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出乎謝涼螢的預料,根本沉不住氣的二夫人在和謝安知大鬧一場之後就套上了車回娘家去了。謝安知把自己關在書房沒出來,根本不管她。謝涼婷和謝涼婉苦苦求了二夫人,卻根本攔不住。
如嬤嬤把這事兒稟了謝家祖母,她沉默了許久才道:「由著她去吧。」這事兒的確是自己虧欠了二房,若二夫人要鬧,她也不會多說什麼。只不能太過分,家還是不能散。
二夫人此時正在娘家哭訴,她倒沒想著就此和離回娘家,只是想跟娘家人討個法子。她娘家雖說並不顯,但好歹父母尚在,幾個兄弟也都在朝為官。家中獨她一個女兒,不為她出頭還能為誰。
「娘,你說他,什麼都不跟我說一聲,就這麼辭了官。他怎麼也不想想阿婷和阿婉?她倆可還沒定人家呢!早前他在翰林院,雖說侍讀學士是個從五品的官兒,也不甚高,可到底是個清貴又能看得見前程的。以後要是爭點氣,指不定能入閣拜相。如今什麼都沒了,還怎麼叫兩個孩子定人家啊。」
二夫人拿羅帕捂著臉,嘴裡一刻不停地和她母親抱怨,「我原還念著興許以後自己還能掙個一品誥命噹噹。現在可好,別說一品了,就連五品令人都保不住。更別提我那兩個女兒。是,我是不爭氣,一個兒子都沒給他生下,可難道就因為我生不齣兒子來,就把我看低了?什麼都不同我商量就擅自做主,日後我在家裡還有威信可言?下人都會怎麼看我?怕是我說一他們就指二,說的話都沒人願意聽了。」
二夫人的父親去年外放,此時並不在家。家裡的小妾一道跟著走了,只留下二夫人的母親夏氏看家,二夫人的幾個兄弟也在京里,他們仰仗著謝家的鼻息,做個還算安穩的小官。二夫人此時歸家,正好兄弟們從朝上回來。一母同胞的幾個人正圍著夏氏。
夏氏不是個有主意的人,聽了女兒的哭訴,心裡雖也覺得女婿做的不對,可也拿不出什麼法子了。她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們夫妻一體,他不同你商量的確不對。」
二夫人被母親的話給噎到了,本想叫她替自己拿個主意或者上謝家去找自己那婆婆要個公道,現在看來根本指望不上。也罷,她母親的性子自己個兒也知道,若不是性子不強,她也不會養成現在這副潑辣脾性。
二夫人的大哥皺著眉想了會兒,問道:「你婆婆怎麼說?」
二夫人翻了個白眼,「我還沒去找那個老太婆算賬呢。要我說,這事兒八成是她叫老爺做的。否則好端端的,怎麼就辭了官兒呢。」
「我看倒未必。」凌成和道,「謝老夫人是個護短的人,看看她對你那妯娌就知道了。我覺得應該是妹夫自己的主意。我雖不在宮裡頭走動,但也聽說他不愛鑽營,經常一個人呆在翰林院裡頭翻閱經籍。」
凌成和微微一笑,「倒要恭喜妹妹了,若是我那兩個侄女有個醉心學問的父親,怕是提親的人要踏破你家門檻了。」
凌成和自己學問不濟,向來欽佩那些能鑽研典籍之人。他知道謝安知於這上頭有些心得,是以常請教於他。謝安知也不拿喬,只要來問,必是相告的。偶爾自己不知道的,還會和凌成和一同探討——這倒叫凌成和受寵若驚。是以他們二人關係還不錯。
凌成和覺得如果謝安知辭官真的是為了潛心研究學問,倒不失為一件好事。眼下的大家並不多,偶有出一個,不提自家,就是姻親臉上都有光得很。若真研究出些道道來,屆時開館授學,可是名傳千古的事。
但二夫人並不這麼想,她倒不是不知道這裡頭的關係,只是覺得那些都是虛的,抓住眼下的才是正經事。
「大哥真是說地好沒道理。便是真能看出些明堂來,那得是多少年的事?多少老學究都沒整出個東西來,就他能?再說了,他能等,阿婷和阿婉的婚事怎麼等得起?難道我真把她倆留在家裡做老姑娘?等她倆爹混出名頭來再擇高門?」二夫人嗤笑道,「你們男人真是好高騖遠,眼前事都顧不過來,還談以後,還談什麼流芳百世。」
凌成和被妹妹的話給駁倒,憋了一股子氣,自認他們二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此閉嘴不說話了。
二夫人看了一圈,見沒人替自己出頭,氣吁吁地又回去了。她心裡打定主意,這事兒只能靠自己了。
謝家祖母聽說二夫人剛回府就來見自己,心知躲不過,就在正房等她。
二夫人心裡雖氣,但到底還記著禮數,同謝家祖母見了禮后也不說話,一臉怒意地在圈椅上坐下。
謝家祖母嘆道:「你這般氣惱又有何用?辭呈都交上去了,衙門裡都記上了,哪裡還能再把官兒還回來。咱們如今要想的是以後,而不是糾結在已成定局的事上。」
二夫人冷笑,「以後?好,那我就同娘說說以後。老爺他不是嗣子,日後家裡頭的祭田家財大都是大房的。我家世低微,不同三弟妹那樣有個財大氣粗的娘家靠著。到時候分了家,怕是我們二房全都得上大街喝西北風去!」說罷,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嘲諷道,「哦,我都忘了,顏家如今都在大獄里關著呢,怕是病卧在床的三弟妹分家之後也過不了什麼好日子。」
謝家祖母見她專找自己痛處踩,心裡極為不高興。但念及這事兒的源頭還是在自己身上,若不是為了顏家,謝安知怕也是沒理由辭官。這般一想,她又把怒意給壓了下去。
「家裡何時要分家了?就算要分家,你覺得我會虧待了二房?都是我的親生子,我哪來的緣故要刻薄你們二房。」謝家祖母耐心道,「我同老爺他商量過了,以後你們二房的開銷就從公中出,阿婷和阿婉的嫁妝你也不用擔心,我們全都會負擔。」
「喲,真是好大的賞賜。娘的意思是以後咱們二房就這麼賴上了?公中出?!三房如今也沒個正職,一個兩個全都躺床上養著呢。公中能有多少錢?能給阿婷和阿婉多少嫁妝?娘,你真當我不知道家裡頭現下的光景?怕是早就入不敷出了吧。」
謝家祖母沉著氣,「那你還想怎樣?」
二夫人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既然謝家祖母提出二房今後的開銷不用自己負擔,有便宜不佔就是蠢。「媳婦不想怎麼樣,有娘這句不會刻薄咱們二房的話就行。哦,阿婷和阿婉的婚事還得請娘費心呢。如今我可沒臉再去見那些個夫人。哪個願意讓兒子娶個什麼助力都沒有媳婦。」
謝家祖母看著二夫人裊裊而去,她鬆開手,掌心裡的佛珠在手心上勒出一道道痕迹。
沒幾日,謝參知就看到了白相那嫡孫上任翰林院侍讀學士的票擬。當日,那票擬就批了紅,白家嫡孫後日正式去翰林院上任。
謝參知閉了閉眼,他知道要來了。
白相主動的上朝時提出了顏家一案,倒沒有說什麼意思,只說此事拖了許久,是該有個決斷了。
宋御史在昨晚就同白相通過氣了,在白相提出之後,他立刻上奏,「微臣覺得顏家雖有罪,卻不致重罰。雖說重典可致無罪,但聖上理當以仁治天下,豈可在這些小事上計較。今日若將顏家判重了,旁的案子又該如何處理?千秋之後,後人又該如何看待陛下。」
周相看了眼老神在在的白相,他是副相,乃周貴妃的父親。他朝趙御史使了個眼色。
凡是白相提出的,周相一概都是要反對的。
趙御史即刻提出反對意見,「聖上,宋御史說的看似有理,實則荒謬。聖人言,以直報怨。顏家罔顧聖上眷顧,私自處理賞賜,這是輕視皇權,是對陛下的大不敬。陛下若就此放過,怕是日後君威不再。試問屆時天下還有誰會把聖上,把朝廷放在眼裡?民間商賈尚且敢無視律法穿戴綢緞,此案若不殺雞儆猴,怕是日後人人效仿,會愈演愈烈難以控制。」
宋御史冷哼一聲,「趙御史倒是守法得很,誰不知道你今日迷戀歌妓,出入勾欄之地。殊不知朝廷嚴禁官員進入青樓?」
「宋御史你莫要血口噴人!我何曾出入過那等污穢之地?你真當謠言信口胡謅就會有人信?既然這般,你便拿出證據來,叫我心服口服。倘若我果真犯了律法,現下便脫下這身官服,辭官歸鄉!」
皇帝垂下眼睛,木然地看著兩位御史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白周二黨為了爭奪太子之位,早已爭地不可開交。朝上任何一件小事最後都會叫他們發展成互相攻訐。皇帝對這場景已經是習以為常。
柳太傅今日難得地也上了朝。他渾濁的雙眼朝上看了看皇帝,默默地等著兩位御史的爭論告一段落。
宋御史深吸一口氣,剛要繼續反駁,柳太傅就開了口。
柳太傅的年紀已經不允許他再意氣風發了,但威儀卻不輸那些權勢滔天的官員。他渾厚的聲音響起,「陛下,臣昨日收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道南直隸遭了蝗災,怕是今年的收成不太好了。屆時恐怕還會有大批災民湧向京城,為了避免引起動亂,陛下還需早日做出決斷才是。」
皇帝此時才開口,「太傅言之有理。看看你們,整日不做正事,罔顧百姓民生,只著眼於細枝末節。這就是拿著朝廷俸祿的官員?真是白讀了聖賢之書。」
白相牽頭跪下,朝上文武除了幾個蒙獲恩準的老臣外都一同跪下。
「去擬個章程出來。」皇帝頓了頓,接著道,「顏家……全部官降三級,牢里的幾個各打二十大板。」
這事就這麼塵埃落定了。一直沒有發聲的謝參知心裡也落下了一塊大石。
今日晚膳時,謝涼螢發現祖父祖母表情都輕鬆了許多,她猜測興許是顏家的事已經解決了。她道:「祖母,今兒個和安長公主給我送了帖子來,請我五日後去別莊參加海棠宴。不知祖母的意思?」
謝家祖母想起自己之前和謝涼螢提過,讓她低調些別出門。如今顏家的事已了,謝家也能好過些了,那謝涼螢的禁足令自然也該結了。「你去吧,只是仔細儀態,莫要給家裡頭丟了臉。」
謝涼螢抿了一口茶,應下了。
和安酷愛海棠,別莊里種滿了各式海棠,就連名字也是以海棠命名。
謝涼螢這次赴宴特地挑了一件鵝黃底綉垂絲海棠的薄棉褙子,外罩一件紅灰蓮色同款生絲褙子,薄薄的生絲透出裡面的那件海棠褙子。下面配了一條白色爛花綃側邊開衩褲子。走動時側邊翻動,露出裡面銀硃色里褲。
雙珏笑眯眯地抱著一個盒子進來,「夫人,侯爺今兒特地送了首飾過來。夫人看看是否合適。」
謝涼螢一邊打開盒子,一邊問:「阿簡今日也要赴宴?」
雙珏道:「說是要過去,但說不定,近來侯爺有些忙。」她湊近謝涼螢的耳邊,「侯爺正陪著聖上呢,長公主也請了聖上,到時候請聖上在花宴上品評各家小姐們作的詩。聖上為了能趕過去,正加緊看奏摺。侯爺近身伺候著,輕易走不開,不然就親自過來接夫人過去了。」
謝涼螢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孩童,有什麼好接的。家裡頭自有馬車。」
盒子里是一隻蝶棲海棠赤金簪子。五顆粉色大碧璽攢成了一朵海棠,花的背面用金絲卷了小小的彈簧,稍稍一動,碧璽海棠花就猶如風吹過一般微微顫了起來。從簪身的另一端伸出了一個粉碧璽雕的海棠花苞,一隻瑪瑙蝴蝶正停駐在花苞的尖尖上。
謝涼螢道:「這不是正好配了我那對螢火蟲耳塞?也虧得他那麼忙還記得替我勞心這些。」
雙珏道:「侯爺送夫人的每一件東西都記得呢,也是說叫夫人用那耳塞配。我初見這簪子的時候也覺得侯爺心思實在是細。」
「鎮日里也不做正事,這些小事我自會操辦,哪裡用得著他這份心思。」謝涼螢嘴上雖這麼說,手裡卻已經拿了那簪子在髮髻上比劃,「雙珏你看是戴這裡還是戴這裡?是不是換個髮髻更好?」
雙珏忍著笑,「夫人怎樣戴侯爺都會覺得好看。」
「哪裡就是給他看的。」謝涼螢終於挑好了地方,讓雙珏替自己把簪子戴上。
謝涼螢在鏡前來回看了一番,確定收拾妥當后便帶著雙珏出了門。
和安的帖子雖說是下給了謝涼螢,但同時也請了謝家其他的姑娘。不過二夫人因謝安知辭了官賦閑在家,自覺面上羞愧,是以拘著兩個女兒不許她們出去。謝涼螢最後是帶著妹妹謝涼雲一道去的。
謝家祖母在聽到謝涼螢主動提出帶妹妹去赴宴的時候還是有些驚訝的,她心裡有些躊躇。畢竟現在謝涼雲雙腿被廢不良於行,出去恐多有不便。而且謝涼雲打殘廢后脾氣也一直很不好。
不過謝涼螢卻道:「整日悶在家裡能好到哪裡去?我也是見妹妹日日心情不佳才想到是不是帶她一道出去。雖說總會有人拿她的腿說事,可總不能一輩子不出門吧?家裡總有護不住她的時候,彼時她可如何是好?」
謝家祖母覺得謝涼螢說的在理,就答應了下來。
謝涼雲起先是不想去的,但拗不過謝家祖母的勸說,想想在床上無法起身說話的顏氏,到底還是點頭了。
謝涼螢到二道門的時候,謝涼雲已經到了。她如今已經無心於打扮上頭了,一張曾經艷冠京華的臉帶著病態的白,兩頰微微凹陷,沒了昔日的風采。
「雙珏把阿雲抱上去吧。小心著些,別碰著了。」
謝涼雲在雙珏懷裡眼神複雜地看了眼謝涼螢。
到了別莊后,謝涼螢發現因為和安請了太多人,所以馬車已經進不去二道門了。無奈之下,她們只能在外門下了車,謝涼雲就由雙珏抱著進去。
不過還沒進門呢,就冤家路窄地遇上了趙夫人和趙雨桐。
謝涼螢見躲不開,便上前向趙夫人行禮。
趙夫人瞥了謝涼螢一眼,冷聲道:「不知謝五小姐幾日前與雲陽侯小聚可否盡歡。」
謝涼螢微微一笑,「我竟不知趙夫人同市井婦人一樣,對人家的私事甚感興趣。」
趙雨桐柳眉一挑,「別以為人不知道,雲陽侯前幾日去了京郊辦差,根本不在京城。母親當日不揭穿你,乃是在洪夫人面前給你留幾分薄面。你倒好,竟反咬我們一口。」
「趙夫人同趙二小姐大可去海棠樓問問,看我與阿螢幾日前是否在那裡小聚。」薛簡將手裡的馬交給了小廝,走到謝涼螢的身邊溫聲細問,「幾日不見,可還好?」
謝涼螢嗔道:「你留了雙珏在我跟前,日日督著我。我要有個頭疼腦熱你會不知道?」
薛簡笑而不語,牽了她的手,看也不看趙家母女,「趙夫人對我的私事掛心,我也不妨禮尚往來,對趙夫人同趙二小姐關心關心。我是奉了密旨出行,敢問趙夫人同趙二小姐如何得知的?竟還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說了出來。若是差事出了差錯,不知道陛下是該怪我還是怪旁人。」
「怎會怪你?你辦事朕從來都沒有不放心的。」
趙夫人臉色一白,拉著趙雨桐立即行禮,「見過陛下。」
旁的貴婦同貴女原是看熱鬧的,如今見了天顏自然避不過去地得行禮。
皇帝樂呵呵地讓大家起身,他轉頭對薛簡道:「進去吧,和安該等久了。」又多看了謝涼螢一眼,朝她點了點頭。
謝涼螢報以一笑。
皇帝的餘光瞥到了薛簡與謝涼螢牽著的手上,眼神一轉看向了別處。
周貴妃此時趕了上來,嬌聲道:「陛下怎得也不等我。」剛挽了皇帝的手,卻看到了被雙珏抱著的謝涼雲,不由怒道,「你這不知禮數的女子怎也會在此!」
皇帝皺了眉,「莫要在和安這裡鬧事,你若不想留下,直管回宮去吧。」
周貴妃不依道:「陛下真是一點都不心疼小八,她可是因為這賤人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才能下床呢。這次本也想來,太醫卻怎麼都不答應。我出來前她還在同我鬧脾氣。要不是因為這女子,小八怎會落得這般。」
謝涼雲窩在雙珏的懷裡,煞白的臉燒得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恨不得此刻有個洞可以叫自己鑽進去。
皇帝理也不理周貴妃,對李總管吩咐道:「送貴妃回宮。」說罷就要抽手進去。
周貴妃緊緊地抓住皇帝的手,「陛下!」
「小八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可謝六小姐卻此生都要躺在床上。發生意外誰都不想,你這樣給人難堪實在是有失貴妃的風範。」皇帝平靜地看著周貴妃,「老三前些日子出宮叫你那些侄子拐去了賭坊,這件事你可知道。」
周貴妃自然是知道,不僅知道,還幫著他們瞞住皇帝。雖說私底下還是數落了周家和三皇子一番,可究竟是自家人,哪裡捨得下重手。原本以為天衣無縫,不料到底還是叫皇帝給知道了。
「回去吧,見一見周相,叫他好好約束自家人。皇后再不好,白家子弟始終都是守禮的。」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周貴妃也實在沒臉再留下了。她自知隨著年歲漸長,她已經失去了原本的美貌。宮中的新人一個接一個的受到皇帝的寵愛,自己雖然占著貴妃的名頭,能與皇後分庭抗禮,可還是不能再進一步。三皇子和周家已經急了,可她卻似乎離皇帝越來越遠,沒有皇帝的支持,三皇子又如何能與大皇子爭?自己又如何能與皇后爭?
臨走前周貴妃狠狠地瞪了一眼幾乎縮成了一團的謝涼雲。
皇帝在周貴妃離開之後走到了謝涼雲面前,「貴妃失禮,你別放在心上。」
謝涼雲忍著眼淚重重點頭,她在皇帝背過身去的時候小聲對雙珏說:「我想回府去,你把我送回馬車上吧。」
雙珏朝謝涼螢看了眼,得了她的同意這才把謝涼雲給送上馬車。
薛簡只朝那邊掃了眼,拉著謝涼螢的手,「咱們進去吧。」
「嗯。」
趙夫人看著和皇帝靠地極近的薛簡和謝涼螢,耳邊時不時傳來旁人的碎語,卻還是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趙雨桐微微低了頭,跟在趙夫人的身邊,兩人一道進了海棠別莊。
和安沒想到皇帝真的趕過來了,她忙從裡頭花廳迎出來,「我剛還念叨呢,這就見到皇兄了。」
皇帝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都幾歲了,還跟小孩子似的。旁的公子哥兒呢?我怎麼沒見著人?」
「都在馬場那兒比騎射呢,皇兄要過去?」和安揚聲把自己的小兒子叫過來,「帶你皇舅去馬場,今兒可得好好表現,你皇舅可不是常常有這功夫的。」
皇帝要去,薛簡自然不能不跟著,「還請長公主好生照顧我家阿螢。」
和安嗤笑,「這還沒娶進門呢,就我家我家的。真這麼惦記著,怎麼不早些把日子給定下來?我還等著喝喜酒呢。」
「我倒是想……」薛簡看了眼謝涼螢裝作滿不在乎的側臉,「反正謝家不會把阿螢留一輩子。」
和安掩嘴笑道:「換我就把謝五小姐給留一輩子,急死你。」她推著薛簡,「好了好了,快些走。我就沒見過還有誰能叫我皇兄等著的。」
薛簡草草謝過和安,又同皇帝告了罪。
皇帝擺擺手,「無妨,朕也是這麼過來的。」
和安見他們三人走了,一拍手,「好了,現在就是咱們女人家了,該怎麼玩就怎麼玩。」她轉頭問謝涼螢,「今日有詩會,謝五小姐作詩如何?」
謝涼螢僵著臉,緩緩搖了頭。
謝涼螢不喜歡詩書,自然就不曾下過功夫。家裡夫子雖然有教,但她每次都搪塞了過去。無論前世今生,作詩都是叫謝涼螢最頭疼的事情。
和安自然看出了謝涼螢的為難,她也不欲給人難堪,於是便主動道:「我也沒料到今兒來的人多,正好缺個人替我招待客人。謝五小姐如果方便,能否替我去西苑招待下貴客?」和安指了下絡繹不絕的來客,「我這兒正分不出人手呢。」
謝涼螢簡直巴不得,要招待人必不會再去做勞什子的海棠詩,當下就答應了。
和安看著謝涼螢去西苑的背影,對身邊的默默笑道:「我看謝五長得一副玲瓏樣子,看著就覺得她樣樣都能,沒料到還有她為難的事。」
嬤嬤道:「世上哪裡有那等能人,便是聖人再世也做不到。」
和安一邊笑一邊往回走,「正是這個理。」
西苑的女客都是些品級較低的,或者和安不甚在意的。重要的客人都在和安那頭的東苑。倒也不是和安想要為難謝涼螢,不過是不想謝涼螢這個未來的雲陽侯夫人難堪,隨便找了個事兒給她做,好逃開為難的事。。就算謝涼螢真在西苑不慎得罪了人,和安也不會在意。
謝涼螢甫一進西苑,就看到了趙夫人和趙雨桐。她心道,今兒出門真是沒好好看黃曆,幾次三番都遇上不喜歡的人。
想是這麼想,但禮數還是要做到的。
西苑伺候各位女客的是和安的大宮女。謝涼螢與她仔細詢問了此處的客人都是何家來的,在心裡一一記下。大宮女知道她是和安叫過來的之後,又將一些客人的喜好告訴她,免得謝涼螢到時候出錯,不僅失了和安的面子,也叫謝涼螢被人詬病。
謝涼螢知道大宮女的好意,感激地同她道了謝。然後挨桌同客人們打招呼。到了趙夫人這桌,自然彼此相看兩相厭。
「喲,這不是謝五小姐嗎?怎麼在公主別莊里做起了待客的事兒?莫不是什麼時候成了公主府的女官?」趙夫人笑道,「若要真成了女官,我可得叫謝老夫人擺一桌好好慶賀一番才是。」
女官明著是好聽,但實際上除了幾個高品級的以外都是良籍平民出身的宮女所擔任的。謝涼螢要做了女官,那可真真是在打謝家的臉了。
謝涼螢微微一笑,道:「若真能在長公主跟前伺候又有何妨。長公主與陛下一母同胞,頗受陛下掛心。若能為陛下和長公主分憂,那可算是我天大的福氣了。」
趙雨桐嗤笑,「真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就你也配?」
謝涼螢看了眼趙雨桐,「趙二小姐的意思是……你配?」
趙雨桐惱羞成怒,「我乃堂堂正四品僉都御使的女兒,怎麼會自甘墮落地去做這些下等人的事情!」
此話一出,倒把在場的長公主府女官們給得罪了。但她們到底不敢多說一句,和安御下素嚴,若在這等場面有了大過,可不單單是被趕出長公主府。但對趙雨桐的印象就極差了,連帶著對趙夫人這嫡母也沒了什麼好臉色。
謝涼螢淡淡道:「趙大人不也在朝堂替陛下分憂嗎?長公主與陛下一母同胞,素來得陛下掛心,女官們照顧好長公主,就是替陛下解憂。同是為了陛下,不過分工不同,有何高下之分。」
趙雨桐環顧四周,見周圍不少不贊同自己的女客們都在竊竊私語,臉上有些掛不住。想再反駁,卻聽到了門口的喧鬧聲,她皺著眉去看,卻見一個顫巍巍的老太太在一個中年婦人的攙扶下進了門。
謝涼螢之前沒見過她,此時身擔招待客人的任務,不管認不認識都要過去迎一迎,替人家安排個可心的位置。
大宮女趁著謝涼螢還未開口說話的空檔,小聲地提醒她,「這位是岐陽王家的老王妃,邊上那位是她的二兒媳,前些日子岐陽王的二老爺剛承了爵位,這位便是她的夫人,如今的岐陽王妃萬氏。」
這麼一說,謝涼螢倒是想起來了。岐陽王家祖上乃是開國元勛,爵位也同柴晉家一樣是世襲罔替的。他家原本是有世子的,乃是他們家的長子,但卻在去年患病而英年早逝。岐陽王夫婦老年喪子自是悲痛不已,出孝之後就決定退居養老,把爵位給了二兒子。
謝涼螢上前同她二人見禮,卻見老王妃有些敷衍得與她點了點頭,目光一直在屋子裡穿梭,似乎是在找什麼人。
岐陽王妃在一旁為老王妃的失禮向謝涼螢報以歉意的一笑,「娘本來要留在東苑的,後來聽說有位許久不見的故人在西苑,便過來了。」
謝涼螢瞭然地點頭。難怪,就說呢,以岐陽王之尊,怎會被安置在西苑,原來是來找人的。
「不知老王妃找的是何人?」謝涼螢一邊把人迎進來一邊問道。
老王妃忙道:「不知陪都馮相家的曹夫人可在這兒?」
「曹夫人方才還在呢,只是坐了一會兒就說裡頭悶,去園子里走走。應該等會兒就回來了。」謝涼螢把岐陽王家的兩位王妃安排在曹氏的位置邊上,「曹夫人原先就坐這兒的,老王妃你看,曹夫人的羅帕還擺著呢。」
老王妃一看桌上沾濕了的帕子就笑了,指著羅帕道:「這必是她的。我知道的,她就喜歡那些野花兒野草兒,帕子上也要綉這些同旁人不一樣的。這可是她方才不慎弄灑了茶碗?她從來都這樣,粗心大意的沒個姑娘家的樣兒。」
謝涼螢心道,看來這曹夫人與老王妃必是極熟悉的,否則怎會樣樣都被老王妃給說中了。她暗中吩咐了人去把逛園子的曹夫人給叫回來,邊同岐陽王妃打聽老王妃的吃食喜好——老王妃上了年紀,看著身體也不算極好的,總有那麼些忌口的。
岐陽王妃道:「娘旁的都無甚大礙,唯好一口蜀菜。只是蜀菜辣的很,大夫不許她用。」
老王妃不高興地跺了跺腳,「在家裡頭管著我就罷了,怎得出來也管這許多!我都多少年沒回去了,還不許我吃點家鄉菜解解饞?」
岐陽王妃無奈地安撫道:「不是我們不給娘吃,而是蜀菜對你身體不好。咱們不是盼著你能長命百歲嘛。」
「得了吧,哪裡來那麼多的長命百歲。聖上還天天聽人說萬歲萬萬歲呢,你見過幾個皇帝能活到一萬歲的?」老王妃不滿地把頭撇開。
這話說的有些僭越了,岐陽王妃忙道:「娘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講,叫人聽到了還以為咱們家……」
「這有什麼不好說的。」皇帝從外頭樂呵呵地進來,「老王妃說的可是大實話。」
滿屋的女客們都沒料到皇帝會在此時過來,忙起身向皇帝行禮。
「都平身吧。」皇帝道,「朕在馬場見那群野小子撒歡,實在是覺得自己老了,再沒那等風華,看了頗有些心酸。倒不如到這裡同幾位認識的說說話。」
皇帝沒聽大宮女的去上座,而是坐在了老王妃一桌,「雖說是實話,可身子不爽利起來到底還是難受的。太醫的話可不得不聽啊。」
老王妃撇嘴,「可不是嘛,我在家裡頭都是他們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實在憋地難受了也沒法子。可到了外頭,偶爾那麼一次,難道還不許我鬆快鬆快。」
謝涼螢心思一轉,去找了大宮女與她一番商量后才迴轉。
沒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大家的心思都在皇帝那頭。
原本與老王妃同桌的貴婦貴女們見皇帝坐了過來,都起身避了去旁的桌。老王妃恍然無覺地繼續坐在那兒,岐陽王妃也因為要照顧婆婆而留下。原本有些擠的位置一下子就空蕩蕩的。
正當此時曹夫人回來了,「哎喲,我那老姐姐,咱倆可算有些年沒見了吧?」
因為外頭圍著人,所以曹夫人一時沒看到皇帝也坐著,到了近前才發現。她原是疾步走著,現在一下子停住,正好把飄起來的裙擺給踩住了,一下摔了個五體投地。謝涼螢想去拉,卻沒曾想曹夫人的力氣夠大的,把她也給拉倒了,還墊在了人底下。
皇帝哭笑不得,「朕不過是想過來嘮嘮家常,怎麼一個個地就這般緊張起來?」
曹夫人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並將受了自己連累的謝涼螢給拉起來站好。她臉色微微有些赧色,「也沒人告訴我陛下在這兒啊,要知道……」
「要知道你就在園子里多逛會兒是吧?」皇帝笑道,「多少年了,你還是這性子。」
曹夫人撇嘴,「我在陪都倒是想著你們,但見一次陛下都得那一套繁文縟節。我哪裡耐煩這些,還不如不要見算了。」
皇帝道:「你快些坐下吧,莫要站久了,省得到時候馮三給我上道摺子,說我刻薄他媳婦,見了面連座兒都不給。」
謝涼螢見他們言談間頗是隨意,完全不似往常官婦與皇帝那樣,心裡不覺有些好奇他們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