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帳篷比稻草堆睡起來舒服得多,謝涼螢一覺睡到飽。因為睡過頭了,並不是平日里起來的時辰,所以身上有些懶洋洋的。謝涼螢伸了個懶腰,睜開眼的剎那覺得臉上有什麼不對勁。右眼看東西的時候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似乎擋住了視線,與平日里有些不同。她揉了揉眼睛,覺得除了手感有些不對以外,並沒有其他的異常。
等等……手感不對?!
謝涼螢按了按自己右眼周圍的皮膚,感覺比往常都要鬆軟一些,肉顯得厚了那麼一點。她四處找著鏡子,想要看看自己臉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雙珏撩了帳篷帘子進來,看到謝涼螢的剎那把手上的水盆給打翻了。
看到雙珏緊張到獃滯的樣子,謝涼螢反倒鎮定下來了。「我的臉怎麼了?把鏡子拿來給我看看。」
雙珏努力咽下一口唾沫,抖著手把鏡子遞到謝涼螢的面前。
鏡中的謝涼螢右眼周圍高高腫起,和往日相比,都快認不出來了。
「夫人痛不痛?癢不癢?」雙珏小心翼翼地問。
謝涼螢戳了戳那塊異於其他地方的皮膚,鬱悶地搖搖頭,「沒什麼特別感覺,就是……因為腫起來,所以看東西和以前有點不一樣。」她看著雙珏,「山裡蚊蟲多,大概……是被什麼蟲子咬了?替我把蔡滎叫過來瞧瞧吧。」
雙珏放下了鏡子就出去了。
薛簡早就起來了,此時打完一套拳正取了手巾擦臉。「阿螢起來了沒?」
雙珏把他拉到一邊,小聲道:「夫人好像叫什麼蟲子給叮了,半邊臉腫的老高。」
蔡滎剛給醒過來的老薛把完脈,聞言放下手裡的飯碗,「我去瞧瞧。」
薛簡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就沒貿然進去。他見蔡滎進去之後,隔著帳篷問:「什麼蟲子?要不要緊?」
蔡滎捧著謝涼螢的臉左右端詳了一番,「看不出是什麼蟲子,不過既然沒什麼痛癢的感覺,應該問題不大。我給你抹些葯,待會兒應該就能退了。」
謝涼螢右邊整張臉都給糊上了清涼的藥膏,涼意滲透了皮膚,熏得謝涼螢根本睜不開眼睛。
薛簡從邊上把帘子挑了個角起來,偷偷往裡看。前些日子燙傷還沒好,這就又被咬了。薛簡真心懷疑謝涼螢是不是犯了太歲。他猶豫了下,「要不……等會兒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謝涼螢眯著右眼扭過頭,指著薛簡,「把帘子放下!我都看見你了,不許偷看!」
被抓了個正著的薛簡迅速放下帘子背著手,輕輕咳嗽了幾聲,「你用完午膳就先回去吧,這兒我守著。老薛已經沒什麼事兒了,你只管放心就好了。」他頓了頓,又道,「謝家早就派人去別莊想把你接回去了,只是長公主捨不得你走,就回了他們。你外祖家給你娘請了個大夫,開的方子似乎挺有用的,你娘已經能自己從床上坐起來了。」
謝涼螢用手給右臉扇著風,希望涼意能趕緊散去,「喲,哪個大夫這麼能耐?連太醫都沒轍的病,他能行?我可不信。這麼能耐,怎麼不進太醫署啊。」
「也不知道你外祖哪裡找來的,但你遲遲不出面總歸不太好。」薛簡頓了頓,「我讓阿澤跟著你一道回去。長公主已經回京了。」
楊星澤黑著臉,「別,我要是回去了,我娘還不得把我扒層皮下來。」能拖一時是一時。
謝涼螢抿了抿嘴,「那我同你一道回去吧,也好給你說說情。」
楊星澤木著臉,看來自己的一頓打是別想逃了。
蔡滎的葯果然有用,不出半日,謝涼螢右臉就消了腫,她這才樂意出來見人。
「走吧。」謝涼螢拉了拉老大不願意的楊星澤,「早晚都要挨打,晚一些還要提心弔膽。」
楊星澤磨蹭著把不怎麼好吃的午飯給扒拉到嘴裡,終於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臨走前,謝涼螢還是不太放心老薛和畢元這對父子。她把薛簡拉到一邊,想跟他囑咐幾句話。
薛簡摸了摸她的頭,「我會盯著的,有我在,你盡可放心。不過這種事,旁人幫不了什麼,心結還是要自己打開。」頓了頓,他用極溫柔的聲音道,「謝謝你,替我找到他。」
謝涼螢咬了咬唇,低頭絞著手指,「我其實還拖你後腿了。根本沒做什麼,反而還要累得你和長公主擔心。」
「不管過程如何,總歸結局是好的。你幫我把人找到了。」薛簡朝她一笑,「你們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謝涼螢點頭,「嗯……那我走啦。」
「路上小心些,我不在你身邊,自己機靈點。」薛簡略有微詞地道,「看著倒是挺聰明的樣子,怎麼遇上事兒就笨了呢。」
謝涼螢噘嘴,「我要是聰明了,還要你做什麼。」
薛簡一愣,繼而失笑,「那我就指望著你永遠這麼笨下去吧,萬一哪天聰明起來,我還得擔心自己被你給棄了。」
「知道就好。」謝涼螢一轉身,上了馬車,「我真走了啊。」
薛簡站在那兒看她,「去吧。」他目送著馬車遠去。
謝涼螢從裡面把馬車的帘子撩開,探頭出來往後眺望著一直站在原地薛簡。
過了好一會兒,雙珏替她把帘子放下來,「姑娘仔細跌出去了。」
謝涼螢依依不捨地收回身子,要回去了呢。逍遙日子過到頭了。心裡總有些不舍。
不過謝涼螢倒是很好奇,那個所謂的「神醫」打算怎麼給謝涼雲醫治她的腿。
心裡到底還是擔心楊星澤回去會被和安暴揍一頓,謝涼螢特地繞了些路,先把楊小公子給送回去。
和安看到幾天幾夜都沒見著的幼子,眼淚登時跟不要錢似的飈了出來,「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崽子!整日就知道偷溜出門,也不想想我在家裡頭擔心。」
她胡亂提著裙子從台階上下來的時候因為太心急,所以還被絆了一跤,幸好邊上的嬤嬤及時扶著。和安衝過來摟住楊星澤,在他腰上暗暗地捏了一把,陰測測地低聲道:「等會兒看我怎麼收拾你!」
楊星澤覺得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僵在了那兒。
和安暫時放過楊星澤,轉身牽了謝涼螢的手,把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你沒事就好。」
謝涼螢覺得她帶著哭音的語氣有些奇怪,但沒多想,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連累了楊公子,長公主還請別責怪他。」
和安冷冷地瞥了眼楊星澤,對謝涼螢保證,「不會的。我還得謝謝他把人給找著了呢。」
楊星澤總覺得和安最後那句話是咬牙切齒地說的。
謝涼螢放下了心,「那我就先回去了,許久沒回家了。也不知道祖母她們好不好。」
和安喚來了大宮女,讓她陪著謝涼螢一道回謝家去,還帶了許多的禮物,「和謝老夫人說,這些就是我給謝家的賠禮。阿螢到底還是在我這兒受的傷。」
滿滿當當的禮物根本裝不下謝涼螢的馬車,所以只好另外又套了一輛車。大宮女和雙珏是和謝涼螢一車的,後面的就是和安另外派的一個嬤嬤壓車。
謝家祖母聽說謝涼螢回來,不由冷笑,「她還知道回來?我當她在外頭心都野了,打在外頭留著之後,就連信都沒寄回來幾封。」
如嬤嬤在一旁提醒,「老夫人……」
謝家祖母想起謝參知對自己的叮囑,還是把心頭的火氣給壓下去了。「叫她進來吧。」
在看到謝涼螢身後的大宮女時,謝家祖母的臉色越發不好了。這明擺著就是和安怕她對謝涼螢說些什麼,所以特地派了人來壓陣的。
真真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難道她教育自家孫女,還要旁人來置喙?!荒謬!
但面上還是得給和安幾分尊敬。
謝家祖母對大宮女以禮相待,客套了幾番后把禮物收下。她一掃禮單,心中不由震驚了。和安這次還真是大手筆。
由此也能看出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不然她一個小小的公主,手無實權,哪裡來這許多的身家。
謝家祖母讓如嬤嬤把東西全都入了庫,轉頭對謝涼螢道:「你去看看你娘吧,雖說還沒法子說話,但是總算身上有點力氣了。這許久見不著你,心裡應當也是惦記的。」
謝涼螢應下了,又問:「替妹妹看腿又是什麼個章程?大夫可有說?」
謝家祖母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這些都是大人的事兒,你不必管這許多。」
「是。」謝涼螢起身,「那我孫女就去娘那兒了。」
「去吧。」
謝涼螢並沒有馬上去顏氏那兒,而是先去了自己的屋子。這次出門她只帶了雙珏,並沒有把連嬤嬤和清秋清夏帶著。一來原先不過是想著參加完宴會就回來,沒想到後來生出了那麼多事,她根本就不能回府上。二來也是為了能在她不在的這些時候,讓她們成為自己在家裡的耳目。
連嬤嬤一件謝涼螢回來,忙又喜又憂地迎上來,「姑娘可算回來了。」
謝涼螢在清秋的幫忙上更衣,「嬤嬤,這幾日家裡頭可有發生什麼事?」
連嬤嬤道:「除了那個大夫之外,倒也沒什麼事。」她頓了頓,道,「老夫人可有對姑娘說給六小姐治腿的事兒?」
謝涼螢搖搖頭,「我倒是問了,不過祖母回絕了我。嬤嬤,這裡頭可是有什麼隱情?還有什麼我不能知道的?」
清秋撇嘴道:「老夫人就是讓姑娘知道了才奇怪。要我看,那根本不是說么大夫,不過是個神棍罷了。」
「怎麼說?」謝涼螢挑眉看著清秋。
清秋道:「他給夫人開的方子,雖說有效果,但我卻覺著夫人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只是身上的確有些力氣,旁的也不起什麼用。可老夫人和老爺對這個神棍倒是深信不疑。那個混賬見狀,便提出給六小姐看腿,可看過了之後卻說若要醫治,必須要用血脈至親的腿骨才行。」
她收好了謝涼螢換下的衣服,「姑娘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坑?怎麼會提出這樣的法子來治病?簡直聞所未聞。」
的確從沒聽過。謝涼螢垂眼摸了摸自己的右腿,要用自己的腿去換謝涼雲的腿嗎?按理說,依謝家祖母對謝涼雲的寵愛,肯定會答應下來的。可方才那樣對自己支支吾吾的樣子又是怎麼回事。
「祖母和爹答應了沒?」相比那個神棍的醫治方法,謝涼螢更好奇於謝樂知和謝家祖母的態度。
「老爺有些猶豫,沒說試還是不試。老夫人倒是一口回絕了,直呼荒唐。」連嬤嬤眼珠子轉了轉,「不過看老夫人那樣,想必是信了幾分。」
謝涼螢深呼一口氣,「去吧,見見娘和妹妹。我還得去和妹妹道個歉,那日她在別莊門口叫周貴妃給了難堪。怕是回來之後心裡難過得很。」
連嬤嬤埋怨道:「周貴妃還真是仗著身份就給人沒臉。賽馬時出了事,誰心裡都不過受,犯得著這樣嘛。」
「這些容不得我們置喙。」謝涼螢見快要走到顏氏房門口了,特地放低了聲音,「如今貴妃和皇后斗得不可開交。保不準下一個登上大位的是誰。」
若屆時手握生殺大權的乃是皇三子,那麼恐怕今日她們說的這番話就會被人獻寶一般轉告於周貴妃。以她的性子,哪裡會輕易放過。
連嬤嬤自然知道謝涼螢的言外之意,她微低了低頭,「是老奴多嘴了。」
柏秀替謝涼螢打開門,見到她回來面上一喜,「姑娘可算回來了。家裡頭都一直盼著你呢。」
謝涼螢朝她笑笑,「娘怎麼樣了?我聽說喝了大夫開的方子之後好了許多?」
柏秀把她往裡頭引,「的確有些效果,今日夫人還嘗試著下了床,不過只能走一小段路就不行了。話還是不能說。」
顏氏正倚著隱囊,坐在那兒閉目休息。聽到人聲,她張開眼,見到謝涼螢向自己款款行禮。她厭惡地扭過頭,心裡卻有些幸災樂禍——她從謝涼螢露出來的脖子上看到了傷痕,聯想起之前柏秀告訴她謝涼螢在和安的別莊被燙傷的事,有種極大的愉悅。
柏秀有些尷尬,「夫人……」
謝涼螢把她攔住,「娘大概心裡還在記恨我沒在賽馬時拉住妹妹吧。」
顏氏聞言,猛地轉頭,眼中迸發出滔天的怒火。她竟然還敢提這件事!
「見娘身體好轉,女兒就放心了。」謝涼螢淡淡道,「妹妹前些日子被周貴妃斥責了,女兒這就去瞧瞧她。希望妹妹別把這事往心裡去,對她的身子可不好。」
這件事因為家裡人顧忌顏氏的身體,所以並沒有告訴她。顏氏咬牙,倘若不是謝涼螢的緣故,阿雲怎麼會遭此大辱。可恨她如今起不得身,也出不了屋子,身為母親,竟不能為女兒打抱不平。
她也不想想,就算她身體康健,又怎麼能與周貴妃去抗衡。
謝涼螢從顏氏的屋子裡出來,心裡一片平靜。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個大夫給顏氏下的是猛葯,是在消耗顏氏餘下並不多的精力。等燈盡油枯的那時到來,顏氏想必離死也就不遠了。
謝涼雲的屋子距離顏氏並不遠,她此刻正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看見院門處出現謝涼螢的身影,她不悲不喜地照舊木著臉。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謝涼螢抱歉地看著她,「那日叫你受委屈了。」
謝涼雲搖搖頭,打量了謝涼螢許久,突然開口問她,「姐姐聽說了么?大夫說我的腿能治。」
謝涼螢點頭,「聽說了。」她溫柔地道,「若是斷我一腿,能叫妹妹好起來。那我是願意的。」
謝涼雲微有詫意,「你……願意?!」
「又不是要我的命,有什麼不樂意的?」謝涼螢笑道,「娘要是見妹妹好起來了,心裡一個高興,興許病就好了呢?」
謝涼雲沉默了許久,「你就不怕到時候被人嘲笑?被薛簡退婚?他會願意娶一個瘸子做正妻?」
「倘若……阿簡是為了我容貌而娶我,那我寧願不要嫁。」謝涼螢淡淡道,「遲早有一日,我會紅顏不再,彼時又怎麼能靠著外貌栓住他的心呢。」
謝涼螢安慰道:「妹妹只管放心,我這就去和祖母說這事兒。」
連嬤嬤一臉擔憂地看著朝著謝家祖母的正屋而去的謝涼螢,擔心地道:「姑娘真的要以腿換腿?」
謝涼螢停下了腳步,「若是能救妹妹,又有何不可?嬤嬤也看到了,妹妹如今什麼模樣。我作為姐姐,總要有姐姐的樣子。」
此時謝家方用完晚膳,謝家祖母在園子里逛了一圈消食之後,獨自的佛龕前念經。聽說謝涼螢來了,便停了。
「祖母,我已經聽說了。若我真能將妹妹治好,祖母只管答應了大夫便是。」
謝家祖母盯著謝涼螢,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端倪來。但謝涼螢誠摯的表情,讓她一無所獲。
她不信。誰會放著自己的身子不管,而是聖人一般,一心為了別人。何況謝涼螢並不是這樣的性格。
她想做什麼?
謝家祖母數了幾顆佛珠,「誰告訴你的?」她的目光直直地瞪著連嬤嬤。
連嬤嬤把頭低得更低了,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謝涼螢上前幾步,遮住了謝家祖母的目光。她滿臉的急色,「祖母莫要怪她們,是我問了,她們才說的。」
謝家祖母把目光放溫和了,「我說了,這事兒你不要管。那種法子,我從未聽說,也不知大夫從何得來的,想是不可信。你若是怕我偏心六丫頭,大可放心,我不會那樣做的。」
「祖母,我……」謝涼螢還打算解釋些什麼,不過被謝家祖母給攔住了。
謝家祖母朝她擺擺手,「你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謝涼螢咬了咬嘴,向謝家祖母行了禮告退。
轉身出來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就變了。在自己明確表示答應使用看似荒唐,可是卻有希望的醫治方法后,謝家祖母沒有答應。這讓謝涼螢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不應該是這樣的,謝家祖母不像是會這樣做的性子。難道內里還有其他什麼不可對人言說的原因?
謝涼螢猜測,是不是謝家祖母害怕一旦做了這樣的決定,會引來薛簡的不滿?或許還會被和安所詬病,自己現在與和安關係還算不錯,也許和安會對謝家冷嘲熱諷。
不過謝涼螢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測。這些理由還不夠充分。按說,謝家祖母那樣執拗的性子,如果真的覺得有救,根本不會理會其他人的想法。
那原因到底是出在哪裡?
謝涼螢百思不得其解。她假意提出同意,不過是想探知謝家祖母真正的想法。如果先前不點頭,是因為自己還不在家,覺得可能自己回來之後會極力反抗,所以暫時不答應。那麼現在她表明了態度,謝家祖母還是沒點頭,那這裡頭應當就有什麼是她所不知道的。足以叫謝家祖母所忌憚的事情。
謝家祖母微微閉了閉眼,道:「去把老二媳婦給我叫過來。」
如嬤嬤福身後自去了二房。
二夫人因為謝安知私自辭官后就一直與他分房睡。這個時候她正打算洗漱睡下,聽到如嬤嬤過來叫她去正房,不滿地嘟囔著,「都那麼晚了,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
嘴上雖這麼說,但到底還是重新換了衣服過去。
謝家祖母在正屋等著二夫人過來,心裡猶如天人交戰。她知道要讓二夫人答應自己的要求很難,但她無論如何都想試試看。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不願放棄。
要知道,謝涼雲才十幾歲,她和自己這個半條腿在棺材里的老人不一樣,還有大把的如花日子可以過。就此放過,她不甘心。
二夫人滿臉不高興地過來,草草地向謝家祖母行禮。打出了謝安知辭官那事兒后,凌氏就恨上了公婆,覺得是因為他們向謝安知提出的辭官。一向純孝的謝安知自然不會拒絕。
謝家祖母出於對凌氏的愧疚,所以就在某些地方放縱了她,並不與她計較。
「娘深夜叫我過來,是有什麼事嗎?」二夫人沒好氣地道,「媳婦今日身上有些疲乏,想早些睡下。」
謝家祖母躊躇了許久,方才開口,「你也聽說了吧,給六丫頭治腿那事兒。」
二夫人有些奇怪,謝家祖母要討論這事兒,難道不是應該去找魏氏嗎?那才是謝家日後的宗婦,找自己商量算個什麼事兒?
謝家祖母看著凌氏奇怪的眼神,最後終於還是說了出來,「你看……若是我叫四丫頭……」
「阿婉?」二夫人被弄得越發糊塗了,「娘找阿婉做什麼?」
謝家祖母一咬牙,「我想叫四丫頭給阿雲治病。」
二夫人手邊的茶碗被她掃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她氣得直發抖,不顧禮數地伸手指著謝家祖母,「你害了她們兩人的婚事還不夠?現在竟然還要打她們腿的主意?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怎麼會……怎麼會……」
二夫人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詞來表達此刻自己的內心了,她實在是要被自己這個偏心之極的婆婆給氣瘋了。
「你往日里偏心三房,我也就算了。誰叫咱們二房高不成低不就,就是放在旁的家裡頭,那也是中間的不叫人喜歡。可你們這也太欺負人了!先是慫恿老爺他辭官,現在又要叫我女兒做瘸子,你的良心呢?我自問嫁入謝家以來,雖不說堪當賢婦,但起碼也算是恪守本分。若要說我最大的過錯,就是沒給老爺生下個兒子。」
二夫人深呼一口氣,想讓自己儘力平靜下來。「謝涼雲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你為什麼不去找?我知道,那是你娘家人,可阿婉也是我的心頭肉!別以為謝涼螢是未來的侯夫人,就能欺負到我們二房頭上來!我還沒死呢!就算阿婷和阿婉兩個人一輩子都嫁不出去,我這個做娘的做牛做馬都養活她倆一輩子!」
說罷,二夫人氣呼呼地走了。
謝家祖母在她身後長嘆一聲。到底是不行嗎……
如嬤嬤勸道:「老夫人真是太苦了。」
謝家祖母木著臉,緩緩道:「有什麼法子呢,日子總得過下去的。」
二夫人氣沖沖地回到二房。正在偷吃的謝涼婉忙把小碟子往自己身後藏。
根本沒在意這些細節的二夫人撲到謝涼婉的身上放聲大哭。「我那苦命的兒呀!親爹不疼也就罷了,竟連嫡親的祖母都要這般磋磨你!」
謝涼婉被她哭得發懵,「娘,發生什麼事了?祖母找你去幹嘛?」
二夫人從女兒身上起來,擦了擦臉上的淚。「把你姐叫起來,咱們收拾東西,現在就走!」
謝涼婉聽到要走,趕緊把點心塞進自己的嘴裡,含糊不清地問:「走?去哪兒?」
二夫人指揮著下人去把大女兒叫起來,自己翻箱倒櫃地把東西找出來,憤憤地道:「去你外祖家!」
謝涼婷揉著眼睛,道:「去外祖家?可是現在外頭都宵禁了吧。」
二夫人停下了收拾,她倒是沒想到這茬。但還是沒把東西放回去,她已經鐵了心一定要走。「那就等宵禁結束了立刻走。」
謝涼婷的瞌睡全都沒了,她坐在二夫人的身邊,「娘,祖母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惹得你發這麼大的火?」
二夫人恨得牙痒痒,「你那好祖母,竟然要叫你妹妹把腿去給了三房的那個殘廢!你說,這事兒要真是成了,你妹妹還怎麼嫁人?只能一輩子在家裡做個老姑娘,更會成為全京城的笑柄。」她絮絮叨叨地說,「我早就看那個顏家不是個東西,好端端的,連太醫都沒法子的病,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邪門歪道,硬要說那腿能治。要真能治,太醫能不知道?就他那麼能耐!」
謝涼婉聽說要用她的腿去換謝涼雲,驚得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撲到二夫人的懷裡,結結巴巴地道:「娘、娘,我……我不、不換。」
二夫人心疼地摟住她,「娘也不會答應。你只管放心,娘護著你。」
謝涼婷奇怪地道:「那大夫說是要血脈至親吧?阿婉和阿雲還差著點呢,最合適的難道不是阿螢?」
二夫人咬牙道:「我哪裡知道你祖母怎麼想的,大約是念著那個已經叫雲陽侯給定了,怕那頭不高興。」
原本訂婚時還是好好的,等成親的時候就成了瘸子,薛簡會肯罷休?笑話!
謝安知原本睡在書房,聽說嫡妻氣沖沖地打自己母親那兒回來,不覺有些擔心。他披了衣服在屋門口聽著裡頭的對話,終於忍不住推門進去。
二夫人見他突然推門進來,還有些詫意,「你怎麼來了。」又想起謝家祖母的所做作為,把那股不滿之氣都往謝安知身上推過去,「你們謝家,真真是沒個好人!」
謝安知對她道:「等宵禁一過,你就帶著阿婷和阿婉去你娘家吧。」
二夫人原以為他是過來勸自己答應謝家祖母的要求,沒料到謝安知竟然開口就叫自己帶著女兒走。「老爺……」
「快些走吧,在娘還沒硬下心來把阿婉強留下來前。」謝安知皺眉,「倘若你們去了凌家,娘為了面子也斷不會再糾結這等事了。」
二夫人淚如泉湧,嗚咽道:「你心裡到底還是有我……有孩子的。」
謝安知摟著她,輕聲道:「你我結縭數載,在我心裡,對你總還是留著情分的。辭官一事,沒同你商量,是我的錯。阿婷和阿婉到底是我的親生骨肉,我豈會撒手不管。」
「沒有兒子,我從未怪過你。」
謝安知知道,這件事是凌氏的心結。但他覺得這事兒得看天意,若是老天不允,沒有緣分,他也沒甚大的執念。
看著兩個不知所措的女兒,謝安知道:「你們也收拾東西吧,宵禁一過就立刻套馬車離開。在凌家要乖一些,莫要給外祖家惹麻煩。尤其是阿婷,你的嘴巴素來不饒人,表姐妹們雖然會看在親戚的份上讓著你,可總是叫人心裡頭不舒服,遲早會被人厭棄。」
謝涼婷低聲地應了。謝安知不是個會情感外泄的人,他很少會對謝涼婷說這些事。聽到父親對自己叮囑這樣的話,謝涼婷的心裡有些激動。
對於謝涼婉,謝安知倒沒叮囑什麼。他只是揉了揉女兒的頭,對她自己從來都是很放心的。
此夜二房沒有人合上過眼,收拾完東西后,都在一起默默地等宵禁過去。因為院門已經落了鎖,所以也沒有人去謝家祖母跟前說二夫人即將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的事。
謝安知享受著這難得的靜謐,他和凌氏之間很少有這樣的時刻。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時光,讓謝安知的思緒清晰了許多。他開始深思謝家祖母這樣做的原因。
凌氏性子比較急躁,興許沒有發現,但謝安知卻是知道的。謝家祖母明著對謝涼螢看重,事實卻正好相反。
謝安知摟著靠在自己肩頭的凌氏,用極輕的聲音問她,「你說,阿螢……會不會,其實並不是謝家的孩子?」
凌氏被他的話一驚,從他的肩上抬起頭來,剛要說話,被謝安知捂住了嘴。
謝安知沖她搖搖頭,「一切不過是我的猜測。」他照舊用那極輕的聲音對凌氏說,「我不知道你是否留心過,娘雖然表面對阿螢很重視,但實際上卻是更看重阿雲。」
凌氏沉下心來,細細回憶。她是個急性子,但並不表示她真的蠢笨如豬。從前不曾在意的點滴串聯了起來。她不由自主地從嘴裡吐出兩個字,「捧……殺……?」
可是,為什麼呢?
凌氏愣愣地看著沖自己點頭的謝安知。
「不過,這些是我一個人的猜測罷了。」謝安知沉聲道,「沒有確鑿的證據,阿螢就還是謝家人。」
凌氏發著呆點頭。
如果謝涼螢不是謝家人,那麼謝家祖母這次的行為就說得通。因為謝涼螢根本不能給謝涼雲換腿,她們根本就不是親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