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岩壁上的水向著低處匯聚在一起后,從最低處滴落,發出「啪嗒」的聲音。


  謝涼螢被這冰涼的水滴給喚醒。她睜開眼,發現周圍如森林一樣昏暗,只有很遠的地方透著些光亮。她坐起來在身上摸索著,卻沒找到火摺子,想著興許是剛才掉下來的時候弄沒了。


  心裡一陣懊喪。也不知道楊星澤在哪裡,有沒有發現自己掉下來。謝涼螢翻了個身,想把自己撐起來,卻不料身體的另一邊是懸空的。她翻身的剎那察覺到了不對,慌亂中雙手抓住凸起的岩石,整個身體懸在了半空之中。


  手心裡原本就有被劃破的小傷口,此時因為要用力抓住略微滑膩的岩石,有些傷口就被掙開了。謝涼螢死死地抓住,兩隻腳不斷地踢動著,希望可以有什麼地方能夠踩住,暫時支撐住自己的身體。不過下面卻是空空的,並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踩的。


  謝涼螢有些絕望,她遲早會撐不住的。難道自己就要死在這裡了嗎?不是柳澄芳,也不是謝涼雲,更不是謝家,而是天意。


  手腕上突然被握住,謝涼螢抬頭去看,只見一身臟污,臉上還有幾道傷痕的楊星澤正握住她的手腕,使勁地把她往上拉。


  男人的力氣始終都是比女子大幾分,被拉上來的謝涼螢大喘著氣向楊星澤道謝。


  楊星澤一臉嫌棄,「都叫你不要亂跑了,真是個不安分的,也不知道雲陽侯怎麼受得了你。」


  突如其來的抱怨叫謝涼螢一愣,似乎重生后她的確任性了許多,少了許多顧忌。大概……是因為已經死過一次了吧,覺得現在都是賺來的,無論怎樣都是好的,都是對前世不圓滿的人生的一種補償。


  楊星澤取了火摺子,特意照著謝涼螢的兩隻手。見上面布滿了細小的傷痕,不由皺了眉,「怎麼這麼不小心。」他從身上取了傷葯給謝涼螢用上,「我剛剛先出去探路了,順著岩壁的小道一路朝出口去,外頭也是一大片林子。這個洞口就只有那麼一條道,咱們又爬不上去,只有往那邊走走看了。」


  稍稍處理了傷口,謝涼螢就跟著楊星澤一道朝外頭走。楊星澤不放心謝涼螢,一路不斷回頭叮囑她小心。


  岩壁的小道離出口越近就越窄,到出口的時候兩個人只能緊貼著岩壁一點點慢慢地挪動。空曠的山洞裡,水聲的迴音始終充斥在耳邊,叫人有種身後有洪水衝來的感覺。緊迫的感覺幾乎讓他們窒息,但腳下只要一個不穩,就會掉落在湍急的水流中隨即消失不見。


  隨著越來越亮,謝涼螢看清了腳下湍急的水流。


  「別往下看!」楊星澤看出了謝涼螢的害怕,「看著我,別朝下頭看。」


  謝涼螢看著楊星澤發亮的眼睛,怔怔地點頭。


  楊星澤把背緊貼著岩壁,小心地從身上解下腰帶來,把一頭遞向謝涼螢,「綁在你的手腕上。」另一頭系在自己的手腕。


  他朝謝涼螢一笑,「這樣就安心些了吧,就算不慎掉下去,還有我在,能把你拉上來。」


  謝涼螢看著腕上系著的腰帶,心裡有些暖意。


  小道在離出口還有一步之遙時斷了,輕易跨不過去。楊星澤示意謝涼螢靠過來,「你抓住我的手,咱們跳過去。」


  「誒?」謝涼螢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楊星澤一把抓住了手,朝著出口跳過去。


  「有什麼好擔心的,你本來就是我的……」


  風聲之大,模糊了楊星澤的話,謝涼螢沒能聽清楚。正在愣神的時候,踩到了洞口一片濕滑的泥土,腳下一滑就要往下頭掉。


  楊星澤忙將她扯進懷裡,就勢一滾。


  看著喘著粗氣從自己身上撐起身子來的楊星澤,謝涼螢問他,「我是你的什麼?」


  楊星澤臉上一紅,從謝涼螢身上爬起來坐到一邊,背對著她,「你是我娘重要的客人啊。」


  「……哦。」謝涼螢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把沾上的枯樹葉都給拿掉。心裡卻覺得楊星澤的話怪怪的,有種說不出的不對。


  楊星澤做了一番心理鬥爭之後,總算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裝作剛才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轉過來看正在收拾自己的謝涼螢,「咱們接著走吧。我剛才出來的時候有看到炊煙,這附近應該是有人家的。但瞧著應該有些路,就沒過去——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那裡,我也不放心。」


  謝涼螢看了看四周,並沒有楊星澤說的炊煙,她不確定地問:「你確定?還能記得大致方向?」


  楊星澤拍著胸脯打包票,「你跟著我走就是了。」


  謝涼螢一臉的不相信,狐疑地跟在楊星澤的身後。她的目光落在兩人手上還系著的腰帶上,亦步亦趨地走著。


  這片林子應該很少有人進來,裡面並沒有人為走出來的小道,到處都是及腰高的雜草。有些草極為鋒利,劃破了謝涼螢的衣服。楊星澤一面提醒謝涼螢當心,一面抽出隨身帶著的匕|首在前頭開路。兩人走了許久,直到日落還沒能走出這裡。


  看著面露疲憊之色的謝涼螢,楊星澤心裡也急得很。謝涼螢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他們並沒有打算出來很久,所以身上沒有帶乾糧和水。此時又餓又渴。


  謝涼螢縱不說什麼,楊星澤從她慢下來的步伐中體會得到她的疲乏,心裡也越發焦急。自己是男子還能撐得住,但謝涼螢一個整日呆在閨房中的小姐哪裡吃得消。他耳朵一動,聽到了水聲,便改了方向朝那邊過去。


  幾乎已經看膩了的參天大樹陡然從眼前消失,一條小溪映入謝涼螢的眼睛,讓她一喜。


  總算是有水能喝了。謝涼螢覺得自己的嗓子都快冒煙了。她甩開楊星澤就要往水邊跑。


  楊星澤拉了拉腰帶,走到謝涼螢的身邊,「先別急,還不知道這水能不能喝。」他從隨身荷包里取了一個針包,從裡面抽出一根銀針來放在水裡,過了一會兒拿出來仔細去看,見上頭並沒有發黑,這才讓謝涼螢去喝。


  謝涼螢用手掬了水,咕嚕嚕地喝了幾口,抹了抹嘴,好奇地問:「你怎麼會這些?」看起來熟手得很,按理講,楊星澤這麼個貴公子不該整日跑馬遛狗卧花眠柳嗎?

  一提起這個,楊星澤的臉就黑了。他喝了幾口水,坐在水邊休息,「你知道陪都的馮相曾做過我先生吧?」見謝涼螢點點頭,便接著道,「馮相固然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勉強……算是個不錯的先生。」


  楊星澤咬牙切齒地道:「但他教學生的法子真是前所未聞。馮相在即將去陪都任職的時候,說服了我爹娘,把我一個人帶去了京郊的林子。他不僅把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還警告我不準偷偷溜回去,不在那兒待滿五天,就不許回去。」


  謝涼螢:……


  的確,沒聽過有這樣教學生的。


  楊星澤發泄般地從草地上拔了幾個草,再遠遠地扔了。「不過等我老老實實地待夠五天再回去的時候,馮相已經在去陪都的路上了。他把我扔下的那天晚上就從京城走了。」


  「也許……馮相不想叫你因為他離開而傷心吧。」謝涼螢雙手抱膝,想起了薛簡。離別之苦最是刺痛人心。也不知道薛簡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發現自己不見了。


  楊星澤咬著唇,把頭撇開,一臉的倔強,「我才不會難過呢!他走了我沒人管束,正好能逍遙自在。」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巴不得他走……」


  炊煙和著夕陽裊裊升起。


  謝涼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枯草,「海棠宴上馮相不是回來了嗎?陛下雖沒有見到你的馬上英姿,可馮相想來卻是在心裡極讚揚的。」她指著炊煙,「咱們得快些趟過河去,不叫馮相對你失望才是。」


  「在馮相心裡,你一定是他最重要的學生。」


  落日的餘暉映在謝涼螢的臉上,襯得她看起來耀眼得發光。楊星澤一時竟看地有些發懵。


  謝涼螢朝他伸出手,「走吧。」


  兩隻手在夕陽下握在一起。


  溪水有些湍急,不過還好能小心地踩著光滑的石頭上慢慢過去。


  離炊煙越來越近,兩人的腳步也因為心情的放鬆而歡快了起來。


  冷不丁地,樹上突然斜斜地射出一支冷箭來。楊星澤一個虎撲,把謝涼螢遮在底下。


  「誰!」


  熟悉的聲音讓謝涼螢滿心雀躍,她抬起頭去看,驚喜道:「雙珏!」


  雙珏手裡拿著三股叉子,正指著他們。見是謝涼螢和楊星澤,不由一愣,「夫人……楊小公子,你們怎麼會到這兒來。」


  謝涼螢把楊星澤從身上推開,從荷包里取出鈴鐺,遞給雙珏,「我在鬼林子看到了這個,想著你應該是在那附近。但一時不察從一個坑裡頭掉下來了。」


  雙珏接過鈴鐺,在身上掛好,「夫人可有跌壞了?那兒可高了,可有哪裡傷到了?」


  謝涼螢搖搖頭,指著嗤牙咧嘴正揉著痛處的楊星澤,「小公子已經替我上了葯了,並無大礙。」


  雙珏這才放下了心,上前把謝涼螢扶起來,「我也是一時不察,從那兒掉下來的。不過陰差陽錯,正好找到了老薛。」


  找到了?!謝涼螢眼睛一亮,「老薛人在哪裡?」


  「他誤入鬼林子之後被那裡的獵戶給發現了,我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昏迷了好些天,我身上並沒有帶多少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直躺著。那獵戶不愛說話,輕易不許我把人帶走。我費盡了口舌,他也不為所動。我只能在這兒陪著老薛。」雙珏滿面愁容,「在這鬼地方,我就是想給夫人和主子送個信都送不出去。」


  「我有帶葯!」謝涼螢像變戲法一樣從身上各處取了葯出來,「先給老薛把葯上了,咱們再想法子從這裡出去。」


  雙珏搖搖頭,「這裡四面環山,如果要出去,怕是得翻山越嶺。我一個人尚且不算什麼,但背著老薛就不容易了。我在四周探過路,有些地方極是陡峭,我一個人尚且有些艱難,何況還要帶著昏迷不醒的老薛。」


  可老薛再得不到醫治,怕是真要交代在這兒了。


  謝涼螢安慰道:「總會有法子的。」她眼珠一轉,「不如我們等會兒先見見那個獵戶?他既然願意收留你們,應當不是什麼壞人。」


  「他……很奇怪。」雙珏領著他們朝屋裡走,「他對老薛的態度總是時好時壞。我曾見過他坐在老薛的床邊,手裡拿著刀,似乎是想要殺了他,我就差衝進去了。可最後那人卻沒下得去手。每天他出去打獵回來,還是會采一些草藥給老薛敷上。」


  謝涼螢聽了若有所思。難道兩人先前有什麼糾葛?

  簡陋的木屋中,老薛正躺在唯一的竹床上。謝涼螢幾乎不敢坐上去,一碰那竹床,就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生怕會塌了。


  這是謝涼螢第一次見到老薛。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老人家,頭髮已經白了,但能從高大的身形上看得出他曾經的矯健。他的兩頰微微凹陷,面上看著有些死氣。


  不過從他衣著穿戴整齊上可以看出受到了不錯的照料。


  屋外的響動聲讓謝涼螢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屋外的獵戶從肩上把一頭鹿甩在地上,一手提著胡亂紮成一捆的藥材。


  謝涼螢打量著他,很尋常的獵戶打扮,這就是那個救了老薛的人?


  獵戶看了一眼謝涼螢和楊星澤兩個陌生人,抿了抿嘴,一言不發地把藥草塞進雙珏的手裡,從地上撿起鹿去了後頭的溪邊處理。


  濃郁的血腥氣從後門瀰漫到前面來,謝涼螢有些受不住地衝到樹下乾嘔。


  雙珏看不過去,把她帶去上風處,「夫人好些了沒?」


  謝涼螢虛弱地點點頭,「我平時反應倒沒那麼大,今日大約是在是累了。」


  楊星澤腹中猶如打鼓,他摸了摸肚子,「咱們從昨夜起就沒吃東西了。」


  雙珏轉身去廚房,從裡頭熱了些飯菜,「夫人和公子暫且講究些,這裡不比府裡頭,沒有太好的東西。」


  「有的吃就不錯了。」楊星澤大口大口地把剩飯剩菜吃了個精光。


  獵戶把處理好的鹿肉放在廚房,出來朝雙珏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去做飯。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楊星澤和謝涼螢,終於開口道:「我不會讓你們把他帶走的。」


  也許是因為常年沒有人和他說話,所以聲音有些沙啞,發音也有些怪,但還是能聽得懂。


  謝涼螢不解,「不管你與老薛過去有什麼糾葛,現在他都快要死了,難道你就要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我們早日將他帶出去醫治,到時候有什麼話大家都說開,不是挺好嗎?」


  獵戶沉默了一會兒,「反正我不准他離開這裡。」說完轉身進了屋子,不久后又聽到了搗葯的聲音,大概是要替老薛換藥。


  謝涼螢在心裡拚命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急,越急越容易出事兒。老薛會武藝,身子骨縱強健,這樣遲遲得不到好的醫治早晚撐不下去。這人怎麼就這麼死腦筋呢。


  人命大過天啊。


  山外的別莊,和安和薛簡都快瘋了。


  昨日兩匹馬自己跑回來的時候,和安就察覺出不對來。派了人去周圍想把楊星澤找回來,但直到天黑還沒發現他的蹤跡。後來大宮女向她稟報,謝涼螢也不見的時候,和安不由大罵:「這個小畜|生!整日不學好,盡拉著人陪他胡鬧!」


  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急得很。一晚上沒睡,嘴上一圈起了又紅又亮的大燎泡。


  得了信的薛簡在第二日一早就等在城門邊上,等開了城門,策馬狂奔至別莊。


  和安一見薛簡就迎了上去,「我昨夜派人去問過了。官道上的驛站有人說昨日午後見過他們兩個打那裡經過,後來就朝其他方向去了。」


  薛簡抹了一把臉,此時他也沒心思安慰和安,心裡直罵謝涼螢這個不省心的。但又怕會不會是白相派人把她和楊星澤一道截走了。心裡慌得不行。


  和安擔心了一晚上,此時比薛簡更冷靜些。「不會是白相,他暫且還不敢跟皇兄對著來。因是他們遇上了什麼。」她從大宮女的手上接過輿圖,「我昨兒晚上一直在看這個,覺得他們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大約是這裡。」


  和安用手在京郊的西北放上畫了個圈,「這裡有片林子被稱作鬼林子,過去常有人聽見裡頭有女人的哭聲,但仔細去找卻找不見人。林子非常大,人進去裡頭就不見出來的。我現在……就是怕他們……」


  「就算去了鬼林子,我也會把他們找到。」薛簡從和安手裡抽過輿圖,跨上馬,帶著人朝西北而去。


  到了鬼林子,薛簡抖開輿圖,看著地形在心裡不斷比劃。


  一個侍衛控著馬到薛簡的邊上,低聲道:「老薛曾經在這附近出現過,屬下來這兒查過,但痕迹在林子裡頭突然不見了。」他指著輿圖,「往大處看,裡頭有一個地方四面環山,鬼林子不過是其中的一面,屬下想過會不會是叫人給救了。但始終都找不到進山的路。」


  薛簡的手在地圖上點了點,「四散開繞著這兒找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入山口。若是找不到,咱們就進去瞧瞧。」


  「是。」


  暮□□臨,薛簡站在鬼林子的入口處。


  阿螢你到底在哪裡。


  謝涼螢和楊星澤兩個人正在山裡頭大快朵頤。雙珏的手藝那是沒得說,做家常小菜興許比不過府里的廚子,但論野外燒烤,那是一把好手。


  獵戶啃完鹿腿,擦了擦嘴,指著楊星澤道:「你明日跟著我一道去打獵。」


  楊星澤指著自己鼻子,「我?」


  獵戶點頭,「我不養閑人。」他又指著雙珏和謝涼螢,「做飯,看人。」


  他又指回楊星澤,「不打獵,閑人。」


  楊星澤黑著一張臉,「好好好,我跟著去還不成嘛。」


  獵戶這才滿意地回到裡屋。他在老薛的床下鋪好了被褥,就地躺下,不多會兒就開始打呼嚕。


  楊星澤放下手裡的骨頭,「今晚我們睡哪兒啊?」


  雙珏道:「這裡就一床被子,我往常都是睡外間,地上鋪一鋪稻草,和衣躺下。」她看了眼還在吃的謝涼螢,也不知道夫人身嬌肉貴的,吃不吃得消。


  謝涼螢拍了拍手上的肉渣,「我和雙珏睡一塊兒。」


  男女七歲不同席,楊星澤自然不能跟著她們一起睡。但睡外頭又怕夜裡會有野獸出沒。


  最後定了以桌子為界,一邊睡著雙珏和謝涼螢,一邊睡著楊星澤。


  雙珏生怕稻草太過粗糙,戳痛了謝涼螢,特地把外衣脫下來鋪在上面。


  謝涼螢有些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雙珏搖搖頭,她比謝涼螢身量高大些,能把嬌小的謝涼螢給摟在懷裡,「夫人睡吧,奴婢暖著你。」


  第一次和女子這麼近的距離躺在一起,謝涼螢莫名其妙地有些害羞。


  「砰」地一聲,一床有些臟污的被子砸在了謝涼螢和雙珏的頭邊。


  睡眼惺忪的獵戶扔下了被子,看了眼她們兩個,打算又轉回裡間去睡覺。


  楊星澤有些不滿,「我怎麼就沒有。」


  獵戶聞言,瞪了他一眼。


  楊星澤噤若寒蟬,翻了個身,把手枕在頭下閉上眼。


  謝涼螢忍著笑,把被子拖過來抖開,蓋在自己和雙珏的身上。


  山裡夜間冷的很,這下就不用擔心會病了。


  第二日天尚未亮,楊星澤就被獵戶給踢醒了。


  「走了。」


  楊星澤揉著眼睛,看向還在夢周公的謝涼螢,「這麼早?!」


  獵戶掃了他一眼,「有意見?」


  楊星澤把頭搖地都快掉下來。把晚上睡的稻草攏成一堆,收好後跟在獵戶的身後進山去了。


  謝涼螢直到聞到雙珏做的早飯才醒過來。晚上睡得並不算很踏實,她全身都腰酸背痛的,尤其是脖子,沒有枕頭,整個脖子都和針刺一樣疼。


  雙珏見謝她一直在揉脖子,就知道昨夜定是沒有睡好。「等會兒夫人吃完,我替夫人揉一揉。」雙珏把碗筷都放好,「先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


  「哪那麼嬌貴。」謝涼螢小心翼翼地坐在凳子上,昨天她一時沒注意坐上去,差點從那個缺了條腿的凳子上給摔了。


  雙珏見她捧著碗,兩眼一眨一眨的,似乎馬上就要閉上眼再睡過去。心道,也不知道主子什麼時候能找過來。


  獵戶大步流星地往山上去,走了一半不耐煩地往後面看,「快點。」


  楊星澤苦著臉,他也想快來著,但身上的衣服太繁複,總是勾著樹枝。


  「脫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楊星澤無奈地開始脫衣服。


  樹叢里發出「沙沙」的聲音,獵戶把身子伏低,貓著腰躲在草叢後頭。扭頭去看楊星澤,見他還直愣愣地站在那兒和衣服進行搏鬥,不耐煩地把人給拉下來,還捂住了他的嘴。


  楊星澤被獵戶寬大的手掌給死死捂住了鼻子,他一掙扎,獵戶的手下就越用力,喘不過氣的楊星澤沒多久就被憋得翻了白眼。


  馬蹄聲越來越接近,獵戶帶著楊星澤慢慢往邊上一棵幾人粗的大樹靠。


  一支利箭破風而來,獵戶一個鷂子翻身躲了過去。飛箭擦過躲閃不及的楊星澤,劃破了他的衣服,索性沒傷到人。


  「快把楊公子放開!」數個身著黑衣的侍衛拉滿了弓,對準獵戶。


  薛簡慢悠悠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獵戶,總覺得這個人看著有些眼熟。他用馬鞭指著獵戶,「放人。」


  獵戶全身的毫毛豎起,對薛簡身上那股不可見的血腥味很是忌憚。這個男人就像是這座山裡的那頭老虎一樣,看著似乎懶洋洋的,卻時時刻刻都在伺機而動。他掂量下,覺得自己對上薛簡應該沒有什麼勝算。


  快要窒息的楊星澤看到薛簡就像看到親人一樣,淚眼漣漣的好不可憐。他被獵戶拉著起來,兩隻手使勁掰開封在嘴上的手,大聲道:「雲陽侯!老薛也在這兒,還活著!」


  薛簡心頭一松,還活著就好。「阿螢呢?」


  「和雙珏在一起呢。」


  薛簡從馬上下來,走到獵戶的跟前向他抱拳,「多謝壯士相救,薛簡必有相報。」


  獵戶看了眼薛簡,半晌才道:「不許你把他帶走。」


  薛簡劍眉一豎,正要發飆。楊星澤出來打了圓場,「先去看看老薛?他瞧著有些不大好,你們帶了大夫沒有。」


  薛簡回頭吩咐,「去把蔡御醫帶來。」


  蓬頭垢面的蔡滎被侍衛從後門拎上來,「你就不能對我溫柔點?」他看到獵戶的剎那,一愣,「畢元?」


  畢元當忙過去攙他,「恩公。」


  薛簡挑眉,「你倆認識?」


  蔡滎道:「我前些年不小心到這山裡採藥,撞見他娘暈倒,就給施了針。」他問畢元,「你娘呢?」


  「去年過世了。」畢元低聲道。


  蔡滎長嘆一聲,那位老婦人年輕時就得過重病,能挨到現在已是不易了。


  「走吧。」蔡滎道,「前頭領路,我去看看病人。」


  畢元悶悶的,一臉不高興。但還是在前面領路回了小木屋。


  雙珏正在屋裡給老薛換藥,謝涼螢拎著個小杌子坐在屋前,靠著水缸,頭一點一點地正打著瞌睡。


  看到謝涼螢沒事,薛簡的心就放下了。他大步走在眾人的前面,把謝涼螢摟在懷裡,「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你倒好,躲在這深山裡頭睡覺。沒良心的小睡貓。」


  謝涼螢不由自主地貼近溫暖的薛簡,在他的胸口蹭了蹭,竟真的睡過去了。


  薛簡小心翼翼地給謝涼螢調了個能睡地舒服些的位置,沖蔡滎一揚下巴,示意他進屋去看看老薛。


  蔡滎一邊嘟囔著「沒良心」,一邊進去裡頭。


  畢元亦步亦趨地跟進去,一路念叨著「不許帶走。」


  蔡滎聽了覺得有些奇怪,他停下了腳步,「你認識老薛?」


  畢元悶悶道:「那就是我爹。」


  蔡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指著屋裡的老薛,「那就是你娘口裡的拋妻棄子的負心漢?」


  畢元點頭,「我是看到他腰上的胎記和腿上的傷疤才認出來的。」


  嘖嘖,蔡滎搖搖頭,這個就叫天意。


  他走上前翻了翻老薛的眼皮,面色有些凝重。「你們都出去吧。」


  雙珏從屋裡退出來,見薛簡抱著睡著的謝涼螢,「這裡太過簡陋,夫人昨夜都沒睡好。」


  薛簡摸著謝涼螢覺得有些硌手,心想著回去要把謝涼螢給喂胖些。軟軟的抱起來才舒服。


  「蔡滎怎麼說?」


  「我看蔡御醫的面色,怕是有些棘手。」


  薛簡目色深沉,「一切都聽他的,要什麼葯直管用。」


  「是。」


  蔡滎直到日暮西斜才滿頭大汗地從屋裡出來。他收好手上的七寸梅花針,疲憊地道:「我是已經儘力了。過一夜看看,明兒早上能醒,那就沒事兒了。」


  畢元走到薛簡的跟前,「他得留下。」


  薛簡哄著睡醒的謝涼螢多吃點東西,挑眼去看畢元,「老薛在山外有家。」


  畢元握緊了拳頭,「我娘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他得留下,陪我娘。」


  薛簡沉默了一會兒,「老薛想去哪兒,我都不會攔著,只要他自己願意就行。」


  畢元梗著頭,強硬地說道:「就算不樂意,也得留下。」


  謝涼螢攔住要發火的薛簡,抬頭看著畢元,「強扭的瓜不甜,我不知道老薛之前發生過什麼事,但我覺得他不是你娘說的那種人。倘若不是老薛,阿簡早就死了。一個願意救下陌生人的人,斷不會無情至此。」


  「我也覺得老薛不是那種人。」蔡滎摸了摸下巴,他早就和老薛認識,對方是什麼性子還是摸得清的,「等老薛醒了之後再說也不遲。反正一時半會兒,他也離不開這兒。」


  楊星澤默默地縮在一邊,希望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薛簡瞥了他一眼,「躲也沒用,長公主那兒的一頓板子是免不了的。你還是趁早做好打算,免得到時候長公主下手太重了。」


  謝涼螢忙拉著薛簡道:「是我讓他帶我出來的,不能怪他。」


  薛簡瞪了眼謝涼螢,「你還說!惹事精!」


  謝涼螢根本就不怕,「我跟著一道回去,和長公主說清楚。斷不能因為我,就叫別人受過。」


  薛簡沉吟了幾分,「你回去也好,恪王妃前日產下一子,你回去正好趕上洗三。」


  謝涼螢木著臉,「我還是和阿澤一道留在這兒,和你們一道回去吧。」


  她才不想去恪王府道喜。


  薛簡拗不過她,「隨你吧。」不過還是警告她,「不許再給我惹事,乖乖呆在我身邊,哪兒都不許去。」


  「我哪裡惹事了?要不是我,能找著人?」謝涼螢噘嘴,「就算沒有功勞,好歹有些苦勞吧?你都不知道,我差點掉下懸崖給摔死了。」


  薛簡雖心疼,嘴上還是道:「那也是你自己不聽話,到處亂跑。下次再不許了。」


  楊星澤附和,「就是,我在後面叫她,她還不理我。這下有了剋星吧。」


  謝涼螢氣得牙痒痒,在薛簡小腿上踢了一腳。疼地薛簡直吸氣。


  謝涼螢毫不心疼地「哼」了一聲,鑽進雙珏搭好的帳篷里準備睡下。


  雙珏忍著笑,跟著謝涼螢進了帳篷。


  薛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終於輕鬆了下來。


  謝涼螢還活著,沒有真正離開自己,這就夠了。


  蔡滎喝了一碗水,看著這幾天都緊繃著神經的薛簡終於鬆懈了下來,心裡也為他安定了許多。他放下手中的木碗,想到今日早上為自己送來乾淨衣服的曾氏。


  也不知道她的眼睛好些了沒有。等回京之後再替她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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