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聽說柳澄芳回來的時候,柳夫人正在習字。


  「澄芳回來了?」


  下人點點頭,「正在過來的路上,就快到了。」


  好端端的,回來做什麼?柳夫人放下手裡的湖筆。聯想起前些日子恪王府的滿月宴,她心裡倒是有些數。大概是想起了謝氏,所以心裡想不通了吧。


  柳夫人輕嘆一口氣,淺笑著想,真是個孩子心性,這都幾歲了。看來這次得跟孫女提個醒,都生了孩子做了母親,還總往娘家跑,可不像話。


  柳澄芳在下馬車之前就把帷帽給戴上了。臉上的血在過來的途中已經叫丫鬟給暫時止住了,但傷口看著還是可怖得很。她就是要留著這傷,叫祖父祖母好好瞧瞧。


  熟知柳太傅夫婦的性子,柳澄芳知道他們是不會輕易為了自己而出手的。他們總覺得出嫁的女子,不該總是仗著娘家而高夫家一等。可要是自家孩子傷著了,他們也不會就此罷休。


  柳澄芳問過來接她的嬤嬤,「祖母呢?」


  「老夫人正在書房練字呢。」嬤嬤雖奇怪柳澄芳今日怎麼戴著帷帽,卻並未多問什麼,把她引到書房就守在門口,並不進去。


  柳夫人正在裡頭等著孫女,見她這副與平時不同的打扮,便知定是有事。她遣退了屋裡伺候的下人,讓柳澄芳把帷帽摘下來,「這是怎麼了?難道連祖母都見不得了?」


  柳澄芳呼啦一下把帷帽摘了,臉上兩行清淚襯著額上可怖的傷口,叫柳夫人驚叫了一聲。


  「快些把大夫叫來!」


  屋外的嬤嬤隔著門應了一聲,自去找大夫。


  柳夫人忙把柳澄芳給按在椅子上,「這是怎麼了?怎麼傷著了?」她細細地察看了傷口,皺眉道,「瞧著似乎挺深的,怕是會留疤。是誰下的手?」


  柳澄芳哭著撲到祖母的懷裡,「祖母,我要同柴晉和離。」


  柳夫人又驚又疑,「是柴晉傷的你?」她對這個結論極不確定。她自詡看人還是有幾分準的,柴晉瞧著並不像那等會輕易與女子動手的人。


  柳澄芳對如何導致的傷絕口不提,只哭道:「婆母與他說,要將那個新姨娘給抬做平妻。祖母,這等辱沒,我豈能咽得下?那種鄉野村婦也配?!」


  柳夫人長嘆一聲。柳澄芳的性子像極了她的生母謝氏,很是強硬,從來都是寧為玉碎。這次鬧出來的外室之事,想必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吧。柳夫人是知道柳澄芳的心結的,彼時她也想過,是不是把她們母女倆分開比較好。


  但太醫都說謝氏沒多久能活了,柳夫人到底還是心軟了。這是謝氏和柳澄芳能相見的最後的日子,若以後柳澄芳因這緣故而難過自責,柳夫人也不好受。


  想到這裡,柳夫人又不禁責怪起自己的長子來。要不是他只顧一味寵著那被逐出府的曾氏,又豈會叫謝氏早逝?又豈會讓柳澄芳小小年紀就存了心事不開顏?


  不過事已至此,再說什麼也沒用。柳夫人只得好好安慰柳澄芳,希望她能接受吳怡。


  按例,柴晉一個親王,應有一正妃,二側妃。在與柳澄芳婚後,柴晉一直未曾提出要納誰為側妃,這已是做的不錯了。柳夫人覺得,男子三妻四妾,實在不應是女子羨嫉的緣由。


  只是平妻這個,的確是有些過頭了。柳夫人決定安撫好孫女后,親自上恪王府,去和柴母說道說道。即便吳姨娘育子有功,給個側妃位置已是不錯了,豈能以妻位相酬。這置他們柳家於何地。


  跟著大夫一道來的,乃是柳太傅。他聽說嫡妻叫了大夫,原以為是她身子不妥。他二人到底年紀大了,動不動就有個傷痛,便是因此而去了,也是常事。但到底相攜這幾十年,心裡是放不下的。


  等到了之後,看見柳澄芳額上的傷,柳太傅不由一愣。他怒問:「誰?」


  剛止了淚的柳澄芳聽祖父問起此事,不由又哭了起來。


  柳夫人把氣的橫吹鬍子豎瞪眼的柳太傅拉到一邊,與他道:「恪王府想要把那個剛入府的姨娘抬了平妻。澄芳性子那麼強,我想應當是與阿晉起了什麼矛盾。那傷她不肯說怎麼來的,我想……大概是阿晉動的手。可憐她都到了這田地還念著要維護恪王府的面子。」


  「我看這事兒,還是得我出面。我等會兒就上恪王府去找老王妃談談這事兒。」柳夫人皺眉,「這實在是荒唐。」


  被她這麼一說。柳太傅反倒冷靜了下來。他看了看正在給柳澄芳治療傷口的大夫,在屋內踱了幾步。直到大夫留下開了方子留下藥膏離開,柳太傅才開口。「柴晉不是會動手的性子。這傷是你二人爭執時,你自己不小心弄的吧。」


  柳澄芳把身子扭到一邊,「祖父這是要為他說話?」


  柳夫人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柳太傅,極小聲地問他,「是澄芳自己?」


  柳太傅用手指點了點她,「澄芳的性子你還不知道?若真是恪王傷的,她早就說出來了。」


  柳夫人轉念一想,的確是這樣。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無法諒解柴母提出的,所謂平妻的事。


  柳太傅向張口欲言的老妻擺擺手,他問柳澄芳,「倘使……我能叫老王妃和恪王回心轉意,放棄抬那個姨娘為平妻——也就是達到你的目的,你可能同我保證?」


  「保證什麼?」柳澄芳雖知道柳太傅意指何事,但還是犟著性子裝不知道。


  柳太傅有些渾濁的眼睛微微發亮,「保證他日你所生的嫡長子承爵之後,你母子二人不會做出對吳氏母子不利的事。」


  柳澄芳望著柳太傅,「看祖父說的,難道我是那等心狠手辣的惡女子?」


  「是不是,你心裡知道。日後會不會做,你也比我更清楚。」柳太傅嘆道,「我與你祖母年紀也大了,護不了你幾年。你父親……你也清楚他是個什麼樣。難堪大用!放不上檯面的東西。你二伯一家短期內是不會回京的,陛下的意思,是會放他在地方上轉悠幾年再回來。澄芳,你只能靠你自己。」


  這是柳太傅第一次在柳澄芳面前露出乏力的老態。柳澄芳有些心酸。她自小因為謝氏病重,父親不管事,所以是柳太傅夫婦一手帶大的,祖孫的感情非比尋常。她知道柳太傅方才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也是對她最後的勸告。


  可柳澄芳忘不了,生母臨死時的那種不甘,在她的心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跡。


  柳太傅看著孫女面上的不甘,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她。他嘆道:「這樣吧,我與你祖母再幫你最後一次——下不為例。」


  柳澄芳喜上眉梢,撲到柳太傅的懷裡,「我就知道祖父最是疼我。」


  柳太傅護著她的額頭,「仔細些,你還有傷呢。」他頓了頓,「不過幫了你,你也要在老王妃那裡拿出些誠意來。」


  柳夫人附和道:「正是這個理。說來說去,老王妃無非是在意子嗣。你若能再生一子,她便不會說什麼了。那吳氏說到底,生的也不過是庶子,同你如何能比。」


  柳太傅點頭,「無論男女,能給子嗣單薄的恪王府開枝散葉,你便直得起腰板來。澄芳,后宅女子要想立身,無非夫婿的寵愛,還有便是子嗣了。我雖是男子,卻是也不得不說,從來男子都愛美人。可美人總有遲暮的一日。唯有子嗣一途,方是正道。」


  柳澄芳鬱卒地摸了摸肚子,「那也不是我說有就有的啊。」


  柳夫人笑著安慰她道:「我同你一道回去,到時候陪著你向柴晉道個不是便好了。夫妻打架,豈有床尾不和的道理?別看你祖父如今生不起氣來,年輕的時候卻是個暴脾氣,我都不曉得同他吵過多少次。你看我倆現在不是好好兒的?」


  孩子……


  柳澄芳一咬牙,「好,就聽祖父祖母的。」他們是這世間最不會騙她的人了。


  「這才是我的乖孫。」柳夫人把孫女摟在懷裡,「你啊,甭聽你祖父的。只要我和他還在世一時,便總為你打算一分。」


  「嗯。」


  柳澄芳帶著柳夫人回了恪王府。臨去見柴母的時候。柳夫人推了推孫女,「去吧,去找柴晉,好好同他賠個不是。若他還惱你,我便收拾他。」


  看著鬢邊連著一片白髮的祖母,柳澄芳頗感自己不孝。總是要叫他們為了自己操心。她摸著自己的肚子,緩緩地朝柴晉所在的書房而去。


  這次一定不能叫他們失望!

  另一頭,因為沒了謝家祖母的管束,出門越發自由的謝涼螢正在自己的脂粉鋪子里,和周掌柜、魏陽討論鋪子的事兒。


  如今脂粉生意越做越大,早就超了書畫營生。謝涼螢就打算把樓下的書畫鋪子給改了,統一都做脂粉生意。


  「這些書畫不少還是名家所做。」謝涼螢點了點冊子,「挑一些捐給太學吧,反正他們也用得著。另一些,討女子喜歡的,就搭著脂粉一道賣。」


  周掌柜把謝涼螢說的都一一記下來,「那我這就去做準備。」


  「嗯。」謝涼螢點頭,又想起一事來,「掌柜你說,咱們鋪子……要不要找些落魄人家的女子來店裡招待客人?原先那些雖不錯,卻是男子。買脂粉的大都是女子,怕是不大妥當。」


  周掌柜道:「好是好,但是原先那些夥計上哪兒去,東家可有安排?他們也指望著這點子錢養家呢。」


  謝涼螢笑道:「這倒好辦,我近來正看地方呢,預備著另外再開個米店。那些夥計正好血氣方剛人高馬大,搬幾袋子米,總不成問題吧?」她取了算盤,啪啪啪地打了起來,「鋪子沒開業前,咱們還是照常付薪水,他們若要去另尋別家,也可以,但錢就不給了。」


  想拿兩分錢卻只做一份工?哪來那麼好的事兒。


  周掌柜向魏陽點點頭,徑自下樓去找那些夥計談事兒。


  魏陽舔舔筆,在紙上記著賬,「東家怎得想起要開個米店?先前不是說要開綉鋪?」


  謝涼螢笑眯眯地道:「但是我發現另外再開一個綉鋪爭不過那些老字號,所以想著,倒不如直接把綉品放在脂粉鋪子裡面賣。反正來來回回逛的都是姑娘家,正好一起買了,不用去別家。」她把算盤收好,「就算賣不掉也沒事兒,我就拿綉品當贈品,買一百兩脂粉,送一塊綉帕。」


  魏陽輕輕搖頭,笑出了聲。「說起來,東家,近來咱們鋪子有些客人不常來了。」魏陽把筆放下,「都是官宦人家的貴夫人,往常是自己親自過來挑的,現在則是遣了下人來。」


  「這樣不好嗎?」謝涼螢問他,「丫鬟也是要用脂粉的啊。」


  「我並不是指這個。」魏陽道,「大概今年算是個不錯的年頭吧,總覺得好多人家都在這個節骨眼上懷了胎。」


  謝涼螢細細一想,點頭贊同,「我也這麼覺得。我表姐和恪王府的吳姨娘不都剛生產?比我大些的京中出嫁閨秀,也都差不多該有孕了。」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魏陽的表情,「我二姐姐前些時候也捎信回來,說是有了身子。」


  魏陽一臉風輕雲淡,動作猶如行雲流水,似乎絲毫沒有被謝涼螢的話所影響。「那還真是要恭喜東家了。」


  見魏陽心裡沒什麼芥蒂的樣子,謝涼螢就放心了。「我還想著,過些時候去看看二姐姐。我倆都許久不見面了,我很是想她。也不知道李家到底對她好不好,總是報喜不報憂的。」


  「東家可知道,曾夫人與蔡御醫好事將近?」魏陽把話題扯了開去,似乎不欲在謝涼晴的事兒上談太多。


  這倒是謝涼螢不曾想到的,她被驚得話都快說不清了,「蔡、蔡滎,和曾夫人?」她不確定地追問,「是……我知道的那個曾夫人嗎?」


  魏陽點頭,「自然。難道東家還認識旁的曾夫人?」他道,「柳姑娘也應了。前些日子蔡御醫還來鋪子找我打聽,說是曾夫人尋常愛用什麼脂粉。大約是想買些放在聘禮裡頭吧。」


  謝涼螢一臉嫌棄,「我就沒聽說誰家送聘禮還送脂粉的,也就蔡滎想得出來了。」


  不過,「曾夫人終於可以找到個好歸宿了。」謝涼螢拍著手,「蔡滎雖然有些討人嫌,但人還是不錯的,醫術又高明。曾夫人日後怕是不愁身上有個小病小痛了,御醫就在邊上,還擔心個什麼。」


  魏陽笑道:「大夫又不是神仙,人……總歸是要一死的。」說到最後,魏陽的聲音略有些低沉,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事。


  謝涼螢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能活一日,就要過一天的開心日子。想那麼多做什麼呢。」


  「也是。」


  出了鋪子,謝涼螢對雙珏道:「阿簡可在侯府?」言下之意,她想薛簡了。


  雙珏豈會不知謝涼螢的意思,不過她略顯為難道:「主子如今忙著呢,前些日子奉了帝命,要查什麼事。」


  這倒叫謝涼螢起了興趣,「你可曉得……是什麼事?」


  雙珏方才並不在樓上,所以不知道魏陽與謝涼螢提過京中貴婦接連懷孕的事。她道:「具體什麼事,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聽我在侯府妹妹說,是和近來京中婦人懷孕之事有干係的。」


  「誒?」謝涼螢眼珠子一轉,心道,難道還和方才魏陽提過的有關聯?

  雙珏將謝涼螢扶上車,「也不知道是何人興起的,說是京郊有個廟裡頭的神醫,專治無子。不少子嗣艱難的貴夫人都重金去求了方子。那方子倒是有用,許多夫人服了之後不久便懷了身孕。」


  謝涼螢打馬和宇之後,就對那些冠以「神醫」之名的大夫嗤之以鼻。「誰知道會不會又是一個『馬神醫』。」


  雙珏笑道:「可那些夫人們的確懷上了啊。順天府尹的小兒媳,過門都十幾年了,肚子都沒見動靜。但服了那葯后沒幾個月,就叫診出喜脈來了。」


  「真有這麼神?」謝涼螢有些不信,「真要那麼有效,那送子觀音怕是就沒人拜了。大家都去拜那位神醫算了。」


  雙珏故作驚訝道:「夫人怎得曉得?如今不少夫人都供了那神醫的長生牌位在自己個兒家裡頭呢。」


  「就知道拿我打趣兒。」謝涼螢聳了聳鼻子,噘嘴道,「定是跟薛簡學壞的,以後不許你和他見面了。」


  雙珏掩嘴笑道:「好好好,奴婢不見主子,這樣夫人就不會吃醋了。」


  「吃……吃什麼……我才沒有!」


  雙珏服侍謝涼螢坐穩,隔著帘子揚聲對車夫道:「走吧,回府。」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謝涼螢推了推雙珏,「後來呢?按說這是好事啊,為什麼聖上要查?難道……聖上他還想再生……幾個?」


  雖說當今聖上的年紀的確還能再生幾個皇子皇女出來,但謝涼螢還是被自己的這個臆想給嚇到了。她趕緊搖搖頭,「還是哪個皇子公主有此類隱疾了?所以聖上特地找阿簡去查查那神醫的底細,若是妥當就帶進宮裡頭去。」


  雙珏搖搖頭,「奴婢聽說倒不是這個。而是……」她皺著眉,「雖說許多夫人如願懷上了身孕,可小產的卻不在少數。」


  這個倒是沒什麼好驚訝的。謝涼螢道:「我倒是聽蔡滎提過,常年不孕的女子若是強行懷上,的確很容易小產。這個應該無甚太大關係吧?本身底子就不大好,然後還行不能之事,難免會傷著身子。身子一傷,自然懷不住了。」


  「姑娘說的沒錯。」雙珏的臉色嚴肅了起來,「不過那些夫人小產後的死胎,與旁的不大一樣。如今京中一些大夫間都已經傳遍了。」


  謝涼螢眨眨眼,「不一樣?怎麼個不一樣法?」


  雙珏壓低了聲音,「聽說都是鬼胎,有的還不止一個,而是好些個。」


  謝涼螢比了比肚子,「你的意思是……那些多年不懷胎的婦人,要麼不懷,懷上就是好幾個?」她想象了一下,若是真能保住,那肚子得多大啊?吳怡臨盆前,謝涼螢就覺得自己光是看著都覺得可怕,那肚子似乎都要被撐破了。


  吳怡還只是懷了一個而已,要是肚子里塞著好幾個嬰孩,豈不是……


  謝涼螢揉了一把自己的臉,讓自己鎮定下來。


  「姑娘沒事兒吧?」雙珏看著臉色不大對勁的謝涼螢,關切地問她,「是不是我今兒褥子鋪地不夠軟,顛著夫人了?」


  謝涼螢搖搖頭,示意雙珏接著說,「每一個都是這樣嗎?懷鬼胎,還流產的。」


  「倒也不是個個皆如此。也有婦人平安生下孩子的,不過大都是好幾個孩子。還都是早產,所以活下來的嬰孩倒在少數。但越是這樣,越有人對那求子方趨之若鶩。多子多福總歸是福氣的。」


  謝涼螢撇嘴,「這樣的福氣我可不要。辛苦十月,一朝分娩。結果孩子卻養不活,換我是做娘的,得多難過。」


  雙珏輕笑,「是啊,見到親生孩子夭折,做母親的一定是最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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