法子,正式進李家去搜一搜。」


  謝涼螢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忽而問道:「城外可有亂葬崗?」


  「自是有的,就在城東稍遠的山上。我們來的時候打北邊兒走的,所以並沒有經過。」雙珏道,「夫人的意思是?」


  「去亂葬崗隨便找具未下葬的死囚屍骨來,埋在李家的南邊兒牆根。記得要埋淺些,容易被人找到。」謝涼螢又想了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把屍骨散落在府外的排水小道那兒。這幾日南直隸多雨,一旦被水一衝,屍骨就會散開來,到時候整個城裡都會知道這事兒。咱們也不用特地安排人去挖出來,平白添了道風險。」


  雙珏應了一聲,自去亂葬崗找屍骨。


  謝涼螢雖說拿定了主意,卻到底不敢託大,徑自去找了魏老夫人和老王妃,向她們全盤托出自己的計劃。


  魏老夫人和老王妃聽完后,對視一眼,道:「我覺得倒是可行。」


  老王妃也道:「待大雨之後,屍骨會順著李家那排水道,一路散落在整個城南。到時候人心惶惶,便是隨便找個與李家有仇的去告官,也是有理由的。」


  謝涼螢得了她們的點頭,便放下了心,靜待雙珏回來。


  三日後,南直隸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雨。


  雙珏穿著根本擋不了雨的蓑衣,趁夜將屍骨放在最靠近李家花園的排水道,然後躲過了宵禁的巡邏隊伍,又溜回了馮相府中。


  謝涼螢和曾氏一直在等她,見她一身濕漉漉的,彷彿剛掉下了河裡的樣子,忙讓她去房裡換衣服。


  雙珏被雨淋了一身,冷得不行,趕忙回了屋子。


  謝涼螢早就讓下人燒好了洗澡用的熱水,雙珏泡在木桶里,洗去一夜的疲憊。沒泡一會兒,雙珏就起來擦頭髮,她知道謝涼螢還在等著自己過去回事兒。


  馮府的下人此時端來了一碗剛熬好的薑湯,敲了敲門,得了雙珏的應,才進來。她將薑湯放在桌上,「雙珏姑娘可快些趁熱喝了,這還是你家姑娘特地囑咐我們廚房熬的。」


  雙珏笑著道了謝,端起薑湯一飲而盡。薑湯用的是極好的老薑熬的,辣的很,祛寒效果自不必說。雙珏剛喝下,就覺得身上暖呼呼的,竟隱隱有要發汗的跡象。


  送薑湯來的丫鬟,見雙珏喝完了,便又帶著碗回去廚房。


  將半乾的頭髮盤好,換上乾淨衣服,雙珏就精精神神地去見了謝涼螢。


  謝涼螢見她過來,忙讓人坐下,叫曾氏替她搭脈。


  雙珏一邊將手伸出來,一邊笑道:「夫人大可放心,不過淋一場雨,算不得什麼的。」想她過去出任務的時候,冰天雪地裡頭呆著也不能吭一聲。若是病了,也得撐著將任務完成了。


  謝涼螢卻不這麼想,「女孩兒家最怕的就是受寒。你現在年紀輕是不打緊啊,但以後若是嫁了人呢?要生孩子了呢?我記得你每次來癸水的時候都疼得厲害吧?全是以前落下的病根,現在趁著我還捨不得將你嫁出門去的時候,趕緊地把身子給調理好了。」


  雙珏沒想到謝涼螢竟這般心細。下人與主子不一樣,主子疼了,還能躺在床上歇著,下人可沒那麼好的待遇。疼了也得忍著伺候。那點疼對雙珏而言,還能忍,並不是斷了手腳,疼得極厲害。只是那種並不劇烈的疼,鈍鈍的,卻很是磨人。


  曾氏搭了會兒脈,笑道:「阿螢果真看人仔細,看不是宮寒之症?」她看了眼雙珏,「可不能仗著年紀輕就不當回事兒,等上了年紀有的苦頭吃。」


  雙珏不好意思地一笑,心思飄到了很遠的以後。


  謝涼螢並不問雙珏把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她是知道雙珏性子的。倘若事情不順利,或是沒完成,雙珏是斷不會就這麼被她說服先去洗漱,而是當即跪下請罪。


  如今她們已經把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就等著看老天爺,願不願意站在他們這邊了。


  一夜大雨,將整個南直隸洗的乾乾淨淨。天空碧藍碧藍的,飄著朵朵白地幾乎透明的雲彩。空氣里瀰漫著剛下過雨後的帶著泥土芬芳味道的清新,街上夯實的泥地被雨點打出一個個小坑來,被人踩實了之後,又恢復了平整。青石板上的坑窪中帶著一個個小水坑,照映出碧藍的天和白雲。城裡的人們見停了雨,紛紛出來。


  城中的一日,就這麼開始了。


  南直隸的應天府中,府尹正從小妾的房中被伺候著起來。南直隸不比京城,要上朝。官員們到衙門裡點個卯,就能捧著本書,倒碗茶,消磨掉一天。如應天府這般,只要無事,就是點卯都用不著了。反正一些瑣事自有下頭的人去辦。


  應天府尹的師爺早早兒地就在衙門裡頭急得團團轉了,但府後頭是府尹的后宅,裡面全住的女眷,他一個大男人輕易不好過去。雖已經叫了小廝進去催,但心急如焚的師爺覺得滴漏每漏下一滴,都是過去了一年。


  好容易見到了打著哈欠出來的府尹,師爺忙躬著身上去,連平日里的問好都忘了,直道:「大人,出事了!」


  一句出事了,生生將府尹還沒打完的哈欠給塞了回去。他正色道:「何事?」


  南直隸是陪都,素來天和人安,沒出過什麼大事。城裡住著的人,除了李家那個刺頭,就沒旁的人需要他操心了。府尹的心提了一下,莫非是李家出事了?那自己恐怕得趕緊過去一趟,萬一得罪了那個難纏的李老夫人,怕是越發不要想著調回京城去了。


  師爺急出了一身的汗,「今早宵禁巡邏的隊伍在回衙門前,發現李家附近有散落的白骨。雖然已經收拾了一些,但卻還是落下了點。如今叫住在城南的百姓發現了,城裡頭正議論紛紛呢。大傢伙兒都說,這李家平日干盡了惡事,如今鬧出了這麼一場,是老天爺要來收人了。」


  府尹並不將這個當一回事,「憑那些流言蜚語說去好了,反正過一陣子沒勁了,自當息事寧人。」


  師爺一跺腳,「大人!若僅是流言,我怎會當成事兒來說與你。乃是今早衙門一開,就有人遞了狀子進來,要告那李家,說是那具屍骨應是他家失蹤了一年的小子。」


  應天府尹對李家從來都是睜一眼閉一眼,只要無人報官,他就由得李家去。誰讓人家教出個好兒子來呢。便是報了官,他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人命官司這個,斷不能就這麼輕易過去。自己想要去京城,靠的還是三年一次進京面聖的考核。如他這般,說是府尹,其實同尋常知府縣令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別,不過都是一方掌管民生民計的父母官。


  父母官的考核中,最為重要的一點乃是看刑案。所治之地的案子越少越好,這意味著自己以仁治理,感化百姓。本朝皇帝除了尋常案子外,格外注意命案,倘使三年中命案偵破太少,積留太多,便是再好的能耐,也只得一個中下的考核。


  府尹想通這一關節,便同那師爺一般,汗涔涔地濕透了剛穿上身的官服。他看了眼師爺,鎮定了下心情,「師爺覺得,當是如何?」


  師爺也犯難,人雖然已經被他給勸回去了,但狀子他卻是接了的——百姓們都在一旁看著呢,若是不接,人家直接告到馮相那裡,一頂罔顧民意的大帽子扣下來,他還要不要做這個師爺了。


  馮相素日里看著倒是好說話,只不知是不是因為小時候過過苦日子,所以特別見不得百姓受了冤,卻上告無門的。只要有百姓跑到他府門口哭一嗓子,雷厲風行的馮相便會毫不留情地下死手。皇帝之所以把馮相放到南直隸來,也是為了讓他避避風險,堵住那起子御史的嘴。


  想了半天,師爺道:「狀子我已是接了,不過大人,為了防止有人誣告,還是得派人追查那白骨的來源。看看頂頭是哪兒,若不是李府中出來的,那也可能是外頭的暗河啊,城南外頭不是連著條暗河嗎?」


  應天府尹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鬍。師爺話中的未盡之意,他自是明白,兩人一道處理了幾年的事務,這點子默契還是有的。把事兒全推到暗河上去,反正人家也不會說話,任你如何說道。那白骨已是看不清了本來樣貌,怎能一口咬定就是自家人呢?他還能說這是前朝逆賊呢。這麼含混著,到時候既不得罪李家,也對百姓有個交代。便是馮相那兒也好過關。


  「就依你說的去辦。」


  府尹話音剛落,門外就有衙役來報,「大人,師爺,門口有幾戶人家要遞狀子進來。」


  府尹與師爺對視一眼,道:「都拿進來,人先勸回去。」


  「是。」


  府尹眯著眼想了想,對師爺吩咐道:「我看,你還是得寫個告示。不管怎麼說,先將百姓安撫下來。就說此事,應天府即刻就差人審查,一旦有了結果,便告之於民。」


  「我這便去。」


  府尹在師爺走了之後,想了想,從后宅找了個小廝來,「你,去趟李家,記得不得叫人瞧見了。去把今兒府衙發生的事兒,告訴李老夫人一聲,叫她拿個主意,有些事,便是我也斷不能違了民意。」


  小廝將府尹的話重複了一遍,確定無錯后,腳下一溜煙地就從小巷子里竄去了李家後門。


  李家宅子裡頭的主子們都還不知道外頭的紛紛議論。倒是後門日日要從莊子上送東西過來府里的人都借著卸貨的空檔,互相八卦了起來。他們遠遠就見了府尹家的小廝過來,忙一個個分開,閉上了嘴,低頭裝作很忙的樣子。等人走近了,才在臉上堆起花兒一般的笑來。


  「大人今兒可好。」


  小廝不耐煩地回了句,「大人好著呢。」又問,「老夫人可在家?」


  「自是在的,這時應當剛起來呢。」


  小廝是跑慣了李家的人,宅子上下都認得他。所以得了李老夫人在的消息后,他便徑自進了府,到了二道門后,讓婆子替自己稟告一聲。


  李老夫人正端著一碗燕窩粥漱口呢,聽婆子來報說府尹家的小廝來了,眉頭一皺,「不是前些日子剛同他夫人見過,我都說了調進京的事兒,我自會同那兒子說,怎得他又叫了人過來?難道信不過我這老婆子?」


  她身旁的嬤嬤賠笑道:「大人怕是心急呢,這都在南直隸呆了多少年了?」


  李老夫人撇嘴,「我還急呢,經義一直不願將我接進京裡頭去。南直隸有什麼好獃的,怎比得過京城。」這麼說著,也對府尹這份著急釋然了,「叫人進來吧。」


  婆子不一會兒就把人給領進來了。府尹家的小廝要比旁人得臉些,並不在院中回話,而是能進屋去同李老夫人說話。


  一進屋子,小廝便將今日府衙發生的事對李老夫人一一告知。


  「竟有這等事?」李老夫人心下一驚,但面上卻還鎮定自若,「這些無知愚民,盡看著我們李家錢財多,也不想想,若真是不積德,怎會攢下這偌大的家產來。勞煩回去告訴一聲大人,請大人務必要還我們李家一個公道。」


  「自然,自然。」小廝擦了擦臉上的汗,「那小的這就回去了。」


  李老夫人朝身旁的嬤嬤使了個眼色,嬤嬤忙上前在小廝手裡塞了個荷包,「勞煩你跑一趟了。」


  小廝得了賞,心裡卻並不多開心。他與城中百姓想的一樣,覺得那些白骨應是李家造下的孽。錢雖燙手,但是不拿白不拿。他謝過李老夫人之後就又原路返回,從後門溜走。待走出一段距離后,他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朝李家的方向哼哼「呸」了一口,甩著手裡的荷包,回去衙門向府尹復命。


  李老夫人心神不寧地坐在屋子裡,一時心頭慌極了。她問道:「牢里那兩個人如何了?」


  嬤嬤道:「在水裡泡了半個多月了,飯一直有動過,人還活著。但恐怕整個人都廢了。」


  要不要把人挪出來去別的地方呢?李老夫人拿不定主意,正想找幾個兒子過來商量,就聽門房又過來報。


  「老夫人,謝家來人了。」


  謝家?!李老夫人眉頭一跳,這個時候過來,怕是沒好事。但她不能把親家就此攔在外頭不見面,那就不是結親是結仇了。謝家雖聲勢大不如前,可到底還是京官,是在皇帝跟前有頭有臉的人。


  「來的是誰?」李老夫人問道。她在心裡想著,謝家頂頭的謝老夫人必不會來的,聽說正在床上養著呢。謝家大太太雖是她那不孝媳婦的親娘,但也必不會來,冢婦怎能不伺候著婆婆呢。三房夫人倒是謝老夫人的娘家人,但聽說病了許久,還未曾轉好。


  算來算去,竟只有二房的那位凌氏。


  不過門房的回答卻出乎李老夫人的意料,「乃是謝家的五姑娘,還有咱們夫人的娘家外祖母。」


  李老夫人追問,「謝家除了那個五姑娘,就沒有旁的夫人過來?」


  「沒有。」


  李老夫人這下安心了,一個小丫頭片子,能奈她何。「快些讓謝五小姐進來吧,女兒家身嬌肉貴,可莫要在外頭著了涼。」


  小廝得了令,出去將謝涼螢和魏老夫人的馬車從外頭放進來。二道門上早就守著李老夫人派來的嬤嬤,一等她們下了車,就迎進去見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故意把謝涼螢晾在一邊,對魏老夫人笑道:「雖說咱們兩家隔得遠些,卻也算是親家。」


  魏老夫人對她伸過來的雙手視而不見地躲開,淡淡地「嗯」了一聲。


  李老夫人面上掛不住,這是她打坐穩了李家掌家后鮮有的幾次,被人這般無視。也許年輕的時候,在婆婆手底下,李老夫人還能為以後計,忍下一時之氣。但如今多年的經歷,讓她完全沒有了年輕時的那份耐心。


  「敢問魏老夫人和謝五小姐是上門來做什麼的。」


  謝涼螢面無表情地問道:「敢問老夫人,我那嫁來李家的二姐姐,此時身在何處?」


  李老夫人冷眼瞥了謝涼螢,「你竟是沒聽說嗎?也難怪,你們才到南直隸吧。」她放鬆了臉上的緊繃表情,抬高了下巴,看也不看謝涼螢,「你們謝家真是好家教!竟教出個與人私奔的姑娘來!我還沒向你們謝家要人呢,竟就打上門來了。」


  「哦?私奔?」謝涼螢把目光從李老夫人的臉上拂過,用刺人的目光一個個地審視著她身邊的嬤嬤,「敢問老夫人,既然這般篤定,那可否告知那姦夫是誰?是府中的,還是府外的?若是府外的,我倒要問問老夫人,我二姐姐整日在府中服侍你老人家,根本沒有機會出府認識什麼外人。是府上哪一個將人放進來的?不知老夫人可有處罰?」


  她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李老夫人臉上,「若是府中的,李家的家風竟是如此輕浮,竟放任小廝出入后宅。」


  魏老夫人攔住謝涼螢,雙眼憤憤地瞪著李老夫人,「我只問一句,我那外孫女如今身在何處?她的陪嫁下人們又在哪裡?」不等對方搭話,她便老淚縱橫,「我只一女,她所出的兩個女兒,一個折在了你們李家,另一個如今下落不明。我只問你,外頭那白骨,可是我那可憐的二外孫女兒的?!」


  「荒謬!」李老夫人拍案而起,「你們若是懷疑我們李家殺人,直管去應天府告。如今衝來我們家,不問青紅皂白地就要拿人問罪,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


  「是沒有這樣的道理。」


  李老夫人聽到陌生的聲音,不由探頭去看。只見一個雍容華貴的白髮老夫人,正在曹夫人的攙扶下走過來。她們二人的身後跟著一連串吆喝著的衙役。


  「曹夫人,你這是要做什麼?」李老夫人盯著攔不住人而一路跟進來的門房,「做什麼吃的?!竟不進來通報一聲。」


  小廝都快哭出來了,「小的也想攔,可攔不住這諸位官爺啊。」


  那白髮老夫人便是老王妃了。她此刻把身子往邊上一挪,露出後面應天府的衙役來。「我不過是放心不下魏家的,所以過來看看。」她向領頭的捕快瞪了一眼,「馮相不是叫你們來搜家?一個個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著些。」


  馮相?!李老夫人整個人都覺得有些懵,她看著邊上一臉義憤填膺,扶著泣不成聲的魏老夫人的謝涼螢。「你們告上了衙門?」


  謝涼螢冷冷道:「人命官司,自然要報官。我們是正經人家,怎會動用私刑。」


  這話明顯是打著李老夫人的臉,暗指她私囚了謝涼晴,將人給弄死了。


  李老夫人怒道:「我乃朝廷敕命的五品宜人,誰給了你們膽子,竟敢搜我的家?!」


  老王妃嗤笑一聲,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五品宜人真了不起喲,那我這超品的王妃,是不是得皇帝老子來給我下跪了呀?」她扭頭對曹夫人道,「看看現在這世道,真是什麼人都能封誥命。看來我回去就得給陛下上摺子,讓他下旨好好查查。命婦乃是天下婦人的表率,這等愚婦,豈能為天下之先?真真笑死人了。」


  李老夫人死死咬著唇不說話。


  老王妃還不罷休,冷冷盯了她一眼,「見了超品還不下跪?真是有家教得很。禮儀呢?該不是在南直隸呆久了,連幼時學的規矩都忘了吧?」看著李老夫人鐵青的臉色,她還興高采烈地加了一句,「該不會,你小時候家裡頭根本就沒給你請管教嬤嬤吧?嘖嘖嘖,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不知禮數。也罷了,我不於你計較。」


  李老夫人拄著紅木拐杖,掙開嬤嬤的攙扶,一步步慢慢地走到老王妃的跟前,正欲跪下時,卻聽到外頭的一片喧鬧聲。


  「頭兒,找著了。」


  李老夫人要軟下去的膝蓋又硬了起來。找著什麼了?!

  在女子們在唇槍舌戰的時候,四散開的衙役們不顧李家下人們的阻止,在李家搜查了起來。此時已在李家那被人津津樂道的花園中翻出了幾具已不成樣子的白骨來。


  李老夫人看著面前用布墊著的白骨,兩隻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這、這不可能!」


  謝涼螢與魏老夫人暗暗地對視一眼。


  那白骨是雙珏不放心,所以特地在那大雨之夜偷偷潛進李府,埋在花園的。


  捕頭並沒有隨衙役去搜家,而是一直在屋外的廊下。他看了眼白骨,對李老夫人道:「老夫人年事已高,不便出門。但物證俱在,還望老夫人海涵。」他道了聲「得罪了」,就讓衙役將整個李家從外頭圍起來。


  「不許任何人出入!」


  謝涼螢看了眼面如死灰的李老夫人,心道,後頭還有呢,可別這麼快就垮了。她扶著魏老夫人,「老夫人且莫哭了,要是叫二姐姐知道了,必要心疼的。她素來最孝順了。」


  不提謝涼晴還罷,一提起來,魏老夫人便悲從心起,想著謝涼晴興許真的就成了一具白骨,指不定被李家藏到哪兒去了。一時間,竟是哭著同謝涼螢出門的。


  李家外頭圍觀的百姓看不見人,卻只見一輛馬車從府中出來。馬車中一個老婦人正不斷哭泣,一時間竊竊私語了起來。


  整個南直隸都知道李老夫人不待見自己那個從京城裡來的媳婦兒,如今見那馬車上顯眼的謝字,大傢伙兒便知道這是那媳婦兒的娘家人上門討公道來了。他們一邊可憐謝家又死了個女兒,一邊朝著李家的大門狠狠啐著口水。


  李家的門房點頭哈腰地送著老王妃和曹夫人出來,剛打算迴轉,後腦勺就被人用石頭給砸了個正著。


  「誰!」他捂著痛處,一臉猙獰地往後看。


  眾人一片寂靜。但不過須臾,更多的石頭砸向了他。


  門房趕緊打開大門,往府里躲去。


  石頭噼噼啪啪地砸在厚重的木門上,間或伴隨著雞蛋碎裂的聲音。門房根本不敢往外頭看,一溜煙地進府去稟告當家人了。


  李老爺子素來不理事兒,正提溜著鳥籠子,打算出府去,剛打開側門,就被一個雞蛋給砸個正著。他一臉嫌惡地抹了一把頭髮,一手的蛋清蛋黃。


  「這是怎麼回事!」


  趕上來的管家顧不上主僕之分,忙將他一把拉進來,把門關上閂住,把那些要衝進來的百姓給關在了外頭。


  管家苦笑道:「我的主子誒,今兒個就消停會兒吧,咱們家裡頭被封了。別說是外頭又人這麼盯著,就是沒人盯著,衙役也不會叫你出門的。」


  李老爺子略一想,便把鳥籠往管家手裡一塞,叮囑務必要管好自己的那些個心肝寶貝。他沉著臉去找了李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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