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謝家祖母已經定了第二日要去白府拜訪,謝涼螢這次就不太適合去了。謝家祖母記掛著趙夫人所說的京城所傳的退婚之事,也想著讓謝涼螢這些日子低調行事,莫要再拋頭露面在人面前,再惹來什麼是非。如今的謝家再也經不起什麼風浪了。
謝參知看著老妻挑燈準備去白府所送的禮,心裡極不是滋味。早年他還未發跡的時候,顏家幫他良多,於情於理,他都該搭一把手。思慮再三后,他道:「眼下家裡頭也沒甚錢,你就不要倒騰那些勞什子了。若是送了重禮,難保又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來。」
謝家祖母知道他說的是正理,但如今她正心煩著呢,語氣不由就重了些,「你可是在意這些身外物?忘了當年我娘家怎麼幫襯咱們的了?若不送重禮,怎能顯得我心誠。」
謝參知倒也沒生氣,好聲道:「我怕白相屆時要的不是這些。你若要心誠,就把安知的侍讀學士一職帶上便可。」
謝家祖母愣住了,「你……你是說二郎的……」
謝參知點頭,「我早先聽說白相一直想叫嫡孫入翰林,但翰林院這些年都未有什麼空缺。聖上也一直不鬆口開恩。白相的性子你也曉得,怎麼可能為了這事兒拉下臉去去求人?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白相到底是君子之風。」
謝參知的意思在明顯不過了,讓謝家祖母用謝家二子的官職去保下顏家。白相權傾朝野,在這事兒上一直保持著中立態度,不偏不倚。謝參知因事涉己身,所以無法開口替顏家開脫。若是能得白相一句話,白黨自當鞠躬盡瘁,到時候顏家哪裡還有保不下來的。
「可、可……」那自己親生兒子的官位去換娘家的身家性命,謝家祖母到底還是猶豫了。
謝家三房已經沒了做官兒的,謝安知又沒有生下兒子,若是他沒了官,二房怕是就此會沒落了。他們兩個老的還活著的時候,家裡還能不散,可百年之後呢?三個兒子貌合心離,兒媳之間也關係不太和睦,等他們兩腿一伸,自然是分家了事。
謝家祖母想到了自己那兩個孫女,尚未定親呢,若是父親沒了官身,在家賦閑,日後哪裡還能嫁得了好人家。更別提二夫人的性子,不把家裡鬧個底朝天可不算完。
謝參知見謝家祖母舉棋不定的樣子,又道:「這事兒我已經同安知提過了,他……沒有意見。」
「你是說……安知答應了?」謝家祖母一臉的不可置信。謝安知同二夫人做了十幾年的夫妻,他那媳婦是什麼性子,難道他不清楚?竟就這麼應下了,不怕到時候家宅不寧?
謝參知點頭道:「安知自有他的打算。他素來不喜宮中那些瑣事,想潛心修習經籍。我雖在典籍上無甚高明見解,幫不了他許多。但支持他,還是做得到的。」他頓了頓,「到時……就說是我定的主意,同安知沒有半分關係。」
謝家祖母沉默了許久,終是點頭應了,「就……這麼定了吧。」她看著擺了一桌的禮物,覺得它們都是在嘲笑著自己。
謝參知其實還有旁的打算,但卻沒告訴謝家祖母。
第二日一早,謝家二老分頭行事。謝參知入宮上朝,謝家祖母在屋裡獨坐了一會兒,算著白相該下朝了,這才出門。
二夫人正在屋裡算著帳,看著提前下朝回來的謝安知,一臉奇怪。「你怎麼今兒個這麼早就回來了?」
謝安知淡淡道:「我身子有些不舒坦,在衙門裡呆不住。」
二夫人撂下了手邊的賬簿,想服侍謝安知休息。謝安知擺擺手,「你忙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
二夫人見他似乎情緒不高,也不想趁著這時候去自找沒趣,便放開了手。
謝安知一身官服還沒換,就這麼倒在床上。他盯著床帳看了一會兒,猛地拉過了被褥把自己的臉給蒙了起來。今日他已是上了辭呈,日後都不用趕早去上朝了。
謝安知拉下被子,用袖子抹了抹一頭的汗。看來他得病上一些時日了。
謝家祖母到底還是把備好的重禮給帶上了。白府見是她過來,倒也沒怎麼怠慢,但那種客套與往日頗有不同之處。謝家祖母這點還是感覺地出來的。
白相在書房等著謝家祖母,見人來了,道:「坐吧。」等謝家祖母戰戰兢兢地坐下,方道,「你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吧。」
謝家祖母點頭道:「白相素日忙於朝政,我哪裡能上門來叨擾。」
「不過是瞎忙活罷了。」白相拈了拈花白的鬍鬚,明知故問道,「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謝家祖母把禮物往白相面前推了推,「明人不說暗話,我今日上門所為何事,白相心中應是清楚得很。」
白相掃了眼放在最上面的禮單,一拂袖,把禮單扔進了邊上燒著的火盆里。
「這些年,你們把謝五小姐養的不錯啊。」白相臉上的笑叫謝家祖母不敢看,「我聽說都和雲陽侯訂了親?」
謝家祖母微微側頭,「阿螢是我孫女,我自當對她不薄。」
「我前些日子遠遠地看過她一眼,果真有其母之風,亭亭玉立一佳人。難怪薛簡這英雄難過美人關。」
謝家祖母咬了咬牙,「白相,今日我那拙兒身子欠妥,已是辭了侍讀學士一職。」
白相把玩著書桌上一個紫砂件,緩緩道:「你這是想以官相換?還真是把顏家放在心上。有這份心,我就放心多了。」
謝家祖母笑得尷尬,「看白相說的,官職哪裡是能拿來換的?若是能做這種買賣,怕是朝堂早就烏煙瘴氣了。」
「我也這般看。」白相把桌上的禮物全都掃到了地上,盒子里的瓷器玉器發出碎裂的聲音,響地外頭的小廝特特地跑進來看。
白相擺擺手,「無事,你去吧。」
小廝用餘光掃了眼坐立難安的謝家祖母,低頭行了禮,極快地退了出去。
屋子裡靜謐一片。
「你回去吧。」
謝家祖母猶不死心,「白相,那顏家……」
白相背著手,轉身進了裡間。
謝家祖母不好跟進去,只得悻悻然地打道回府。
皇帝已經多日不曾單獨召見謝參知了。謝參知私下賄賂了李總管,總算叫人放了水,讓他能在皇帝臨水賞景的時候見上了一面。
「聖上。」謝參知躬身行禮。
皇帝並未轉頭,只「嗯」了一聲。
謝參知苦笑,「我那親家,叫聖上煩心了,實在是該吃些教訓。」
皇帝把手裡剩下的魚食往水裡一灑,轉過身看著謝參知好一會兒。
謝參知被皇帝看出了滿頭的汗,也不敢去擦,一直低頭弓著身子。
「愛卿跟著朕幾年了?」
「打微臣在太子宮當司經局正字起,至今已經三十年有餘。」
「三十年了啊……」皇帝慢慢地踱步,與謝參知擦身而過。
謝參知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他彷彿在回憶當年第一次見到皇帝的時候。在李總管的出聲提醒下,謝參知回過神來。
李總管笑道:「謝大人,陛下已經走了。謝大人你……?」
謝參知草草對他行了禮,有些晃神地離開了。
李總管目送他離開后,視線落在了一旁的紅木小几上。
皇帝回到御書房,翻閱今日送來的摺子。聽到李總管的腳步聲后,他頭也不抬地問道:「走了?」
「是。」李總管維持著躬身的姿勢,將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擺上了皇帝的書桌角上。
皇帝抬眼去看,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視線重新放回到手中的奏摺上。不過很快,他還是選擇放下摺子,拿過了那本冊子。
冊子上是極小的蠅頭小楷,皇帝這些年眼睛有些不行了,就叫李總管去把水晶放大鏡取來。
御書房中的宮人靜默不語,只有裊裊地計時香不斷地隨著風來回擺盪。
皇帝看著那本冊子已經三刻鐘了,手邊的熱茶變冷,李總管復又換上了一盞熱的。
皇帝「啪」地一聲,合上了冊子。他捏了捏鼻子,閉上眼讓眼睛得以休息。一聲長長的嘆息在空蕩的宮殿中迴響。
謝參知回府的時候,謝家祖母已經等了他許久。
「成了嗎?」謝參知略顯疲憊地問她。
謝家祖母斟酌了一下,道:「我覺得八成是行了。」
「那便妥當了。」謝參知心道,有白相牽頭,聖上無論如何也會給他這個面子。
謝涼螢端著燕窩粥在門外,聽到裡頭謝家二老的絮叨后,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清夏輕聲問她:「姑娘,這燉品……?」
「咱們回去自己個兒吃吧,今兒祖父祖母怕是沒什麼心思用補品了。」謝涼螢道。
成了?顏家又能翻身了?謝涼螢想道,謝家對他們可真真是上心。
謝涼螢今天一早就聽到二夫人在二房裡頭鬧地厲害,謝家祖母也不管,由著她鬧。謝涼螢叫人去細細打聽,這才曉得原來她二伯竟把翰林的官給辭了。
怪道要鬧呢,謝涼螢想,明兒恐怕就得鬧到祖母跟前去。