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謝涼螢總覺得雙珏的笑裡頭有些苦澀,不過她沒多問什麼。


  誰都有些難以對人言的過往。


  馬車在夯實的土地上骨碌碌地往前走著,車中的謝涼螢和雙珏都靜默著沒再說話。


  一隻鳥從馬車頂上飛過,略過重重的宮牆,停在了中宮。


  白皇后正隔著帘子,聽著白相說話。


  「我問過太醫了,雖說皇後年紀不小了,但還是能生的。」白相的身子微微向前傾,「想辦法,再生一個。」


  即便隔著帘子,白皇后還是能感受到自己父親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她不自然地把頭扭過去,避開父親的目光。「陛下已經多年不曾踏入中宮,我一個人,爹叫我怎麼生?」


  白相把身體靠在圈椅背上,「你怎麼生,我管不了,這是你與陛下的私事。我對你的要求,就只有一點,那就是再生下個皇嗣來。」


  白皇后雙手緊緊抓住裙子,「皇長子已經到了婚嫁的年齡,即便再生……也於事無補。陛下看不上的並非是皇長子,而是白家!只要是我所出的,必有白家的血脈,陛下怎會容得。」


  白相冷冷道:「這些你不用管。我擔心的是有朝一日,皇長子的身世被陛下所知,白家將會滿盤皆輸。這些年來我不管你,那是對你還抱有信心,以為你能再生俠幾個孩子來。誰知道你竟這般不爭氣!」


  白皇后咬著唇。


  「陛下一直以皇長子是你為良娣時所出的孩子,所以不能記為嫡子,自然也失去了奪位的最大優勢。你如今貴為皇后,只要再生個皇子,便是陛下也再無其他借口來推拒立太子一事。」白相整了整袖子,「朝上的事,由我做主,你只要聽我的話,把該做的做到位就行了。」


  白相似乎察覺到了女兒的些微抗拒之心,他目光如炬,幾乎要射穿帘子,「你可別忘了,你的皇后位置是怎麼來的。沒有白家,沒有我,你現在也不過是二品妃位罷了。」


  「爹和家裡為我做的,我始終不敢忘。」白皇后僵著臉,「我會想些法子的。」


  白相滿意地點頭,「這就對了,我等你的消息。」臨了,他彷彿想起一事,「我聽說京城如今有婦人對一廟裡的大夫趨之若鶩,說是他有生子良方。你不妨託人去尋尋看。」


  「女兒知道了。」


  白相深呼一口氣,起身離開中宮。


  白皇後端坐在上首,看著那個已經空空如也的座椅。


  皇后欲求子的事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傳了開來。


  周貴妃聽說后冷笑,「就她?陛下都多少年沒在私下見過她了。竟然還想著生孩子,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從宮女的手上接過胭脂,對著鏡子在臉上點了兩下,「我倒要瞧瞧,她是怎麼一個人生的孩子。」


  八公主笑道:「母妃說的是,現在京裡頭誰不在看母后的笑話。」


  周貴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將胭脂蓋上,隨手放在妝台上頭。


  太后見傳聞越演越烈,終於將皇后招過去。當著太后的面,白皇后只道自己見皇長子越發年長,日後封王建府後自己身邊怕是會冷清。若有個孩子教養著,也能少些深宮之中的寂寞。


  太后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失寵的白皇後過的是怎樣的寂寥日子。她嘆道:「我雖明白你的心思,但你也不該將這事兒傳了出去。現在多少人在等你的笑話看?皇帝的心思多少年了都不見迴轉,心裡頭只有死了的那一個。」


  她把白皇后拉過去,「我也不是要勸你什麼,只是希望你能看得開些。皇長子就算做不成太子,皇帝也必會給他藩王之中最好的那一份。只要他是好好的,你又有什麼可擔心的。放眼整個宮裡頭,除了你,就連周貴妃怕也是整夜寂寞獨眠。」


  「皇帝,到底是天下的,而不是哪個人的。」太后語重心長地對白皇后道。


  白皇后低眉順眼地應道:「媳婦知道了。這就回去約束宮裡頭的人。」


  太後點頭,「我也會替你分辨一二。你不用太過擔心,只要安分守己些,出不了大錯,就是皇帝都沒法兒廢了你。你嫁進皇家,就是皇家的人,別整日聽你父親的話。你於他而言,早就是外人了。」


  白皇后連聲稱是。


  回到中宮,白皇后從女官的手裡接過了要來請安的帖子。她一個個地看著,有些不想見的,就順手給了女官。厚厚的一疊,最後只剩下了薄薄幾張。


  女官看著手裡的帖子,為難道:「娘娘不見白家人嗎?」


  「不見。」白皇后冷冷道,「如今這風尖浪口上頭,她們進來還不是給我添堵嗎?生怕外頭傳我的名聲還不夠壞的?」


  白皇后把手裡的帖子往桌上一放,推得遠遠的。論真心,她是一個都不想見的。年輕時候,她剛做良娣,看著高高彼時高高在上身為皇后的太后,心裡著實艷羨。心裡便暗暗下決心,終有一日,自己也要坐上那個位置。


  可等她真的坐上了后位,才知道一個皇后並不像她想象當中的那麼簡單。要端莊大體,不能嫉妒,要皇帝雨露均沾,不能只守著自己一人。宮裡任何一妃嬪出了差錯,她都要上摺子向太后和皇帝請罪,說是自己管教無方。


  白皇后疲憊地閉上眼,這麼多年,她究竟是為了什麼。皇后又如何,她至始至終都是那個白家的小姑娘,受著父親的約束,母親的教導。年歲雖漸長,但她卻始終都被白家約束著。


  她不由得想到那個已經過世的女子,倘若今日是她來做這后位,又會是怎樣一幅情景?

  大約,會與皇帝紅袖添香,與他琴瑟和鳴。所生的孩子也都會得到皇帝青睞,而不是像皇長子這樣,一直被皇帝厭惡。自己雖然位居中宮,可這偌大的中宮,不過是另一個冷宮。沒有了皇帝的臨幸,這裡冰冷徹骨。


  「娘娘,恪王妃來了。」女官向沉思中的白皇后稟告。


  白皇后收起自己的思緒,道:「讓她進來吧。」


  柳澄芳見到的白皇后,一如先前所見的。她覺得無論自己再見多少次,白皇后始終都是這個樣子。不假言笑,對稍有姿色的宮女冷眼相待,與皇帝相敬如冰。


  「娘娘。」柳澄芳向白皇後行禮,「近來家中瑣事纏身,不曾入宮向娘娘請安,還請娘娘見諒。」


  白皇后淺笑道:「我知你要做柴晉的賢內助,自然輕鬆不得,怎麼會怪你。坐吧。」


  柳澄芳謝過座,餘光掃過白皇后的笑臉。白皇后長得不算美,隨著年齡上去,比起同齡的許多妃嬪越發顯出了老態,早早地就生了許多皺紋。


  也許正是因此,看著年輕的美人一個個入宮,而自己始終都被皇帝排斥在外,所生的長子也遲遲不被立為太子,白皇後人前雖不顯,但心裡還是焦急的。


  柳澄芳不知道自己今天進宮的目的能不能達成,但起碼她得試一試。柴母提出的平妻,在她的祖母柳夫人的勸說下已然放棄。但柳澄芳心裡頭怕得很,這種事有一就有二,倘若以後自己那婆婆再想出什麼花樣兒來,自己可是防不勝防。


  不過親王家的嫁娶,多少都會和皇家通個氣,到底是要下了金冊正式封誥命給朝服的。若是皇后現下領了自己的情,到時候駁回柴母的請求,簡直易如反掌。


  「今兒進宮來,我特地給娘娘帶了些宮外頭如今時興的東西,讓娘娘賞個野趣兒。東西粗鄙,還望娘娘莫要嫌棄了。」


  女官將柳澄芳帶進宮來的禮單遞給白皇后。


  白皇後接過,掃了一眼,沒看出上面有什麼不妥來。她向柳澄芳點頭,「你有心了。」


  柳澄芳笑道:「能服侍好娘娘,便是替陛下和皇長子分憂了。」


  白皇后看著柳澄芳略顯殷勤的笑臉,柳眉幾不可見地輕輕皺了起來。她捏著禮單的手不斷摩挲著禮單所用的紙張,心道恪王妃今日是打的什麼算盤。


  恪王府發生的事,白皇后是不知道的。她也沒那份心思去打聽,白相的話對她而言雖是極為難,但她卻不敢辯駁。這是打小以來養成的性子了。白家從來都是白相說了算的。


  柳澄芳見白皇后沒什麼反應,特地提醒她,「裡頭有一瓶藥丸,是京中如今最為盛傳的補身妙方,娘娘不妨試上一試。若是見效,我再給娘娘進一些來。」


  補身妙方?白皇后的目光在禮單上搜索著,最終鎖定在了柳澄芳所說的那瓶葯上。藥名很尋常,與白皇后尋常所服用的養身藥丸並無什麼不同。


  白皇后突然福至心靈。莫非柳澄芳意有所指的並非是補身?

  這……大概就是先前白相所說的,京中婦人重金相求的求子方了吧。


  白皇后將禮單折好,收在了袖中,「有勞恪王妃費心了。待本宮吃完太醫開的養身方子,便試試你這葯。」


  柳澄芳見白皇后領了自己的人情,喜不自禁。「多謝娘娘厚愛。」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